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玉何怀

　　“走吧。”何珩说着转身向马路对面的公车站走去。

　　“……嗯！”温瑄跟上，却怎么也抵不住微微上扬的嘴角。

　　温瑄是由妈妈赵璇一手带大的，在他的记忆里温父的面容从来都是模糊的，一张黑白无声的相片供在客厅的柜架上，证明这个人曾经来过，曾经……是一个家庭里的顶梁柱。从温瑄记事起，生活的点滴里就是妈妈的身影：去学校开家长会，在小学门口等他放学接他回家，在家打扫卫生，站在板凳上打着手电查看烧断的保险丝，去超市买东西大包小包地提回来，每天清晨早早地起来为自己准备早饭……在自己小的时候，她默默地做着所有的事，并不宽阔的肩膀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家。温瑄记得，每年的4月，他都会陪着妈妈去郊区的墓园，那个时候，那么坚强的女人才会露出她该有的软弱，对着那块白碑轻轻地说着什么，安静地流泪，等到起身后，擦拭去眼角残留的泪水，牵起自己的手时，她又变回了那个温柔细腻的母亲、那个果敢坚毅的家庭支柱。早些年的时候，温瑄晚上起夜，偶然地发现客厅的灯亮着，轻轻地踮着脚走到房门口探头看时，发现是妈妈做在沙发上，手里捧着父亲的那张黑白相片，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泪水早已沾湿了衣领前襟。温瑄始终记得妈妈那有些失神红肿的双眼，和喃喃在嘴边的呼唤：“启哥……”，也是在那夜里，他忽然明白过来妈妈并非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坚强。对于他那个年纪的男孩子来说，长大，或许也只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

　　对于素未谋面的父亲，温瑄心里除了几分惋惜，却也并未有多少的想念，让一个孩子去幻想出一个伟岸的父亲的形象太遥远而不可捉摸了。然而，妈妈的样子，却是刻在温瑄的心里，他很早的时候就生活自立，学习上更是不用母亲操半分的心。他那么急切地渴望着长大，然后接过母亲肩上的担子，撑起这个家，让不知什么时候鬓角已经有几缕白发的母亲可以好好地歇歇，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在上高中的时候，都是16、17岁的孩子，也正是青春朦胧的美好年华，男生和女生之间一些微妙的暧昧都会让老师捕捉到，而温瑄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发现自己和同龄的男生有些不同，那些扎着马尾，穿着格子裙，清爽干净身上带着微甜的气息的女孩子并不能引起他的任何注意，而篮球场上那些挥洒汗水，穿着汗衫背心，充满着青春活力的男生，打闹着经过他的身边，无意间撞到他的肩膀的时候，迎面而来的温热的气息却会让他心跳不已。一开始的时候，温瑄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隐隐地知道自己似乎和身边的男生不太一样，他向来是个让老师家长都放心的孩子，自然把这种疑虑都藏进心底，更不曾向母亲提起过。后来偶然地看到了一些书籍和电影，才惊觉这原来是性向上的问题，慢慢地，他会上国内的一些同志网站，也开始知道这是天生不能改变的，自己也并不是异类，才放下心来。只是也一直未曾向妈妈提起过。

　　这次带何珩回去，虽然明知不是那个意思，却还是忍不住地欣喜。

　　赵璇在电话里知道温瑄要带朋友回来，惊讶之余倒是十分开心，她总觉得儿子有时候乖巧得让人有些心疼，也不见有几个同龄相仿的朋友，更别提带回家来了。赵璇下厨做了一桌好菜，正准备碗筷、铺张台布的时候玄关处传来的开门的声音。

　　“妈，我们回来了。”温瑄朝着屋里招呼一声，便弯腰给何珩拿拖鞋，从何珩的角度看过去，那白皙的脖颈弯成一个优美的弧度，何珩只微看了两眼便不自在地别过眼去，轻咳了几声似是掩饰这片刻微妙的寂静。

　　“哎，回来了呀，正巧，我这刚要铺台布，来过来帮把手。”赵璇远远地就看见玄关处的两人，对着温瑄招呼道。

　　“阿姨，我来吧。”何珩穿了拖鞋就先温瑄一步往客厅走去，帮衬着把桌布铺好后道：“阿姨好，我叫何珩，这次打扰您费心了。”

　　“哎，小何啊，说什么呢，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多生分。今天啊，就尝尝阿姨的手艺，啊？”赵璇看着何珩站的笔直，说话动作都张弛有度，谦谦有礼，心下已有了几分好感。

　　“何大哥，你坐吧，别太拘束。妈，我来帮你端菜。”温瑄说着越过何珩，向着厨房走去。

　　席间

　　赵璇似乎很高兴，不停地给何珩夹菜：“小何啊，我们家阿瑄很少带朋友回来，我还担心这孩子太内向，在学校里有你这样的朋友阿姨倒也放心不少。”

　　“啊？妈……这不是我同学啦，这是上次在考场认识的，何大哥是这次考试写生派来的联防小队的队长……”温瑄连忙解释道。

　　“原来不是同学啊！我说这气质怎么那么沉稳呢……”赵璇恍然，笑着说道：“上回你们那个在考场晕倒的小伙子还好吗？”

　　“已经没事了，这次是我们的失职……”何珩接过话来才想说什么却被赵璇打断道：“小何别这么说，天气太热了，考场选那么破旧的教学楼本身就不合理，说起这个啊我就有些来气，阿瑄他们学校的设施也是这样，有把资金往翻建体育馆上投，都不想到给教学楼的教室按个空调，年年暑假了学校还组织补课，这么大热天的……我们做家长的，说实话真有些心疼孩子。可也只能做些我能做的，让他在包里备上瓶藿香正气水……”

　　“妈……你又来了，别的同学不也一样过么，学校是老电路了，装空调还得重翻电路……”温瑄感觉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打断妈妈的絮叨，临了还嘟囔一句：“……哪就那么娇贵了？”

　　何珩默不作声地看着母子二人家长里短地闲聊着，感到了一股久违的温暖，微微勾起嘴角，连侧脸的线条都柔和了几分。

　　这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待到何珩准备告辞时，温妈妈还很热情地招呼道：“小何呀，得空就多上家里来玩啊，阿姨再给你做好吃的。阿瑄，你去送送人家。”

　　“嗯，那妈，我们就先下楼了。”温瑄换了鞋，把门虚掩上就和何珩一起下了楼。

　　“……何大哥，今天真是麻烦你了，害得你这么晚回去。那个……我妈就是有些爱唠叨，你……”温瑄偏头偷偷看了何珩一眼，说道。

　　“不会，阿姨人很好。”……你也很好。何珩接口道。

　　“何大哥，下次有时间的话……”温瑄感觉脸上微微有点烧。

　　“……嗯。”何珩却是自然地回应了，“你上去吧。”

　　分别后，何珩回到营地已经是晚上8点多了，去成辉那里报了个到就回宿舍换了作训服去操场晚训。

　　待到晚训结束，才算是被程祁几个逮到了机会团团围住。

　　“珩哥今儿个怎么回来那么晚，是老小那里出了什么事吗？”程祁语气焦急地开口问道。

　　“没事。是我后来送人回家，路上耽搁了。”何珩伸手轻拍了一下程祁的肩膀说道。

　　“送人回家？”徐戈皱了皱眉，疑惑道。

　　“肯定是……那个在考场认识的那个小孩儿吧？”维威朝着程祁挑了挑眉，接口道。

　　一边的程祁在得知乐佑没什么事后，这心思才活跃回来，跟着维威起哄道：“哎哎，珩哥你说你最近老没个人影，今儿个还干脆连晚训都翘了半会儿的，敢情是上赶着当护花使者去了啊？”

　　“老四说什么呢，那是个男生吧……”维威轻推了程祁一把，虽是呵斥的语气但是完全就是在跟着起哄的调调。

　　“男生怎么了？哎不对，谁说珩哥就最后就一定和那小孩儿在一起啊……送人回家才能花多少时间呀，这回来都几点了……？嗯，我就琢磨着啊……”程祁装模作样地摸了摸下巴说道。

　　“你琢磨出什么了？”维威连忙很给面子地附和道。

　　“我就琢磨啊……这么点时间，和女孩子约个会就是足够了嘛是吧，看场电影都绰绰有余嘛……”程祁反正也是豁出去了，大着胆子伸出一只手勾住何珩的肩膀，嬉皮笑脸地说道：“怎么着珩哥，快给兄弟们老实交代交代吧？”

　　“交代你个大头鬼，你俩个唱双簧呢？！”徐戈看不下去了，直接给了半个身子吊在何珩身上的程祁一个暴栗，反手就作势扇了维威头皮一下，呵斥道：“还他妈没完了，你说你们两个大老爷们怎么跟个姑娘似的爱八卦呢，没瞧见队长都不爱搭理你们，这一个个皮痒了是吧？滚滚滚滚滚，哪凉快哪呆着去！”

　　两人后来听出徐戈语气里真不耐烦了，也不敢再闹腾，但也不乐意走，就转头看着何珩也不出声。

　　何珩瞥了他们一眼，脸上也看不出喜怒，只听他出声道：“送小孩儿回家，时候晚了留下吃了饭，耽搁了时间。”

　　“哟~这都已经见家长了……啊……”程祁唱腔刚搭起来便看到徐戈狠狠瞪了他一眼，最后那声半噎在喉咙口，不上不下的，差点没调过气。

　　何珩没再理他们，就径直回了宿舍。徐戈也半句话没说，面目有点阴沉地跟了上去。

　　“哎……？你说，这副队是怎么了？这么大火气，咱兄弟几个开开玩笑怎么了呀这是至于吗都……”程祁摸了摸后脑勺，不解地转头问维威。

　　“看我干吗，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哎，就说你贫吧……”维威耸了耸肩无所谓地答道。

　　“去去去！好像说的你不贫一样……”程祁抽了抽鼻子嘟囔道，语气里倒似乎带了几分委屈似的。

　　“得，那咱也回咯~洗澡去！”维威笑着一把勾住程祁脖子，两人勾肩搭背地也跟了上去。

　　回了宿舍的何珩飞快地冲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转身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看到回来后脱下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怔了怔后伸手拿起外套，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从温家带出的热度，何珩小心地凑近闻了闻，随即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好笑似的摇了摇头，刚想放下外套，迟疑了几秒还是把它套上了身。上了床铺后再轻轻地将外套盖在被子的上面，那种若有若无的温馨感觉让他觉得分外安心，脸颊的轮廓也不自觉地柔软了几分。

　　似是一夜好眠。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