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鸳鸯不成双

　　当桑捱踏入夏府正堂时，见到了夏家脸色骤变的列位主子。

　　夏老爷和夏夫人坐在上座，和和气气的，但见了桑捱便一时滞住；侧坐是夏家的少爷和小姐。
　　应该错不了。桑捱想道，他们两旁都有丫鬟侍候着。
　　那小姐约是十六岁，生得机灵，见了他竟是满脸惊愕；倒是那位少爷，二十来岁的样子，冷冷淡淡，自从桑捱刚进来时扫了他一眼，就再没正眼看过。

　　桑捱正纳闷儿，怎么他一进来众人都是这幅神情，连丫鬟也偷偷瞄他。

　　真活见鬼了！
　　正在心里嘀咕着，就见夏小姐缓过神来，蹦跳到他面前。

　　“宿哥哥？是宿哥哥吧！”
　　还没来得及回答，夏老夫人就满心欢喜地拉起桑捱的手道：“可不就是流鸯么！这副眉眼，怎会有错？”

　　夏老夫人正家长里短，夏少爷却无动于衷；生涩地呷一口茶，缓缓道：“他不是流鸯。”

　　夏壬末仍未正视桑捱。

　　虽说桑捱“名不正，言不顺”，但下家还是暂且收留了他。这一来二去的，桑捱便与夏家熟捻起来了，只有夏壬末依旧不大理会他。
　　夏家小姐凝燕曾偷偷告诉他，和他哥哥夏壬末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宿流鸯因病逝世，从那之后夏壬末便始终是一副冷淡的样子；而桑捱，恰巧和宿流鸯有几分相像。

　　“可哥哥说，你和宿哥哥差距很大。”

　　夏壬末是对的。
　　细看就会发现，相对桑捱，宿流鸯眉眼线条更柔和些，眼神亦是温柔得多。和儒雅恬静的流鸯相比，桑捱是个活泼机灵、能活跃周身气氛的人，眼睛更是异于流鸯的狭长；倒像是夜明珠，圆溜溜，透着机灵的光。
　　两人都爱笑，不过桑捱是轻松无忧的欢笑，而流鸯，似乎全天嘴角眼角都倾泻出淡淡的笑，让人看了很舒心。何况桑捱涉世未深，总是以自己天真又冲动的性子去解决问题，若遇上那件事，恐怕夏壬末就过不了那一关了——

　　夏家最落魄的时候，夏壬末几乎想到了死。
　　那日，天刚蒙蒙亮，夏壬末就摸索着到了悬崖。
　　宿流鸯早就注意到他不对劲儿；尾随着夏壬末轻轻的脚步声，就到了悬崖。
　　宿流鸯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一句话也不说，只安静地看，看夏壬末怔怔的望向谷底。
　　那天早晨，露水很重。
　　直到风吹干了脸上的泪痕，宿流鸯才沙哑着嗓子开口：“你想好了吗？那就一起吧。”

　　只要你想清楚了，那么，不管是去寻死，还是回家，我都和你一起。

　　夏壬末动身从突起的巨石上下来，作出一副悠闲状，掸掸身上的灰尘。
　　“那，我们回家吧。”

　　凝燕突然很怀疑自己当初是怎么把桑捱当成流鸯的。
　　便又默念道：“果然还是宿哥哥更适合哥哥啊。”

　　这话倒是有几分理。
　　夏家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族，而宿流鸯不论是气质、谈吐还是修养，都是个难得的佳人。

　　只可惜天妒英才，宿流鸯在被病痛折磨了二十天后，就辞世了。

　　当年，看着床前泪流不止的夏壬末，宿流鸯强撑着虚弱的身子，只说了会让他耗费不少力气的三个字。

　　没说“我爱你”，因为那太虚伪浮夸。
　　没说“忘了我”，因为那太矫情做作。
　　没说“来生见”，因为那太过自私。
　　没说“要幸福”，因为他看透了夏壬末，明白他的一切心思，不需要说这些无所谓的话。

　　他只要他活下去，比在有素流鸯的世界更精彩、更坚强地活着，因为再没有人，会陪他吟诗到夜半，伴他饮酒至天明。

　　直到咽气的那一刻，宿流鸯的眼睛都是同以往相同的柔情，干干净净，没有一滴眼泪。
　　因为——此生，有你，无憾。

　　宿流鸯下葬的那几天，夏壬末硬是强忍着没掉一滴眼泪。
　　宿的爹娘说，流鸯有很多话没有直接对他说，都写下来了；他本是要销毁的......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夏壬末已是三天未睡的憔悴模样，沙哑着嗓子只道没关系，交给我吧。可当他看到那足足有一尺厚的纸张时，终于还是忍不住落了泪。

　　今时，床榻上的人却是夏壬末。
　　病痛难忍，他却毫不悲伤，“当日，见流鸯疼痛难忍，而我却不能替他分担；如今，我总算能体会到他的感受了。”
　　眼神却透着悲凉。
　　他还记得在石亭中，宿流鸯道世间总会有相像到恋爱人都分不出的两个人，夏壬末就笑着否认。

　　“我要去告诉他，相像的人会有，但相像到恋爱人都分不出的两人是不存在的。”

　　像是往日和宿流鸯打赌赢了的语气，却让床前的人们禁不住落泪。

　　夏壬末不管身上有多痛，只像没感觉一样，停顿一下，又道：“只是，老天爷，来生不要再让我遇上和流鸯相像的人了。不是我怕认不出或错过流鸯，而是因为，我爱的人，真的只有流鸯；那些替代品不论多么相像，终究都不是我爱的人。”

　　......

　　桑捱很庆幸，自己看上的是个痴心男人，那说明自己还是有眼光的，下半辈
　　子也不愁找不到合适的人。
　　只是夏壬末和宿流鸯的今生就这样过去了，只能祝愿他们，来生，再续前缘
　　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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