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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和言
第十章 母亲和言
音像教室里播放战争纪实片,炮声轰鸣、枪声雷动、轰炸机像下蛋一样投下一颗颗炸弹;尸体陈横、疲惫受伤的士兵,屏幕上的一切使言又重新置身于那场战斗中:整个加强排的士兵一个个倒躺在血泊中,硝烟中弥漫着血腥凄苦的味道,占领高地的彼方骄傲和鄙夷的目光,然后是一个多月的囚禁,侮辱与残害。言总是避免自己回忆那些毫无尊严的场景,但是它们总像是幽灵一样突然在脑海中浮现,措手不及并惨不忍睹。
言的头痛又鬼魅现身般的发作起来。因为是在上课中,言不得不强忍着,但是纪录片中的每个片断都在不断的刺激着她,她紧紧攥住坐在身旁宁的手臂,一阵阵如重锤敲在后脑的疼痛丝毫没有减轻,豆大的冷汗也在额头上渗出。
“你怎么了?”宁的手臂也被言握得发痛,她侧过头在昏暗的光线下看到言一副痛楚的表情。言想摇摇头,但是头却像注了铅一样,她只得举起另一只手摆了摆。
“你真的没事吗?”宁靠过去想仔细看清言的脸。
“没事,只是头痛,下课就好了。”言用及其微弱的声音回答。
宁知道言的固执,只能不时地投去不安的一瞥。
下课后,言撇下宁,她只需要一个人静静的呆着。
晚间休息的时候,言独自坐在操场前,她被时常发作的头痛困扰着,她想到了亚的医生,他说过她和舜和亚一样都存在着精神上的障碍。想到这个词,言的心不禁颤抖起来,她害怕自己也会像亚像舜,有一天会再也无法忍受走到崩溃的边缘。“不会的,我不会的。”她安慰着自己。
眼前有一听汽水在晃动。宁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面前。
“看你的样子你是已经没事了!”宁喝着汽水坐下。
“嗯。”言点点头打开汽水。
“你经常这样吗?”
“……,偶尔。”
“我真是被你吓到,你都快惨无人色了。”宁捋起自己的衣袖,“你看,我的胳膊都被你掐青了。”
看到宁手臂上青肿的印记,感动从心中涌起,看来当时自己也真是用力,她居然一直忍到下课。言轻轻托起宁的手臂,青紫色的淤血在如雪的肌肤上更为明显,她低头吻了下去。
“喂,你不要这么肉麻好不好?”宁一把推开了言的头。
“啊?”言恍然清醒,宁还是一脸笑颜。“我……只是想表示我的抱歉。”
“知道你当时肯定是痛的不得了,才会这样。下次有个枕头能被你抓就好了。”宁笑着说,“不过,你要不要看看医生呢?既然痛得这么厉害?”宁小心的问道。
“那个罗医生吗?”言自忖道。
“现在还没那么严重啦。”言笑着摇着头。
“言,有人找你。”一个同班的学员带着一个女人打断了宁和言的对话。
言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是妈妈的好朋友——张阿姨。
“您好。”言对着张阿姨点头致意。
“你妈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来?”张阿姨劈头盖脸的斥责起来,“你妈摔伤住院了,你居然还在逍遥自在!”
“我妈她怎么了?”言的脸上顿时阴云密布。
“你妈还有福气轮到你去关心她?”张阿姨气哼哼地说,“现在没事了,已经出院了,只不过是摔伤造成踝关节的轻微错位。”
“噢。”言轻轻呼出一口气。
“这么容易就放下心来了?”张阿姨不依不饶,嗓门也越来越高,“你心里有没有你妈呀?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为你妈担心啊?你真是我见过的最不孝顺的孽子。”
“这位阿姨,言不是你说的那样。”宁在旁边看不过言一直被一个正处更年期的家庭妇女责骂,忍不住插口道,“言为了找到她妈妈费了很多辛苦,而且还因此受了处分,言是非常非常关心她的妈妈……”。
“宁……”言打断宁。
“你一个不知情的外人乱差什么嘴?她不就是受个处分吗?她妈妈还因为她杀了人坐过牢呢!她那个处分算什么?她妈妈可是在牢里呆了整整五年,她如果真是心里有她妈,她就清楚她应该做些什么。”张阿姨对着宁气势咄人,寸步不让。
“……”宁被说的语塞,她想起上次在野外训练的时候辉说过的话。
张阿姨看到面上踌躇的宁反倒添一丝得意,她对言说:“你去看看你妈,这次她住院又花了不少钱,听你妈说你答应过每月出钱贴补家里的,怎么一直没见你送过去呢?不会只是敷衍你妈吧?我要说的话就这些,天也有些晚了,我回去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说完,径直回去了。
“言……”宁回过脸,轻声叫着,话到嘴边却又无从开口。
“不要再问我些什么,我今天已经头痛的不得了,你陪我走走好吗?”言说。
宁点点头,默默跟在言的身边,她看到言的手在裤袋里握成了拳头。
“我妈妈是因为我才变成现在的样子,都是因为我。”良久的沉默后,言开口讲话。
“我妈妈本来也是当兵的。”
“是吗?”宁不禁好奇道。
“是啊,文艺兵。我妈妈长的很漂亮,能歌善舞,本来是文工团的骨干,可是因为我,她被开出了军籍。”
“因为你?为什么?”
“因为她怀上了我,可是却没有人知道那个使她怀上了我的男人是谁?她严重破坏了军纪和军风,所以被开除了,而且我妈妈的风评也一直不是很好,或许她长的太漂亮了吧?!”言掏出一支烟,坐在了湖边的草坪上。
“你也不知道你的爸爸是谁吗?”宁问。
“知道。在我11岁的时候,妈妈带我去找过那个男人,希望他能认领并抚养我。不过他不承认这是他干过的好事,他认为我妈妈天生风流成性就是个婊子给了我妈妈3000块钱,让我们不要再去找他。”
“你妈妈收下那钱了吗?”
“嗯。收下了。那个男人用3000块钱就把我卖了,可能当时的我就值这么多吧。”言自嘲的笑了一下,“其实我知道,我妈妈一直都爱那个男人,不然也不会生下我,也不会让他一直那么安静的过日子。女人有时候真是很傻,牺牲自己成全所爱的人的幸福,可是那个男人根本就不值得你为他这么做,这真是傻透了!我妈妈就是那样的傻瓜,她真是个很可怜的女人,尤其还生下我这样的一个女儿。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同情的女人就是我妈了。”言边说着,边玩弄手里的烟。
“那你妈妈也不应该收下那钱,算是交易吗?”宁的正义感又膨胀了。
“如果换做我,我也会收下,可能还会要更多的钱。”言笑着喷出一道烟,“她那时候带着我去找那个男人,也是因为生活实在太辛苦了。我妈妈是个美丽的女人,美丽的女人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美丽从自己脸上就这么消失了,她还希望用短暂的美丽去换取什么,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幸福,这个你懂吗?可是她很不幸,她还有我。我,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就是她寻找幸福生活的拖累。她想把我交给那个应该是我爸爸的男人,可是那个男人对幸福的珍视更加超过我的妈妈,所以,他想用钱来交换,留住他眼前的幸福。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想那时,我妈妈一定很绝望吧,是对一个男人的彻底绝望,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拿他给的钱呢,况且她也需要这笔钱。而且,我妈妈并没有抛弃我,或许男人的丑恶反而让她更想把我抚养长大。她带着我离开首都,换到了一个新城市开始新的生活。”
“那段苦中作乐的日子真是开心,虽然我们只能租很小的房子,吃和穿都买最便宜的,但是只有那时候我才真正觉得我是妈妈的孩子。晚上和妈妈挤在一张床上,被妈妈搂在怀里睡,现在我还清晰记得妈妈身上散发的柠檬洗浴液的味道,有一阵子,我觉得柠檬就是妈妈的味道。可是,女人终究都是耐不住寂寞的,妈妈最后还是嫁给了另外一个男人,一个可以接受我,可以让她不再为生活奔波,可以让她享受生活的男人。”言停下来,将头埋在双臂中,手中的烟被她拧成粉碎。
“那么后来呢?”宁小心谨慎的问道,她想知道言又遭遇了哪些痛苦的经历,但又害怕那些不堪的回忆会再次刺痛她的心。
“后来……”言像是低声自语,“后来,后来我的继父□□了我,我的妈妈知道了,一气之下失手将那个男人杀死了。我妈妈变成今天,全是因为我,因为我,是我害的她。”言的头更加深埋,不断的自责着,十分微弱的声音在寂静初夜的湖水上方飘荡扩散着。
“啊?”宁轻声惊叫,眼泪随即夺眶而出,“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宁还想劝慰,但是泪水却越流越多,最后自己竟呜咽起来,泣不成声。
“你不要哭。”言抬起头,看到宁抽搐的肩膀,不禁将宁一把揽在自己的怀中,泪水也顺着脸颊流下来。
“对不起,我真没用,竟让你来安慰我。”宁擦着眼泪说。
“不是,不是。自从再次见到我妈妈以后,很多话都压在心里,这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让我感觉到有人倾听是多么好的一件事。”
“可是我不能给你安慰,自己却哭成这样。”
“你是我遇到的第二个因我的痛而痛的人,我已经心存感激。”
“第一个是谁?”
“是哲。”言幽幽的说。宁想起了留在烈士墓地的那一吻。
“其实,我并不需要别人的安慰,因为任何安慰也不能改变什么。有一个人能陪着我一起流泪,我已经感到很幸福了。”言真诚地说。她伸出手,将宁从草地上拉起,“我们走吧,湖边风大,我不想你脸部的皮肤因为我变坏了。”
宁握住言的手,她想,这双手比她碰触到更多的不幸,“言,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宁暗自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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