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ano

　　又是一个黎明，又是一个未眠夜。

　　这一个多星期，蓁几乎没怎么离开过钢琴，三首曲子来回练，独奏曲和鸣奏曲已经练到基本满意，四手联弹一个人的部分也够熟练，后天就要比赛，其他细节还可以再议，当务之急是要找村上井合一下。

　　曾经婉拒的班奈特已经和别人组队，只剩下在医院折腾了好一阵的村上井——村上井因为生病，还没来得及和别人商量搭档。两人准备的时间都算赶。

　　联系好，约好时间，蓁去冲了一个澡，出来的时候，村上也来了。

　　大概也是熬了好几天，村上来到蓁家的时候，黑眼圈重得吓人。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没恢复，踉踉跄跄的进门，感觉整个人的生气都被抽走了。

　　“可以吗？你的状态好像比我还吓人。”蓁都考虑着要不要让他先去趟医院……

　　“没事，没事，我看见钢琴就精神了。”村上说着就坐到钢琴前，摆好姿势，催促道“开始吧。”

　　蓁点点头，两人先磨合了两遍。

　　“秦蓁，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你的琴音苍白了不少……”

　　村上井惨白着那张病脸，用蹩脚的英文问道。

　　蓁面露忧色，正想如实相告，却被刚进门的笙给抢答了。

　　“大概是没吃东西的缘故，村上先生，你应该也没吃早饭吧，来一块。”

　　笙出去买早餐，将买来的葱油饼分给两人。

　　接着她在心情有些低落的蓁耳边嘀咕了一句。村上没听清，只看见蓁被逗乐了，轻轻捶了笙一拳。

　　吃完饼，两人又合了一次，这次蓁的琴音润泽了很多。

　　“她是你的什么人啊，一句话就让你的琴音变了。”村上忍不住吃惊地问。

　　“很好的朋友。”

　　私人的感情没必要对每个人都讲清楚，蓁虽然回答得很官方，但笑容里的甜蜜很轻易地出卖了她。

　　合完第五遍，村上拖着病体告辞。

　　“技巧和熟练没什么问题，情感就看到时候的发挥吧，后天比赛时候见。”

　　说到最后的时候，他不自觉地捂住胃，皱了一下眉。

　　“村上？”蓁关切的问。

　　“老毛病，没什么。”村上好像不愿意说。

　　“那小心身体。”

　　“恩，再见。”

　　蓁回来，笙正在发短信，问她是谁还支支吾吾，估计是和最近关系有所好转的凌吧。

　　蓁喝了一杯水，又去练钢琴。

　　“不休息吗？”笙问。

　　“有些细节要琢磨一下，其实我一开始苦恼过选哪一首四手联弹，莫扎特和勃拉姆斯的都很好，但搭档是村上，考虑到他的风格，我没有选莫扎特的Ｋ３８１，村上由于本身的民族性过于循规蹈矩，我们风格很迥异，我挺怕合奏变成了合在一起的单奏，需要做些改变。”

　　“他是和凌一样的理性派？”

　　最近的笙有找来看一些音乐知识的普及和报道。

　　“凌已经不算了，上一场他演奏的暴风雨，被部分评论家说是‘自毁招牌’的突破，他已经到了要去自成风格的时候。其实这部分还不是我最担心的，村上的身体才是，看起来病怏怏的……我总觉得他下一刻就会晕倒。”

　　“我也是。不过是怕你们两个一起晕，到时候我比较费力……”

　　“什么啊……我有段日子可被称为钢琴界的‘铁打机器人’。”

　　“自封的吧……这几天没有我督促你正常饮食，你估计会是女版村上。”

　　“哎，现在老了，比原来的精力是要差上那么一点点。说起来，凌还说要帮忙，他的帮忙就是派他的妹妹一天24小时standby？”

　　“村上之前他也陪你合过几次联弹，他说他有秘密计划，叫我们放心。你的抱怨……”笙突然变得严肃，非常认真地问：“我听说音乐家很大爱，你不是想兄妹两手一起抓吧？”

　　蓁忍俊不禁：“你觉得呢？”

　　笙想想，很腼腆地笑了。

　　“这么淳朴的吃醋，你太可爱了吧。”

　　活泼又欢悦的琴音里，她的眼里充满笑意。

　　“偶尔脑子抽一抽，不算什么大事了……其实你抱怨归抱怨，我24小时standby,感觉你也挺开心。”

　　“开心归开心，心疼归心疼。知道劝不动你，这像地狱又像天堂的两星期，还有两天就结束了。”

　　“这次的赌也牵涉到我家的事，算是我硬扯你进来。”

　　“总要面对这关，过了自己的槛，帮了别人也是两全其美。尽自己所能的去做，然后听天由命吧。”

　　“听你说听天由命，不知道怎么有些伤感。”

　　“小笙，你们怎么都当我是神仙，我是人，在音乐上没有人能够无所不能。我现在担心要是我失败了，你们会得不到需要的消息。”

　　“没关系，说不定威尔也只是唬人。从他透露的那点信息，已经有一个方向可以去查，白管家那边说一有消息就会传过来，莘也说会从其他渠道去打听，你没负担地去享受演奏吧。”

　　我们常说一个人的力量很渺小，一个人的肩膀扛不起太重的东西，友谊也是伟大的感情，愿意挑起扁担那头的他们同钻石一样珍贵。

　　-

　　两天后，音乐厅，半决赛。

　　非常受重视的半决赛，阵势丝毫不逊于其他钢琴比赛的决赛。主办方趁着两个星期的时间加了些舞台的装饰，请了气势恢宏的著名乐团来配合钢琴鸣奏曲，中心的黑色四角钢琴换成白色三角钢琴，换成最著名的钢琴商赞助的最贵钢琴，白色纯洁为搭配主题的半决赛，力求与之前区别，素净典雅的宏大舞台昂扬着与之前黑色调不同的光明与生机。

　　毫无疑问的音乐盛宴。

　　评委严阵以待，提前到席，从这场开始，主办方对待的态度明显改变，令整场紧张感提高不少，不再像以前欣赏的性质大于竞赛感觉。

　　笙将送蓁进后台，她是今天的第一位。

　　“小笙……”离开之际，蓁喊住了她。

　　“蓁，怎么？”

　　“没什么。我只想说，我要是弹得太差，记得救我。”蓁开玩笑地求救。

　　“别紧张，你没问题的。”笙打气道。

　　告别蓁，笙带着因为紧张而略快心跳去到观众席的座位。

　　今天是第一排，最近距离的目睹舞台，触手可及的感觉，不知道莘会不会喜欢。

　　“BOSS又不来？”一早就入座的小遥问道。

　　“我不知道,打她电话全拒接，她没跟你们说”

　　“今天BOSS周围的低气压很明显啊，连思考的时候都蹙着眉。我还要交养小家糊小口，不敢撞枪口。”

　　小遥旁边的木柄接话：“BOSS大概很纠结吧。”

　　小遥安慰笙：“ＢＯＳＳ的体质易纠结，来得晚一点也可能。”

　　“希望吧。”

　　然后一直等到全场灯熄灭，帷幕合上又拉开，笙旁边的座位也还是空着的。

　　灯光一束照亮舞台中央，观众们的目光一致地投向舞台。

　　比赛正式开始。

　　蓁徐徐从侧门进入，美丽的白色及地长裙，右手手腕扣着一条晶亮设计合衬的手链，其余地方再没有多余的装饰，蓬松自然的发丝自然的披散在肩头，随心的素简搭配让她有一种超脱于世外的动人。

　　蓁小心翼翼地坐下，暗暗地吸了一口气。报幕主持人的声音从四方喇叭传来，这次比赛他会像观众一样站在台下，仰视着主角们的光辉。

　　“第一位，秦蓁大师，钢琴独奏曲《少女的祈祷》。”

　　少女的祈祷，早逝的波兰女钢琴家所作的清新音乐小品。由于曲式简单，好听悦耳，初学钢琴的人非常喜欢弹奏。

　　只是这是一首被放到烂的曲子，电音版的混音版的经常随着垃圾车，衣服店里的功放喇叭在大街小巷上骚扰民众，这熟悉到有些让人生厌的旋律，考人的地方在于，如何怎样让它听起来不一样。

　　秦蓁选择的是最贴近原曲曲式的演绎，肃穆而又不失活泼，波浪式的旋律轻柔地穿进耳朵穿进心灵，上下行的反复，产生了柔和的回旋感。亲切，温婉地表现了天真少女的遐思和幻想。

　　八小节重复后的三次变奏，宛如少女丰富的感情变化。最后一个变奏充满热忱的活力，展现的是来自生命本身和青春的迷人。

　　10分，10分，10分，10分，最后的威尔没亮分，他抱着手臂看着蓁。

　　“怀特评委，请问您的分数呢？”主持人害怕他又捅出什么漏子，赶紧问。

　　“秦蓁，你怎么敢选这首曲子。”

　　“……”蓁不说话，看样子像是领会了他话里的含义。

　　威尔惋惜的摇头：“《少女的祈祷》，委婉的旋律为人称道，但最关键的地方乃发自内心的真诚。听起来像是相同旋律的组合，却不是用相同高音来演奏，相同里不同的微妙变化，少女多变复杂的心情被这一曲近乎写尽。这首对感情质量控制力要求非常高的曲子，现在控制力不够的你怎么敢选。”

　　笙的心一沉，只听得威尔说：“秦蓁，你还是不明白钢琴，你也还是不明白你自己。你的祈祷，不会有用。”

　　非常重的批评，情况不容乐观。

　　主持人顺势接道：“那怀特评委您的打分是？”

　　“我今天听完所有人的曲子再顺序给每人打分。”他摸摸下巴，非常挑衅地说，“我这个人特别喜欢看别人的垂死挣扎。”

　　“可怀特评委，赛制规定……”

　　“规定是人定的，这样有看点的比赛，录像销售也卖得多。最近手头比较紧的组委会大人们，我说的没错吧？”

　　越高贵的精神追求，就越要用物质来圈养，失去物质的支撑，精神之塔只能摇摇欲坠。饿死的艺术家那么多，靠着那些善意与追求来活，不一定会得到拯救。国家拨款来风花雪月，始终是要在国富民强的时候。

　　不远处组委会的人私语了一会，最后认同了，毕竟怀特家对这次比赛赞助了几乎一半的费用。主持人陪笑地点点头：“怀特评委想将悬念留在最后，那我们就怀着忐忑的心情继续吧，让我们有请村上井大师，与秦蓁大师合作四手联弹《勃拉姆斯匈牙利舞曲第一号》。”

　　十秒，三十秒，没等到人，等到后台传来的一嗓子：

　　“村上井大师昏倒了！”

　　台下一阵嘈杂，四强缺了一位这怎么办。台上的蓁更是受到打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一曲四手联弹临到头竟然难产。

　　难道真是无望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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