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月千山

　　“子雨哥哥，你看，又下雪了”慕容瑄站在大殿门口，几天的跋涉让她颇为憔悴疲累，可是苍白的脸上却泛着丝丝欣喜，她静静地看着外面的天空缓缓飘起雪。
　　高云和她并肩伫立，他闭目良久，沉默不语。
　　“还记的我们初次见面，那时也是下着这样的大雪……”慕容瑄露出了久违了笑容，仿佛看到了年少时无限美好的回忆。
　　不自觉地回忆起小时候，她不谙世事，无忧无虑。他的父王是后燕高阳康王，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慕容隆。他征战沙场，虽然常年不归，却无比宠爱自己的小女儿，只有在他面前，才会眉眼含笑。他常常绘声绘色地给她讲着外面的世界，丝毫不像一个杀敌无数的威严将军。母亲是名汉人女子，雍容典雅，知书达礼，蕙质兰心。慕容瑄就这样在父母的庇佑下长大，天真烂漫。闲暇无聊的时候，她喜欢去花园里赏花戏蝶，或是在闺中写字弹琴。直到有一天，母亲替她头上缠了白纱，告诉她父王再也不会回来了，那时她只有三岁。她哭哭啼啼了几天几夜喊着要父亲回来，可是从此之后，她始终再也没有见过父亲。本来就平淡无奇的日子变得更加孤独。
　　她还清楚地记得那是光始四年下着大雪的新年，她随母后来到宫中赴宴。那天天空中大雪飞舞正盛。她穿着白袍，独自一人在院中玩耍，沿着白雪漫漫的小径，浑然不知走到了哪里，只是看见远处有一群人围拢着，颇为热闹。好奇心趋势她想看个究竟。忽而一只雪鸽从人群中飞起，在空中盘旋几圈后竟停在了她的肩上，她讶异着，却见前面所有的人都齐齐转身，让出一条道路。那一刻一片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她依稀看见了人群尽头处的一个人转回头来，眉目含混，却能清楚向着她投来温暖的一笑。忽然，他迅速地挽起手中的弓箭，在她还没来的及反应究竟是什么状况，箭已离弦，朝着她的方向不偏不倚地射来，她本能地屏住呼吸，闭上双眼，吓得不敢动弹。此后发生了什么她不知晓。只是再睁开眼时，一切依旧，睫毛上的雪花已经融化，她看到那个男子拿着□□走到她面前，他眉目俊秀，棱角分明。身后那些吵杂喧嚣的喝彩声她渐渐听不清楚了。只是见他俯身拾起她脚边的那只被弓箭射中的白色雪鸽，转而看着惊魂未定的她，忍俊不禁地将她肩上落着的羽毛摘下，笑着插到她的鬓边语气温和地说：“这样子真好看。”
　　据说，女子头上插着羽毛，寓意出嫁。而那个为你插上羽毛的男人，将是你这辈子命中注定的人。
　　那一年，慕容瑄十岁，是战功显赫的高阳王之幼女，明丽清秀；慕容云长她六岁，是先帝烈宗最器重的养子，风华正茂。一切都顺理成章。她拨动琴弦，他拔剑起舞，天作之合。他可以不顾流言蜚语，揽着她的肩任由她在臂弯中沉沉睡去，她亦幸福的紧握着他宽厚的手，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腥风血雨。他驰骋于战场，是像她父亲一样有名的大将军；而她的世界里，他年长于她，像大哥哥一样，宠她如同天真烂漫的孩子，让她沉溺其中。她早已认定这芸芸众生，他就是此生唯一的依靠。
　　当初，拓跋熙大兴徭役，赋役繁数，民不聊生。适逢苻后去世，慕容熙痛不欲生，逼令高阳王妃自尽为苻后殉葬，而慕容瑄在混乱中得以出逃。如不是荒诞的慕容熙披头散发、赤脚徒步跟从灵车走了二十多里，还因为丧车高大无法出城，下令将北门拆毁。正好使得大将军冯跋和左卫将军张兴趁乱发动了叛乱。冯跋与慕容云私交甚深，于是，推举慕容云为盟主，一同抗击。慕容云只好临危受命。当慕容云赶到高阳王府时，家丁已散，慕容瑄也不知所踪。慕容云杀了慕容熙，在众人的推举声中即天王位，改年号为正始，大赦天下。
　　他登基后，恢复原本的高姓，未对邻国兴兵讨伐，却一直在寻寻觅觅。却不知她则流亡各地，饥寒交迫，辗转数月，最后迫于生计而沦入风尘。

　　再见，已然两年之后。
　　望着那满天风雪，她不禁微微一颤，泪水一滴滴滑落。如果可以，她多想让时间停留在多年前，有母后慈祥的叮咛，也有他练剑的矫捷身影。一切，简单幸福。
　　“我答应过你，将来我们要归隐田园，不问世事。”高云脱口而出。
　　“你现在是北燕王，肩负重任，你的心里装的应该是江山社稷，百姓子民，而不是我。”慕容瑄转身看着他说道。
　　“当年之所以坐了这王位，不过是迫于寻到你的一时之策。如果现在我连你都没有了，还要这天下何用？
　　”他义正言辞，“倒不如死了算了。”
　　慕容瑄连忙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
　　他没有再讲，只是目光无比坚定地看着她，她心中一直酸楚，轻轻地放下了手。
　　“你知道我这两年来所承受的煎熬吗？”他眉头紧锁，有感而发，“我根本就不适合做这皇位，你知道吗？心里想的一直都是你！”
　　慕容瑄看着他，点头，泪眼婆娑。
　　看着她眼波流动，楚楚可怜的样子，他忍不住俯下头去，揽住她消瘦的肩膀，在她的嘴唇上轻轻一吻。

　　另一边，天祭和鸢尾策马离去。
　　天祭问鸢尾道：“其实你也喜欢那个高云，对吗？”
　　鸢尾看了她一眼，从容地说道：“是又怎样。”
　　“可是你明知他爱的是慕容瑄，为什么还要将她送回他身边去。”
　　“我只是希望他过的好就足够。”
　　“这样，你又得到了什么？”
　　“这个啊。”鸢尾指了指背上那个装满钱的包裹，顿了顿她又说道，“其实我喜欢他，这和得失没有关系；他觉得幸福了，我也就幸福了。”
　　说完，鸢尾微微笑着，脚下轻轻一蹬，马儿便向着前方一路小跑而去。

　　一路风尘仆仆向着北魏赶去，临到边塞，却无意间听得北燕王高云被刺杀的消息。打听不到虚实，只是传言说自从高云自知无功登基，因此培养一批禁卫保护自己，但后来反被禁卫首领离班所杀。征北大将军冯跋平定叛乱，此刻已自立为天王，改元太平。

　　当夜，两人宿于一间简单的小客栈。天祭本想早点睡觉，连日的奔波让他无比疲惫，然而走到房间门前，却看到鸢尾拿了酒走出门去。
　　天祭在床上辗转反侧。鸢尾的房间在自己的隔壁，但许久不见她回来。外面春寒料峭，更深露重，又是边塞人烟稀少，不免有些担心起来。于是，他放心不下，起身走了出去。
　　外面月色明媚，环顾四周，见鸢尾席地坐于门侧僻静处，仰头喝酒。身边的酒瓶空了一只，天祭走过去坐在她的身旁。
　　“消息也许是假的，不要多想了。”天祭看到她难过的样子心里也泛出淡淡的酸楚。
　　鸢尾缓缓的侧过脸，颜色蒙眬，似有几分酒意：“以他的身手怎么会那么容易被刺，况且那些禁卫根本不是用来保护他自己，而是帮他寻找慕容瑄，”
　　“那他就是还没有死咯。”天祭不解她为何会突然难过。
　　“笨蛋！他当然不会死。”鸢尾拍了天祭的头说道，转而又眉眼露出淡淡惆怅来，“在他的心里，从来不用她要求什么，他都会为她想到最周全。他的爱已经成了习惯。唯有死，才能让过去中止，才能让他们顺理成章的离开。他为她能将王位江山拱手相让。”
　　“你是说，高云死是假，其实他已经带着慕容瑄离开。”
　　“她是他的一生一世，独一无二。”鸢尾有些落寞地点点头，沉默了半晌，她的眼里竟泛出了泪，哽咽着说道，“为什么上苍如此不公平，她出生就人疼爱有人关心，而我却什么都没有。”
　　天祭本就不善于安慰别人，听到她第一次说道自己的事情，想想大概是所有的痛苦都一齐涌上心头。她应该也有段悲恸的过去吧。
　　月光透过廊檐边上斜斜地掠下来，照在天祭和鸢尾的脸上。忽然间，天祭恍恍惚惚地想到了自己，一年前的今日，又是谁陪在他身边呢？或许是清扬，她常常会大半夜的睡不着觉，偷偷溜到他的房间里，把他摇醒，拖着他一同上屋顶去看星星，抑或是沐云，他们一同走过宫中偏僻幽静的长廊，听她吹笛，余音袅袅，有时候即使一语不发，也觉得无比幸福。只是，才一年的光景不到，却早已时光境迁。他不愿想起那段将他刺得鲜血淋漓的记忆。此刻，前路漫漫，却已找不到容身之所。那段曾经年少轻狂的回忆烟消云散，那些不可一世的身份已成过去，除了义父赐予他的骄傲和自尊，此刻他已一无所有。只是纵然一无所有那又何妨？
　　月光依旧皎洁，鸢尾抬手擦了擦眼睛，忽地站起身来，拿起酒瓶一边饮着一边朝着客栈里走，无奈摇摇晃晃，步履蹒跚，竟在门口跌到顺势睡了过去。天祭莫可奈何地走上前，夺了她手中的酒，将她拉起来背上朝着卧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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