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大暑·昙花一现(其一)
腐草化为萤、土润溽暑、大雨时行。
是中伏之大暑。
在这样的时节是会有腐草变成萤火虫飞舞花草间的。
然而在别称为“妖笼”的院子却静寂如常。
照亮此间的唯有天上一弯弦月和闪烁不定的群星。
若眼睛适应了这样的微弱光亮,也会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既能分辨出植物影影绰绰的轮廓,但又不会因为过分专注花草外貌而忽略清香。若是记下花草分布的位置,然后闭上眼,几乎可以确定花香来自哪里。
西侧的晚香玉。
桥头的蝴蝶兰。
卧霆池中亭亭玉立的群荷。
一丝一缕,徐徐而至。
唯有植物的清香不会混淆起来让人难以区分。
或淡或浓,花香总让人沉迷。
这样的时刻,连乐乔亲手泡制的冰茶也失去了对顾四的吸引力。
“真美。”闭着眼睛的顾及感叹,“用眼睛看的时候觉得颜色好看,但是不用眼睛它们的样子反而更丰满了。”
望着顾及沉迷花香舍不得睁开眼的模样,郎中的唇侧浮出笑意。
这样一个率真的人啊,就是连花香都能让她感动。
“虽然说每天都对着它们,但是都不会感觉腻。”顾及睁开眼,望着满院花与草,“似乎与上一眼看到的一样,但是只过了这么一会儿,又觉得哪里变了。”
“总觉得什么东西在动,可是又看不到它们。”顾及挠了挠后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要是你的话,肯定能看出哪里不同。”
“不。”乐乔微微摇头,“那些东西我也看不出来。”
“可是你能看到那些妖物啊。”
“所以我才看不到。”
顾四抬起头望着郎中,眼神疑问而又有些嗔责。
乐乔笑着刮了刮身旁人挺直的鼻梁。
“我虽然能看到你看不到的妖物,但是我却看不出花香流动的方向,也看不出有哪里不一样。”乐乔认真地说,“有些东西并不是只有眼睛看到才能说明它们确实存在。”
顾及拨开乐乔停在鼻端的手指,虽说疑问没有解开,但心头却浮上一种说不出的舒畅。
是因为自己发现了连郎中都没看出的变化么?
顾及拿出“弥光”。
清越的笛声缓缓响起的时候,连花香都停滞了。
四周变得更加寂静。
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在专注聆听这乐声。
在笛声中,一种前所未有而摄魂夺魄的香味弥漫了整个院子。
淡淡的光辉随着逸而不散的清香在同时为这方天地增添了些许光亮。
那种香味——
顾四放下尺八。
而乐乔已惊得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是韦陀花。”乐乔望着墙角庇荫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花朵,“韦陀花开花了,顾四。”
韦陀花开花的过程足以让人屏息凝气。
像是被谁轻轻抚摸,淡紫色的外衣一层一层被剥开,露出洁白如雪的花瓣。
光芒就是来自似雪的花瓣。
说不出的惊心动魄——那种美丽似乎不应属于人间。
“难得呀。”雷误大喇喇地爬上了池沿,毫不在意滴水的衣衫弄湿地板,就在乐乔另一侧坐下了。“三十年才开一次的韦陀花,顾四你运气真不错。”
为韦陀花的开放所感染,另一些花蕾也悄悄绽开。
有顾及惦念多日的黄蜀葵,亦有本已颓败的蝴蝶兰忽然间焕发新的生机。
种种一切好似仙境,就连原为天神的雷误都禁不住收言噤声,和庭芜下的二人一同注目此间风景。
香气终于挣脱妖笼禁锢,飘向院墙之外。
是以叩门声的响起让院中人深感顺理成章。
来者是一名体形清瘦的女子,以白色轻纱遮容,看不出具体年龄。但从那双清亮灵动的眸子能看得出主人应该很年轻。
“打扰了。”出乎意料的沙哑嗓音,女子微一福身,随即打量起整个院子来。
韦陀花是如此引人注意,客人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它身上。
“是它么?”女子踉踉跄跄地来到韦陀花前,伸出颤抖的双手捧起那朵忽然绽放的花朵,“香味是来自它么?”
客人终于取下面纱,深深地吸了口气,“是的,就是它。”
滴落在花瓣上的泪水凝结成大颗大颗的露珠,最终还是落入泥土。
但流泪的她却是那样欣喜地望着庭芜下的三人。
“寻找这么久,终于找到了。”是与眼睛相符的年轻面容,却好像因为遭受了太久折磨而显得憔悴不堪。
“过来坐吧。”作为主人的乐乔向她发出邀请。
对方以告知姓名与来历的方式来回应。
“父亲是虎丘的酿香师,所以给我取名叫做香珠。”女子稍显拘谨地跪坐在地板上,“从小就是在父亲配制的香料中长大,因此我的鼻子对香味特别敏感。”
“但是上个月某天开始,忽然嗅不到任何味道了。”
虎丘的酿香师陈瑛之名曾为骑都尉的顾家四“少爷”早有耳闻。
据说深居禁城的那位最喜欢陈瑛酿出的香料,陈家似乎有祖传秘方,酿出的香料不仅味道特别,而且十分持久——连猎尽天下奇香的那位都对虎丘酿香师都不绝口,足见陈瑛的手艺了。
酿香师膝下只有香珠一个女儿,依照家训,陈瑛所掌握的技艺将来一定也只传给姓陈的后人。
所以香珠从小就被寄予厚望。
而令陈瑛欣喜若狂的是,香珠在六岁时显露出超过家中所有先人的天赋。
她可以对任何一种香料过鼻不忘,不仅如此,对香料酿制的配方和工序更有自己独到的看法。从十六岁起香珠就替代父亲成为京都贡香的酿制人,出自香珠手中的香料比父亲的更受好评。
经过父亲近二十年的精心栽培,如果能在今年的贡香中增加一种前所未有的香料,香珠就可以出师了。
陈家的出师意味着可以嫁娶添丁,对于孤独生活在香料中二十余年的香珠来说,这是一个巨大但成竹在胸的诱惑。
香珠早已拟出数十个方子,并且她还有一个父亲不知道的秘密。
平江城中的香料商傅望是香珠的恋人。
十五岁时因父亲脚扭伤而替父亲去城中购买香料时,香珠认识了傅望。
虽然年龄相差十岁,但两个人对彼此一见钟情。
即便香珠表示如果不出师两人就不能成亲,但傅望还是立下誓言表示会一直等下去。
他也确实这样做到了。
五年来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傅望从未对此表示失望,并尽一切可能为陈家提供最好的香料。
得知香珠要为出师制作秘方的时候,傅望不惜重金从沿海收购了一块龙涎香送给香珠。
“龙涎香这种好东西,连父亲都没有见过呢。”
说到恋人为自己所做的事,香珠的脸上泛起羞涩红潮。
“只要三个月,把贡香做好我就能出师了。”
“就能和傅望成亲了。”
“但是到最后关头我的鼻子却闻不到任何味道。”
“以前相隔两间屋子都能一一分辨出的香气现在拿到鼻子前也闻不出。”
“父亲因为这件事一夜之间病倒了。”
“可是最揪心的是傅望吧。”
“贡香还可以由父亲接手重做,以前累积的也还有。”
“但是如果我一直出不了师,傅望就只能一直等下去。”
“不应该啊。”
“今天趁父亲睡着的时候跑出来,想去找傅望又怕让他烦心,我只能在城中徘徊。”说到这里,香珠长长地舒了口气,“看来天无绝人之路呢。”
她久久地注视着那株韦陀花。
目光中满是希冀。
“久违的香气。”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