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

　　第五十四章
　　人生一世，必然要面对许多选择。唐梦寒不知此刻究竟要选择什么，是去寻那个自己日思夜想的秦渺？还是去寻自己那恍若消失于人世的爹。
　　无论是哪条路，貌似都被堵上了出路。
　　唐梦寒终究还是依着纸条上的指示来到了南陵城西郊的闵府，只是唐梦寒将神智不清不楚的高展鸿也带了来。
　　朱红色的大门前立着两个静默的小厮，唐梦寒捏紧着手里那根束缚着高展鸿双手的粗绳，犹豫了半晌上前对着其中的一个小厮道：“秦渺可在这府里？”
　　那小厮看着唐梦寒打量了半晌，乜着眼不说话。
　　唐梦寒沉吸一口气，径自拍打着染了一层铜绿的门环，却始终无人响应。
　　那小厮似是觉得唐梦寒拍打门环的声音过于吵闹，慢悠悠的说道：“秦姑娘不在府里，今早秦姑娘和我们爷出门了。”
　　唐梦寒一听到秦渺果真在这里，心里是又酸又涩却又觉得苦尽甘来，“她去哪里了？”
　　“我们这些下人怎么会知道主子去哪里？”小厮有些不胜其烦，继续道，“你若是真心想寻秦姑娘，晚上再来罢。”
　　唐梦寒抬头看了头上的门匾，转身走了几步，靠在墙边不再说话。
　　寻了许久，这一时半刻难道我还等不得？唐梦寒这样想道。
　　的确不巧，唐梦寒去寻秦渺时，秦渺和闵文去了京城东街最大的珍宝坊，也便是那在大燕朝赫赫有名的如意馆。
　　秦渺眼见得装潢甚是精巧的如意馆，只听得吱嘎一声，却瞧见那略微发福稍显憨态可掬的老板一脸严肃的关上了如意馆的朱红色大门。
　　秦渺诧异的看向闵文，犹豫道：“闵文？”
　　闵文笑道：“且别说话，跟着来”
　　那略略有些发福的老板径自上了二楼，在狭廊的尽头处，推开一扇陈旧的暗红色大门，却见得整间房子蜘蛛网密布，一股陈年发腐的霉味扑面而来。
　　秦渺撩起袖口在自己的面前扇了扇，那蜘蛛网却好似怎么也扇不尽，秦渺低低的咳嗽几声，再待抬头瞧去，发现离自己几步之遥的老板忽然消失踪影。
　　秦渺转而看向闵文时，闵文正眯起那对眉眼，嘴角含笑的说道：“跟我来。”
　　只见闵文径直的往房子的骨灰龛走去，直到此时秦渺才发觉骨灰龛旁边竟然是一个黑黢黢的房间，俄而房间被燃起了烛火，那略略发福的老板正站在桌边神情严肃的看着自己。
　　秦渺莞尔笑道：“要跟我说什么直接说了便是，非要搞得如此神秘。”
　　闵文听了，那妖冶的神情难得露出一丝不自然的尴尬，笑道：“越神秘越显得跟你讲的事重要。”
　　秦渺抿起那薄凉的唇，拢了拢披在身上的狐氅，对着老板福了一个礼节便坐在一边不再说话。
　　闵文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笑道：“他是我们的叔叔，晏信。”
　　秦渺狐疑的打量着那依旧神情严肃的老板，湖蓝色的瓜帽下，圆滚滚的脸上留着显眼分明的八字胡。那对越睁却显得越小的眼睛藏在忽明忽灭的烛火里，熠熠闪着精明的光。
　　寂静廖然的房间里，三人俱不说话，终于那掩盖在八字胡下面的嘴动了动，“你或许不信，小姐。我是老爷的管家。若你愿意，可以称我一声叔叔。我倒也还当得这样的称呼。”
　　秦渺干噎的嗓子终于打开，“晏叔叔。”
　　那发福的男人满意的点点头，八字胡同那额间的眉头一起舒展开来，以着激动舒适的形式继续道，“很好。”
　　那男人撩起长袍，坐在秦渺的对面，精明狭长的眼仔仔细细的扫过秦渺的每一寸肌肤，少顷八字胡竟有些微微抖动，红光满面的脸浮上一丝类似于癫狂的激动。
　　“你像老爷。真的很像。”那男人说道，“老爷当初也是你这般的年纪，便在武朝赫赫有名。”
　　闵文合拢手，正了正身子便窝在那张搭了灰色貂皮的躺椅上，看着秦渺出神。
　　秦渺抬起手擦了一下光洁的额头，无处安放的眼神落在了虚空的某处，俄而秦渺方道，“你们始终没有告诉我，我的亲生父亲是谁？”
　　那男人仍旧看着秦渺，激动的眼神盈满了欣喜，“争鸣。”那男人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个无人能及的匠师，便是你的父亲。”
　　秦渺这时才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恍若也有一个人追问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那癫狂的神色，狰狞的表情在秦渺的脑子里打了一个弯，便转而又消失不见。秦渺合上那双此刻尽显琉璃色的眸子，声音低沉。“我娘为什么要嫁给我父亲……”秦渺蓦地睁开眼，有些许的无措，“我是说，秦……秦铮”
　　那男人听了秦铮这个名字，似是有些愤恨，狭长的双眼眯了又眯，低声笑了起来，只是这样的笑在秦渺听来是咬牙切齿的。
　　“多亏了你的好外公，秦铮那混账是顾徵老儿的徒弟。”那男人终于低下了头，激动颤抖的语调转而又变得平淡无波，只是比方才多了一丝惋惜和惆怅，“可惜了夫人那样的女人。只叹自古红颜，多是薄命的。”
　　秦渺不自觉的捏紧自己的双手，恍然间觉得自己就被这么卷进了一团诡谲的迷雾里，而对面的老头正用着那精明狭长的眼算计着自己的每一丝表情每一个动作。
　　秦渺不信任他。
　　秦渺下意识的看向那个似是还在发呆的闵文。
　　“我知道你不信我。”那男人似是看出了秦渺心中潜伏的愤恨与不耐，“可是你除了信我，其他的，你什么也做不了。”
　　“我可以自己找出事实的真相。”秦渺抬手遮住自己的眼，斜乜着眼打量着对面的男人，“我只信我自己。”
　　“你这样很好。很好。”男人似是感觉到一丝欣慰，缓缓的闭上眼轻声笑道：“这一点，你比老爷强多了。”
　　闵文终于不再窝在躺椅中，径直往秦渺走去，那对桃花眼闪着满满的欣喜，“秦渺。晏信叔叔信得过的。我也是信得过的。我们便是你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
　　秦渺终于松开那双紧握的双手，卸下满心的防备，莞尔笑道：“我为何要信你？”
　　“因为我是争瑥，你父亲的养子。”
　　唐梦寒已经在墙角站了许久，烈烈冷风肆无忌惮的钻进唐梦寒的每一个毛孔，温暖离唐梦寒越来越远。
　　身边的高展鸿打着哆嗦，窝在墙角依旧喃喃念道：“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唐梦寒搓着双手，侧身打量着高展鸿，低声道：“你到底对不起谁呢？高捕头。”
　　回答唐梦寒只有呼呼的风声还有蔓延至唐梦寒心底里的不安与恐慌。
　　若秦渺不会再回来了。
　　冷风冽冽，唐梦寒打了个寒战，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秦渺终于缓过神来，抬头看向面前的两人，轻声笑道：“我父亲的养子……争瑥。那我是不是应该叫争旻钰？或者叫争渺？”秦渺微微皱起那对远山黛眉，嘴角的轻笑渐显僵硬，“我用秦旻钰的身份活了十八年，你们这时候才来告诉我，我应该姓争。”
　　“我也曾犹豫要不要告诉你。”闵文有些局促的抬起双手，复又放下低声道：“是你选择了报仇这条路。”闵文抬起头，桃花眼里闪过一丝愧疚与不安，“我没有逼你。”闵文歪着头看着秦渺，俄而又下意识的重复了一句，“我没有逼你。”
　　秦渺点点头，僵硬的嘴角不知不觉间堆上了满满的苦涩，“是，是我选择的路，既然选了，我便会一直走下去。”秦渺抬起头，纤弱的模样却有着须眉的坚忍。
　　“我信你们。”秦渺笑道，“除了你们，我也不知该去信谁。若是我又信错了，也合该我秦渺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秦渺说完，对着面前的两个男人鞠了一躬，眉目间一扫方才的犹疑与旁人难以读懂的晦涩，轻笑里糅合着一丝飒爽，“晏叔叔，瑥哥哥。”
　　闵文长舒一口气，笑道：“我还以为……我还以为……”闵文合上眼睑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薄凉的唇轻轻的只溢出，“我很开心，我真的很开心。”
　　晏信眯起那对快要开不见的眼，只看着面前的女子出神。
　　她是他的女儿。真的很像。
　　晏信忽的转过身，看着古铜烛台上摇曳的火光，笑得款款。
　　八字胡在晦暗的烛光里，微微的抖动。
　　那天，唐梦寒在闵府门口等了足足一天一夜，不眠不休。
　　冰冷的早晨，升上了一团浓烈的晨雾。唐梦寒眯起眼在浓雾中模模糊糊的看见一个白衣女子朝自己缓缓走来。
　　那纤弱的身姿，比记忆中的更多了一丝风流儒雅的姿态。
　　唐梦寒在昏迷前的那一刻，模模糊糊的听见有人在对自己说：“梦寒，怎么是你？”
　　那温柔的声音，撕裂笼罩在唐梦寒身边的一层冰冻的严寒。
　　唐梦寒心中一暖，眼前一黑。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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