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你不在（迹部景吾BG）

　　宾利最终停在一处郊外的医院，我不解地看着树理，她却不再似刚才上车时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眼中似乎弥漫着愁云惨雾，浓重得化都化不开。我突然想起刚才那个男人所说的话，虽然嘴上叫嚣着“我什么都不怕”，可是我终究还是有些胆怯。
　　医院很大很安静，几乎没有什么人经过。我跟着树理和那个年轻男人一路默默走着，他们走得很快，我只能一路小跑地跟着。在一条走廊的尽头他们停了下来，那个年轻男人看着小跑而来的我，却没有再露出笑容，只是对我和树理做出请的姿势，便默默地走开了。
　　我抬起头，看见树理微微蹙着眉，她的手几次触到门把手却又放了下来，犹豫不决。金属制的门把手被擦得光洁如新，甚至可以映出人的倒影，依稀可以看见树理紧抿的嘴角和手上的青筋。
　　“啪！”我伸出手去打开了那一扇门，树理被我的行为吓了一跳，却也只是片刻的失神，随即坚定地拉住我的手朝房间内走去。
　　柔软得仿佛可以让人的脚陷进去的波斯地毯，以及房间内弥漫的淡淡的绣球花的气味都告诉我，我即将要见的人非同一般。
　　在偌大的房间的尽头，除了那张刺眼的白色病床上躺着的人，没有其他任何人，静得只能听见医疗器械运行时发出的轻微的嗡嗡声。身边的树理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猛地攥了一下我的手，我吃痛地将自己的手从她的手中抽了出来，有些埋怨地看了她一眼，而她浑然未觉，只是朝着那张病床走去。
　　我迟疑地跟上她，一边揉着自己的手，却发现病床上的人是一个面目慈祥的老爷爷。大概也不能算是老爷爷，至多不过六十出头的样子，可是头发却已然全白了。我总觉得他十分面善，带着一股莫名其妙的熟悉，那种感觉非常奇异，似乎我曾经经历过，却明明没有。在他和树理交谈的过程中，我始终在脑海里搜索在哪里见过他，却突然觉得自己根本说不出话来。
　　从下了飞机开始就有的奇奇怪怪的感觉，在此刻突然变得真实起来。那个等了很久的午后，天空蓝得像矢车菊的花瓣，可我却知道要不了几十分钟就会进入暮色，冬日的伦敦下午三四点就会天黑，我站在小学门口忽然有些想要放弃等待下去。
　　是了，就是他。那个时候他的头发还没有现在这么白，可就是他，这个和我一样有着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瞳仁和略微发黄的皮肤的爷爷，走过来轻轻拍了拍我的头，给了我一块巧克力。
　　我已经记不清我们后来交谈了些什么，左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他没有问我的名字也没有问其他任何我的信息，只是和我讲了讲他来到伦敦后的见闻，讲了他小时候也在英国念过书，讲他的儿子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也是我这幅模样，不爱理人，非常骄傲，却很固执，总有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孤勇，眼神里永远都有着一种类似于王者的傲慢，可是明明还是小孩子。
　　那个时候他看起来精神矍铄，步履矫健，说话的时候总是神采飞扬，语气是那么让人信服，仿佛世界在握。可是此刻他躺在病床上，一样的容貌，却苍老了许多。
　　他和树理说着什么，说着说着树理就哭了。自从来到日本她的情绪就不太稳定，我有些心急地想要去安慰树理，却看见她忽然蹲在老爷爷的床前，看着我说：“过来，Teddy，这是你爷爷。”
　　爷爷？对于我来说这个词汇太过陌生，我短短九年的生命里几乎没有出现过。对于我来说，只有树理，她是我妈妈，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从我记事起，就是树理在照顾我，她教我写字，给我做饭，送我去上学，一年级的时候还会接我回家。过圣诞节的时候是我和树理在一起互赠礼物，我考试得了A也是树理带着我去商店买了最喜欢的哈利·波特的魔杖——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我还有其他的亲人，从来没有。
　　可是我看着树理坚定地目光和床上老爷爷和蔼慈爱的眼神，竟不自觉地张开了嘴：“Gran…grandpa…I’m Teddy, Teddy Hisano.”
　　老爷爷的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复杂，似乎有感动，有幸福，也有不安和愧疚。那一刻我隐隐觉得我和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语言这一道屏障，还有更多东西等待着我。我缓缓地朝他走了过去，轻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上有一些皱纹，但是很瘦也很修长，骨节分明。
　　他用英文和我说：“Teddy，你好，好久不见了。”
　　我点了点头，问道：“你……你好，请问你真的是我的爷爷么？我记得你，我在英国的时候见过你一次。”
　　一旁的树理却没有吃惊的表情，我却觉得越发恼怒了。看来他们都是知道的，却将我一个人蒙在鼓里。心里有一个声音暗暗地告诉我，这不是脱口秀节目，只是真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难过，内心深处有一个疑惑一直在叫嚣着，就像是关在我内心的野兽，在来到日本之后它咆哮得愈发凶猛，那个牢笼似乎不日便会被他逃脱。
　　我已经记不清楚眼前病榻上的老人都跟我和树理说了些什么，我只知道这些东西都太过沉重了。一个命不久矣的老人终于想要在自己撒手西去之前见一眼自己唯一的孙子，然而这个孙子既没有跟随他的姓氏也没有跟随他一起生活。似乎还有很多我无法理解的事情，我带着惊慌看向此刻已然镇定下来的树理，而她只是悲悯地看着我，似乎我身世悲惨，可我却没有她那么悲观。
　　我只记得树理用英文对老人淡淡地说：“到那时我会带着Teddy离开，不会让他知道，这一辈子，我都不会让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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