凤舞千殇Ⅰ

作者:凤箫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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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这都不算爱


      大门被巨力退开,马车在前院横冲直撞,暴雨噼里啪啦,将车身与莫隽汝的金衣浇得透湿,头发一绺绺粘在额前,急急低叱仆人撑伞,送来担架,将黑衣伤者送上去,自己则小心翼翼抱起那着浅红衣的伤者。
      夏殒歌伤势颇重,衣衫破碎,脸色憔悴惨白,青丝纠缠荡开在雨里,犹自向下滴下血来。
      莫隽汝急切唤着:“殒歌,别睡,到家了醒醒”语气里满是欲哭无泪的焦虑心痛,叠声高呼:“大夫,大夫快来”
      明显感觉怀里的人呼吸低弱下去,小腹上那道深深的刀痕穿透了他的身体,几乎将他肺腑绞碎,多么狠毒的手法。
      忽然想起,半月前,他那倾城倾国的貌,在雪地铺满的凤凰花上,凄然微笑,泪如雨下。
      转瞬,已然生死无话。
      洁白床单晕开大团血红,墨色青丝披散开来的美丽触目惊心,少年双眸紧闭,睫羽静息,苍白如冰雪雕成的人,稍加一指的力量就会化成水汽,无影无踪。
      天涯城方圆几百里的大夫跪了一地,磕头如捣蒜,冷汗直流。
      莫隽汝似已无暇顾及,只是握住了那修长玲珑的手,寒凉冷清。他的气力,表情,灵魂已然化进少年每一个轻微的动作,甚至,只是睫毛末梢轻微的颤抖。
      怔怔凝望:“你们真没有别的法子么?”
      最后,方万石重重咳了声:“其实,夏公子的自带的药便可使伤口愈合,只是这药会使伤口疼痛如坠地狱,非常人所能承受,若是夏公子能承受自是好的,若是”
      “闭嘴!”莫隽汝失声怒喝,生怕一个不慎,便听见近乎诅咒的谶言。
      怎么会?就在看到他的时候,殒歌还笑了,他记得,他记得他当时唤他“七郎”,怎么,就这样轻易离开?

      良久,莫隽汝仿佛被抽空了全身气力,挥手,气若游丝:“你们,下去罢——”
      浓浓的酸意在鼻尖眼角翻滚,纠缠,一阵一阵的潮热。莫隽汝忽然笑了,低下头:“再不起来,凤凰花全都谢了还有什么好看呢?”
      他曾在乱军之中咬紧牙关将剑插进孟舟胸膛,只为身后那一闪即逝的目光,他在心里默念:我一定回来,若你还在等待。
      一定要回来。
      若少了凤凰花,万紫千红开遍,也不过付了断井残垣,韶华黯淡。
      莫隽汝一手揭开破碎的红衣,褪去,肌肤上纵横着怵目惊心的伤痕,刀、剑、针、叉、箭一如这纷纷乱世的河山写意图,零乱不堪。
      另一只手,一直就那样,紧紧交握一手寒凉。
      极其小心用独手帮他重新敷药,轻轻用纱布盖好伤口,再换上质地最轻柔丝滑的生丝睡袍,依然放不开手。
      仿佛一放手,这个冰雪的人就会化作水汽,散在潇潇雨幕之中。
      终于,榻上的人轻轻哼了一声,修眉微蹙。
      莫隽汝欣喜若狂,小心翼翼抱起夏殒歌,准备到安放到卧榻之上,似是一个趔趄没能站稳,夏殒歌仰面摔到软被上,一手拉着的莫隽汝重心不稳重重跌下,顷刻便是水香扑面而来,这香气淡雅清寂,却使一切春风化雨豁然开朗。
      而在一个月前,也是他倒在地上,为自己化去了摔倒的力,彼时的他贴着冰冷的地面,浅红衣袍随意散开,如一朵冷艳的红莲,而自己也是这样伏在他上方,淡淡水香,绕来绕去环住了身心灵魂。
      他记得,殒歌面颊上一闪即逝的红晕,仿佛这无尽夜色柔柔漾开,他禁不住呼吸混乱,轻轻靠近殒歌苍白已失掉血色的唇瓣,却蓦然顿住。
      带着雨水清寒的呼吸与自己气息交缠,体香优柔纠葛,却分明有冷电从后脊打下。
      莫隽汝忙闭上眼定定心神,迅速拉过丝绒被掩好夏殒歌寒凉的身躯,手被握住的拉扯令他身体再度一沉,他小心翼翼躺下,轻轻绕过披散玉枕的青丝,让他就这样枕着自己臂弯,浅浅睡去。
      眉目如画生动,睡颜恬静。
      莫隽汝几度想要环住那微微颤抖的身躯,最后罢了手。殒歌这一觉,太不容易,还是莫要惊动了罢。
      更何况,殒歌,你泪如雨下的时候,伴你心跳起伏的,终是那带血的青丝。
      罢罢罢,又何必自作多情?
      单相思,真是可笑呵,怎么把自己逼到了这样的绝境,如果他知道了,会怎样看他?
      如果,这都不算爱,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又有什么好悲哀?这十丈红尘又怎会感觉如此寂寞?而我,又有什么好悲哀?

      号角催战,鸣鼓,战事如雷车滚滚碾压而来。
      一角羌管对着朝阳喷出的血色,拉开雨过的天霁。悠长冷厉,像是一把金属的板斧曳过夏风,豁然劈开。
      莫隽汝翻身,抽出手臂,一截衣袖依然被压在脑下,青丝铺散满袖。
      不由一怔。
      缓缓抽出灭天剑。
      “唰”,白光回转,里外两层衣袖应声断裂。
      夏殒歌睡得很沉,连日激战消耗了他过多体力,外界纵是天翻地覆亦不能动他半分,阳光移过侧脸,清澈朗润,衬得眉目愈加清秀,却清瘦如剪纸。
      莫隽汝轻勾手指,在空气里缓缓滑过一张脸的轮廓,眉、眼、唇,空气在指尖流动恰如脆弱细敏的呼吸,冰凉的空虚感从指尖传来,一路凉到心扉,骨子里便锥进刺髓的疼。
      殒歌,你的心里,是否在等和一个人去看雪地里盛开的凤凰花?亦或是参商顶万丈滟滟流霞,天地浩大?
      那个人的发丝你贴身收藏,那个人的琴你从不离身。
      自己,不能再任性了啊。
      莫隽汝一格一格,生涩艰难,掣出灭天剑,悠长的龙吟绵延到百步开外,伴随战马清啸,汇入天涯城头滚滚战鼓。

      镇国军大将崔岩河已率五万骑兵出战,一股宸军纵马提刀,奔出印州,直往天涯城外包抄。
      天涯城下,一片刀戟丛林,铁光森然,喊杀震天。
      莫隽汝站在城头,指尖轻敲着砖块,望着城外:“你觉得眼下怎样?”
      余攸之摇头:“宸军来势汹汹,锐不可当。”
      莫隽汝点头轻笑:“那倒是,因为他们的时间不多。”
      余攸之笑道:“那倒是,是人,就得吃饭,我们若是攻占了印州,相当于断了他大军供粮路线,只是眼下可怎么是好?”
      莫隽汝淡笑反问:“你说呢?”
      余攸之面露尴尬:“眼下还是要打,只是两军伤势尚未复原,战斗力有限”
      “那更要打”,莫隽汝眼神一冷,“若是丢了上阳郡,就算伤好了脑袋也保不住。”
      余攸之面露难色。
      莫隽汝拍拍他的肩,笑得从从容容:“我听说有一种战术”
      “余攸之,若你我在决斗之时,你来势汹汹,我不可撄其锋芒,我的第一反应一定是躲”
      “可是”
      “然后,我一出手一击,却不命中你要害,因为你此时锋芒犹在,我不能硬碰硬”
      余攸之恍然大悟:“古人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便是如此?”
      莫隽汝点头,轻笑:“触类旁通,你倒是精通,我每次令你受一点伤,留一点血,自己则尽量避免伤害,大战三百回合后,你全身是轻微伤口,却足以造成致命后果,而我因为保存实力,精神力很好,你说结果会如何?”
      余攸之忽然叹一口气,指向城下:“可是,偌大一个天涯城,如何躲避,此时疏散简直是弃城而逃”
      “谁说要弃城,你没仔细听我下面的话”,莫隽汝气得一跳,“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一个被激怒的孩子。
      余攸之脸登地通红:“卑职只是想,我们断了他的粮草,又这样死拖着,是不是不大厚道?”
      莫隽汝恨恨瞪了一眼:“战场上厚道的人都死绝了,他魏涧城趁人之危侵我大胤就不够厚道,我们为何要厚道?”
      余攸之长叹一声:“那也罢,待我前去。”
      莫隽汝抱臂,悠然自得:“那我就懒得跑这一趟,回去睡大觉咯——”
      余攸之:“”
      眼一花,一匹快马长嘶一声,滴答远去。
      余攸之忽然缓过神,一个激灵,拉起嗓子对着已远去的莫隽汝高喊:“王爷,公子需要休息,您还是回来安心作战——”

      天涯城城门紧闭,攻城军队搭起了云梯,却被无数滚石飞箭逼回去。
      陈珂眯着眼,在队伍中央看着。
      转过身,对魏涧城轻声道:“据说有一种战术,叫车轮战”
      魏涧城会意,眸光凌厉,低声吩咐下去。
      冲锋队伍分为三队。
      盾牌在前掩护,中有中坚之力候补,后有飞刀手开路。
      正在此时,北面墙角忽然冲出一股胤国镇国军,手握弯刀就近对着宸国狼师一通砍杀,这壁方才缓过神,镇国军已回缩入墙,撤离得干干净净。
      所幸伤亡不过百,算不得大事。
      魏涧城狠狠一拍剑鞘,拔出凌空一斩,高呼:“继续攻城!”
      话音未落,紫阳岭忽冲下大片黑黄斑斓,咆哮震天,军中发出阵阵惊呼:“天哪,那是老虎,虎群”
      魏涧城冷笑:“用过的把戏还用,倒不腻歪!”
      反手取弓拉弦,雕翎箭脱簇而去。
      同时,一千虎师在一名千户带领下,冲向那群“猛虎”。
      自然不是虎,是马,蒙了虎皮的马。
      千户长冷笑:“祸乱军心,给我砍!”
      砍瓜剖豆,大的惊人的头颅滚落,血溅了一身一地,腥臊惹人恶心欲吐。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路边忽然飞出一支强劲的箭,“砰”一声崩断。
      漫天箭矢如雨钉下

      就在天涯城外发出惨叫之时,天涯城主府爆发出一阵欢呼。
      惊天地,泣鬼神。
      那天下第一食神,天下第一混世魔王,天下第一极品的小七郎,莫隽汝,打横抱起夏殒歌,兴奋转了几个圈。
      “我出去一趟你就醒了,太给面子了!”
      单薄的衣材质轻软,旋转扬起,如一片翩跹的洁白羽毛,荡荡悠悠。
      夏殒歌脸本来就惨白,被他抱得那么紧,几乎要脱气。
      莫隽汝俯身去看,也吓了一跳,忙将夏殒歌放回床上,方才一用力已将伤口挣开,肩头腹部晕开团团血色的花。
      夏殒歌嘴角微微一翘,淡笑:“我没事。”
      莫隽汝讷讷放开,怔了一怔,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有什么都没有,回身到了门口,蓦地一顿。
      天光迎面,他身影如剪纸清绝,恍惚微笑。
      夏殒歌修眉轻蹙,疑惑看了看他,看了看自己。
      莫隽汝无措,尴尬笑道:“你睡了这么久都不饿么,起来吃个饭,散散步兴许好得快些可以下棋,可以看看梅花”
      眼光陡然一暗,莫隽汝意识到自己在说自己也理不出头绪的话。
      涩然一笑,低头,拉开门走出去。

      鱼翅鲍鱼合炖,浮着莲叶,乳白透翠,煞是养眼,喝一口也是清润甘醇,唇齿留香。
      夏殒歌只喝了两口,搁在一旁,拣筷子往莫隽汝碗里添了块鱼肉,夹起两片鹅脯也放进去,再将虾剥了壳,拿了只小碟放进去,不多时便堆了半碟。
      莫隽汝不负食神之名,吃得不亦乐乎。
      吃也罢了,还边吃边说:“真好吃,比御膳房做的好吃。”
      夏殒歌眼眸含笑:“你现在饿了,给你糟糠你也会说好吃。”
      转身拿了个碗,盛了些酸笋鸡皮汤递过去。
      “那倒是,从我去找你,就没吃过饭,你受了伤回来更没心情吃”,忽然动作一慢,从菜堆中抬头,“咦,你不吃?”
      夏殒歌眉眼一弯,如新月,重新端起鱼翅羹,一口一口慢慢吃。
      他喝汤的模样很是优雅好看,修长手指托住青花瓷,如素水中半开的兰,眉不自觉轻蹙,动作很轻很认真,一口口浅抿。
      莫隽汝撂了筷子,看着有些失神。
      夏殒歌放下碗:“怎么?”
      莫隽汝怔怔一笑:“我喜欢看你吃东西的样子。”
      话一出口,立即清醒,跳起来落荒而逃:“我什么都没说,别打我!”
      夏殒歌无语,抬起自己的手,疑惑凝视,喃喃自语:“有这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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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如果这都不算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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