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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八
邴斐优和蘅芜戒备地看看那男子,又忧心地看看我。
……算了,不就是题诗吗,没什么难的。借鉴诗经史记资治通鉴唐诗三百首宋词三千首元散曲明清小说……
那人又开口了:“公主的画是以夏为主题,不如题首咏夏诗吧。”悠悠摇着画扇。
微蹙小眉。他是认真的。——看他玩味的眼神,只是想找乐子吧。
摊平画纸,又不由蹙眉。碧草湛天明日,丝毫不变,只是……这人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画上添了个小凉亭,正在树荫之中。果然是个了不得的人。
抬眼扫了他一眼,正对上他等着看好戏的笑靥。其欠扁程度令我不由自主想起蹲在我的樱桃树上偷吃樱桃被我当场抓脏的孔雀。再看看,凉亭中留下的人也在等我落笔题诗,对我这位六公主的才学的好奇满满地刻在脸上。
咏夏吗……现在正是初夏,还能看到暮春的淡淡痕迹。
心思一动。不如抄袭秦观的《三月晦日偶题》好了。
抬腕,动笔,于画的右上方题诗:
节物相催各自新,痴心儿女挽留春。
芳菲歇去何须恨,夏木阴阴正可人。
青苍衣男子摇扇的动作渐滞了,喃喃念道:“芳菲歇去何须恨,夏木阴阴正可人……”缓缓收了扇,淡然一笑,鼓掌。
在掌声簇拥中,我只对那男子浅浅一笑。
望着他和随从翩然离开的背影,我终于松了口气。希望以后别再见到他了。——不过帮我解围,还是要谢谢人家的。
周围方才红着脸叫嚷的纨绔子弟皆过来赔笑脸“请公主殿下不计小人过”,蘅芜相当趾高气昂地叉腰赶人,一点没有刚刚被青苍衣男子威慑的模样。凉亭中终于只剩我们三人了。
邴斐优立刻叽叽喳喳:“蘅芜好凶……”未等蘅芜折过脸瞪他,立刻转移话题,“那个人真怪,把画拿走了送回来不说,还倒贴一块玉佩。”
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话,这才拾起玉佩细细端详。触手温润,晶莹剔透,不是一般人用得起的——也是,看那人的衣物便知其身份尊贵。再看,玉佩中有一个镂空的“姬”字。
姬……又是哪个家族?
哦,御空皇族姓姬。
将玉佩收入袖中,邴斐优又和蘅芜杠了起来。抿唇浅笑。
垂手,玉佩落入手心。
那个人是谁,为什么来平苍,为什么帮我解围,为什么要刻意刁难我……
目光落在未收拾的文房四宝上。
总之下次便装出行,不能用皇族御用的文房四宝了。
姬御寻手摇画扇缓缓于草野碧空间踱步,武鸿羽尾随其后,无奈:“陛下,那是象征皇家身份的玉佩,您就这么送人了?”
不悦地收扇白他一眼,丝毫没有刚刚生人勿进的气场:“那宫女在外都称公主为‘小姐’,你便不能称我‘公子’?”
“是是是,‘公子’,”武鸿羽叹,“您在御空乱来就算了,来了平苍竟然也……徐家找您都快急疯了。”
姬御寻懒懒,“那还让你来找我?”
“您要自称为……”得来他又一次的谆谆教诲。
“行行行,知道了,”不耐地摇摇手,“徐家现在还没准备好谋反?我都快等腻了。好不容易现在御空和平苍出了乱子,不来看看热闹怎么符合我的性格呢……”邪笑着摸摸下巴,瞥到武鸿羽好气又好笑的表情,忍俊不禁,“鸿羽,凰脉有什么行动吗?”
武鸿羽笑,十分无害:“有两个凰羽正在平苍国内四下走动。现凰主对丞相似乎起了疑心……”
而姬御寻明显又神游了。忽地住了步,青苍色长袍被夏风卷起,腰间金丝腰带熠熠生辉,狭长凤目懒懒直视前方,又回首望向凉亭。
隐隐能看到那个一身浅紫色长裙的少女夹在邴二少与她的侍女间,浅笑盈盈。
“你知道那是谁吗?”
武鸿羽循他的目光望去:“您刚刚不是说那是七公主吗?”
姬御寻无言扫了武鸿羽一眼:我说的是六公主吧。这家伙除了公事之外就没有其他乐趣吗……
“斐琯哥,玥儿和二表哥在那边,要去吗?”
“……也好。”
邴斐琯与祁湘雪同二人擦肩而过。
姬御寻已转了身,自语:“可惜了,这么可爱又机警的一位公主是个哑巴……”
“公子,您说什么?”
“……没什么。鸿羽,公子我累了,去哪个青楼看看姑娘吧。”
“……公子,您累了的话,就去客栈。——说白了,以您的身份,怎么能去青楼!!”
皇姐恋恋不舍地捧着我的画作鉴赏,评色、评运笔、评落款、评画意……相当陶醉。我默默听着,淡然含笑。
最骄傲的反是蘅芜,兴奋得粉颊绯红,不住点头:“嗯嗯,就是这样。”邴斐优则在旁抬杠:“又不是你画的!”此类打击之语。
邴斐琯只站在皇姐身旁,静静看画——或看她。
还是用能够溺死人的温柔,扣动观者心底最温暖最脆弱的一根弦。
一瞬间又想起方才让我在作画时失神的成溯,狠狠一咬下唇,阖了双眸。心痛,心窒,心触,邴斐琯如精纯火焰般自千年冰层中升出的温柔化作五岳化作珠峰化作阿尔卑斯山脉,将我的双肺压牢,难以呼吸。
成溯是我的青梅竹马,我出生于书香门第,他世代经商……我13岁便以琴棋书画技惊全国,是成溯在无数个我被累得哭过去的白昼夤夜默默支撑我……我和成溯一直在祝福声中依偎,从未想过某天会……
会……变成现在这样。
飞机出事,我和成溯因为学校的活动耽搁了一天。于是,幸运而不幸地获得活下去的资格。
葬礼之后,成溯抚摸着我的长发,不易察觉地轻叹,低声附在我耳畔说:
“玥儿,还有我。我一定……会让你过得比谁都好。”
如一束暖流刺入胸膛,我猛然一颤。咬紧下唇,扑入他怀里,将蓄在眼眶中的莹泪濡湿在他衣襟。
那时的我,那时的我们,从未想过会发生后来这一系列的事。
眼前恍惚,目光所触及的又回到皇姐和邴斐琯身上。
天作之合。璧人。
每次看到他们站在一起,所有人都会条件反射般地想起这两个词。而这两个词,当初,也是属于我和成溯的。
所以我极不舒服。
所以我胸闷气喘。
所以我痛苦不堪。
我自私。
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只是,那个人,是我最崇敬、最不忍伤害的皇姐。疯狂的妒忌的火焰,燃了又息,燃了又息。
化为悠悠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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