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往事之绝谷

　　莫苍施展轻功，掠过屋前的大片水域，从枫叶林中穿梭而过，循着小溪逆流而上，只消半盏茶工夫，便到了一处与方才迥然不同的另一番天地。只见此地冰雪覆盖，万物都着了银装，煞是肃穆。不想溪流之源竟是这般极寒之地，冰峰上不时融下的晶滢雪水，沿着山体的沟壑蜿蜒而下，最终并入细长的小溪潺潺流下山去。
　　莫苍轻车熟路地绕过几处巨石，找到石阵后的一间石屋，在门外静静地伫立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推门入内。黑洞洞的石屋立即被门外漏进的光照得半亮，其中摆设也隐约能窥得一二。此处与其说是屋舍不若说更似灵堂，首先入眼的便是一口乌木棺材，以及几案上摆着的灵牌。灵牌的做工虽精致，却不难看出并非购置而来，上书“恩师慈父莫效之位”。莫苍怔怔地看着棺木，直挺挺地跪下身，眼中流露出浓郁的悲意，竟似感觉不到不间断从门外灌入的砭骨寒风，他嗫嚅道：“师父。”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直至双膝几乎失去了知觉，莫苍才缓缓回过神，将掩于阴影中的面庞抽离黑暗，光影交错间竟给这平凡淡漠的面孔平添了几分阴狠的意味。用内力驱散周身的寒意，莫苍欲要起身，奈何膝盖处的疼痛麻木却不遂他愿，只见他双膝一软，失了支撑的身体便直直摔向地面，他也不作反应，任凭自己贴上冷硬的石板，一声闷响过后，莫苍渐渐蜷起身体，将脸埋进掌心，呜咽似的低喃：“爹。”

　　秦牧阳再一次醒来已是次日辰时，动了动身体，顿觉疼痛较之前已轻了几分，兀自惊叹于绝谷之人的医术，这般看来就是与神医崖出身的太医相比，也未必逊色多少。秦牧阳坐起身，尽量不去在意身上隐隐的伤痛，翻身下床，拿过莫苍有意备下的外衫，勾起嘴角暗忖道：就说他不若看上去那般冰冷，这不是还挺细致的嘛。可这抹笑意待到推开房门后就僵在了脸上，眼前广阔的水域使得这座小竹屋俨然成了孤岛。周围也不见木舟或竹筏一类的泅渡工具，而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别说是轻功，就是稍使些内力都能让他叫苦不迭。之前在屋里只顾着对岸的枫树林，没在意这片称得上是湖的水域，此番认知让秦牧阳懊恼不已，现下又该到哪去寻那莫苍回来？看着唾手可及的美景干瞪眼的秦牧阳自嘲地想：如此境地，算是被囚禁了么？
　　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秦牧阳不再自怨自艾，他挨着墙坐下，打量起周围的良景。并非未曾见过枫树，可在看到对岸那片浑然天成的茂密枫树林时仍是惊艳了一番。一排排枫树错落有致地延伸向林子深处，尽头杳然不可见，竟是多了一分矜持与神秘。枫叶或倒挂枝头，或摇摇欲坠，或纷纷扬扬，或满地堆积。一颗或许激不起丝毫情愫，可这成百上千的罗列于眼前，却蔚为大观。满眼赏心悦目的橙红，贯耳尽是沙沙的落叶声，真真可谓“足以极试听之娱”。秦牧阳闲适地闭起眼，将身心都融入这方天地之间。这可不就是因祸得福么，得以暂时抛却尘世的种种纷扰，躲进此等仙境中，如何不教人心醉。
　　于是待莫苍回到湖心小屋时看到的便是一个面容俊逸的男子随意地半倚着竹墙，闭着眼似是在享受什么。闲散悠然的表情柔化了他棱角分明的面部线条，粼粼波光在他脸上缓慢地流动，带走那抹本属于他的病容，哪里还有半点伤患的影子，倒像是落入人间的谪仙了。看得莫苍痴了般愣住神，停在秦牧阳几部之外，不忍扰了他的兴致，更不愿打破这般景致，却抑不住胸腔内的阵阵悸动。就像无意中救下他的那天，他分明已是狼狈至极，眼中却清明依旧，连杀气都不曾弱下分毫，那般落拓的气魄怎的就教自己移不开眼呢，竟破天荒地出手相救。莫不是那日，心防便已失守？
　　“呃…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略嫌低哑的声音将莫苍已然出壳多时的魂魄拽了回来。
　　“方才。”定了定神，莫苍的答话仍旧简洁得令秦牧阳汗颜。
　　“…这样啊…”秦牧阳思索了许久才勉强挤出一句聊胜于无的回应，而他内心却远不似表面那般平静：即便当下自己有伤在身，却断不至于连来人的一点气息都无法感知，除非那人的内力已深不可测，甚至可以不动声色地将气息收放自如。这个莫苍看上去木木讷讷，想不到竟有这般能耐？等他将那些弯弯绕绕有的没的都想过一遍后，再抬头去看莫苍，仍是一副略带迷惑的平板面容，表情淡得不真实。
　　“饿吗？”莫苍走上前几步，垂下眼看秦牧阳，眸中的黑白泾渭分明，幽深得像一口探不见底的古井。那是一双漂亮的眼睛，秦牧阳想，安在这么张脸上却显得有些突兀。
　　“你这么一说，还真觉着了。”秦牧阳熟练地换上一副笑颜，言笑晏晏地回看莫苍。瞬间的愣神后，莫苍绕道屋后，走进一间仅方丈的伙房内生活做饭。
　　秦牧阳寻思着让莫苍一个人忙里忙外总有些过意不去，便起身尾随莫苍走进伙房，逼仄的空间在容纳了两个人后更显局促，只听得“笃笃”的切菜声与彼此的呼吸声。
　　“呃…需要帮忙么？”秦牧阳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开口。
　　“不用。”回头飞速扫了眼秦牧阳一眼，莫苍摇摇头。
　　“哦。”秦牧阳识趣地退出门外，斜倚着门框观察莫苍的动作，似乎很熟练的样子，不紧不慢地将菜切丝、过水、下锅，于是他忍不住再次开口：“绝谷…只有你一人？”
　　莫苍的身形明显顿了一拍，全身紧绷的样子像是如临大敌的困兽，不过他很快放松下来，用波澜不惊地语气说：“师父死了，就只有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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