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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崔保音第一个叫起来道"教主,不可啊"他与叶文轩共事六年,到底心有不忍,到今天他才知道,自己对这个人竟然一无所知。
风笑天手中吐劲,内力所到之处,三四十枚针头乌黑细如牛毛的银针,从叶文轩胸口激射而出,"噗"地一声轻响过后,齐刷刷地钉入地面,直没进土里去,叶文轩胸口嘴里立刻大量地涌出了发黑的血水,而他却象扫除了胸中阴霾一般,大叫一声道"好,好痛快,兄弟,谢谢你送我上路,若有来世,我、我还作你的向导,带你、带你游山玩水,可好?"言毕垂目而逝。
即便是见惯了刀头喋血的如崔保音他们这般的江湖汉子,面对此情此景,也自唏嘘不已,风笑天身体轻微一晃,小豆子正唏哩哗啦地流泪,忙上前扶住他胳膊,说道"您没事吧"
"没事"风笑天心里默默道"若有来世,但愿叶兄你投个太平人家,快快活活的直到长命百岁,将这一世的苦,都补过了罢"
叶文轩方才狰狞的表情已恢复了平静,安详地仿佛只是睡着一般,风笑天不觉轻叹,道"他生前爱惜自己容貌衣着,死了,自然也要干干净净的,豆子,咱们再为他尽点心"
小豆子道"明白"俯身替叶文轩整理头发血迹,手中身体尚有余温,小孩子心伤难过,止不住鼻子发酸,眼泪淌个不停,嘴里嘀嘀咕咕地念叨"叶相公一路走好,以后到您忌日,豆子一定会想着您,给您烧纸的,还有啊,您那么喜欢我家教主,就是到了下面,也要记得保佑他啊"
崔保音上前一步,道"教主放心,叶兄弟的遗体,我会妥善善后的"另外两人也齐声应是。
风笑天道"你们过来"将他们叫到跟前,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包括殷杰之约,三个人没想到其中这样复杂,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边呻吟声又起,原来甘有志昏迷一小会儿后再次疼醒过来,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忍不住求道"教主,你行行好,一掌把我毙了吧,好过这般活、活受罪"
风笑天面无表情地望着他,说老实话,真想那样做,但他只是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甘有志叹道"我真傻,忘了你是陆老教主的徒弟,我那暗器的来历,你自然清楚,用它射你,又怎能中?唉"
风笑天道"老胡待你不薄,你又如何忍心射他?"
甘有志咬牙道"不薄又怎样,谁叫他偏袒那姓叶的,那小子才来几日?他就有意推荐他当舵主,那我算什么?从老胡是舵主起,我就是副的了,难不成以后倒叫个后生小子骑在头上拉屎拉尿了,本来我就一肚子气,却也没想过要杀他,直到那天有两个捕快来密会老胡,我知事有蹊跷,便躲着偷听,知道了叶文轩的过去,我当时想,这小子这回玩完了,让六扇门的人盯上,还能有个好?偏偏老胡不肯交人,非要自己去说,于是夜里他们约了去城西山上,我暗中紧随其后,打算见机行事,老胡好说歹说,姓叶的就是不肯答应自首,哼,说到底,也是个贪生怕死之徒罢了,还亏老胡当他是块料子,不过如此,当时我便极度瞧不起这小子,用他取代我,好笑之至"
他咳了几声继续道"两人说崩了,老胡要走,姓叶的居然拔了剑,我当时脑中权衡,若杀叶文轩,老胡还是舵主,改变不大,若假借姓叶的手杀了老胡,似乎对我更有利,一来,神不知鬼不觉的出手,让这姓叶的作个冤大头,让他深信是他自己杀了他的恩人,从此背上这重罪,惶惶不可终日,再者,没了老胡给他撑腰,凭他资历,当不上舵主,这开封的天下,会由我说了算。后来叶文轩偷埋了老胡,我见地点隐蔽,不容易被发现,也就没再移动,果然教里多日搜查,不得结果,但姓叶的已成惊弓之鸟,自己倒想移尸,我怕他一旦发现银针,会生出枝节来,便决定先下手为强,让他糊里糊涂地死了便是,也好让他的罪名铁板钉钉,彻底做实"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末了叹道"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没料到教主会来得这么快,要早知是你,也许、也许"
风笑天道"就为了能不能当舵主这么简单?"
甘有志道"你不信么"
风笑天道"不是不信,只是不知道,你怎么能有这么狠的劲,叶文轩也罢了,老胡可是与你共事了二十年啊"
"可是他也挡了我二十年的路"甘有志恨声道"他能力不及我,努力也不及我,他有什么本事?无非好好先生一个,好脾气,不得罪人,仅此而已,我从来,就没放他在眼里"
他说得怨气冲天,见风笑天凝视自己,未置可否,于是又道"你不能理解,是么?当然了,你从小得天独厚,又怎会了解我们这些,需要从最卑微做起,一步步向上爬的人的痛苦,你永远不会懂,你只知道,生来别人就该听你号令,看你脸色,唉,你自然不会明白"
"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罢,看来你的计划,要付之东流了"
甘有志黯然道"是,江湖规则而已,谁武功高,谁说了算,你不是老胡,也不是叶文轩,我胜不过你,失败了也无话可说,现在我明白当年老教主为什么要选择你了,光看你的人,又哪里会想到,你的武功、你的武功、唉,真是可怕,与你为敌,死路一条"
不一会他又疼得迷糊过去,风笑天不再看他,向面前三人吩咐了几件接下来要办之时,见他们点头一一记下后,又道"殷总捕那里,我会修书一封,跟他说明情况,主犯已死,我想他也不会再追究,目前让人担心的是,因这件事,会让教里弟兄人心浮动就不好了,且现在群龙无首,所以,崔保音,这开封分舵的主事,就得由你担起来了"
崔保音本来一直点头,听到最后一句,吓了一跳,忙道"这可使不得,小子阅历尚浅,能力有限,不可当此重任"
风笑天道"你老成持重,一身正气,你不来当这个家,是信不过我的眼光么?"
"不敢"崔保音诚惶诚恐"可是、"
"你有能力经营好这一方天地,大丈夫做事,有时须当仁不让,崔保音,你愿意一试么?"
崔保音又惊又喜,周、丛二人向他点头示意,目光中满是鼓励,他思考片刻,毅然道"蒙教主信任,我又有什么理由好推辞,只有竭尽全力,唯教主马首是瞻"
风笑天见他应下,微微展颜,道"相信你能处理地很好,既这样,刚才我说的那些事,你们斟酌着去办罢,对了,此时已近三更时分,不知莺歌坊还开着么"
"莺歌坊?"周密道"是叶文轩的那个相好的姑娘吧?这青楼之地,越是夜深,越是热闹,教主这时候去,必能见着那女子"
崔保音叹气道"私下里我曾听叶文轩唠叨过,那女子似乎已不年轻,但琴艺出众,叶兄对她甚是迷恋,想娶她为妻,那女子不知为何,总不答应,想来青楼女子多是无情之辈,所以、"
风笑天道"明白了。"向小豆子道"把银票拿来给我"
小豆子急忙递上,风笑天抽出几张看了看,,连同叶文轩的短笛一起,放入怀中,道"子卫、豆子,你二人留在这里帮忙,一切听保音安排,明日一早,我会带了叶文轩的妹妹去与你们会合,起程回南京"
两人应道"是"
风笑天再向叶文轩望最后一眼,上马往城中折返。
莺歌坊里果然热闹,花枝招展的姑娘,胖瘦各异的客人,有的已醉,有的半醉,纸醉金迷,灯红酒绿,与外面的深沉夜色,仿佛是两重人间。同样的夜晚,同样的开封城,那一边腥风血雨,机关算尽,而这一边,歌舞升平,花花世界,落差之大,怎不叫人叹息。
风笑天来的正是时候,一打听,台上抚琴的女子,便是如离,于是坐下耐心听她弹奏,他自己不通音律,正如听叶文轩吹笛一样,只觉好听,不明深意,想必这女子的技艺是极好的,曲子入耳动心,一众客人饮酒的饮酒,寻欢的寻欢,嘈杂不堪中,又有几个去倾听她的琴声。
那女子自顾自弹着,波澜不惊,细看她脸时,上着浓浓的妆,远远望去是极美的,但已不是少女的年纪,因成熟而显得世故的表情,风尘中带最丝丝的淡漠。
大约半柱香的工夫,一曲终了,稀稀拉拉地有些掌声,那女子抱了琴,微微一礼,上楼去了,风笑天叫过老鸨,道"在下有事,要见如离姑娘一面,劳烦妈妈传个话"
老鸨便道"哎哟,姑娘哪里是说见就能见的,公子你、"语音未了,风笑天已塞了张银票在她手中,老鸨一瞧面额,立时换作笑脸道"好好好,老身这就替公子说去,您等着"
风笑天将叶文轩的笛子交给她道"姑娘见了这个,自会明白,有劳您了"
老妈子自去通报,不一会就下楼来道"公子有福,姑娘说了,请您上楼相见"
风笑天跟她上去,老鸨带他至如离门外,推开门道"女儿啊,客人来了,好生招呼啊"
风笑天谢过她,老鸨自去不提,如离便道"公子请进,坐吧"为他拉开椅子,又倒上杯茶,大大方方地,在他对面坐下,道"请喝茶"
风笑天没上过妓院青楼,不知道别的风尘女子是不是也如她这般从容自然,不卑不亢,如离手中把玩着短笛,半晌轻笑道"公子是文轩的朋友?"
风笑天点点头,从怀中掏出银票,放在她面前,如离拿眼一扫,竟有一万两之多,她略吃一惊,随即笑道"你是来为他作说客的?"
"这是叶兄托我送到的,他说,其中深意,姑娘自知,仅此而已"
如离盯着桌上的银票,良久良久,方轻吐出一口气,缓缓道"一句玩笑话,他竟当了真"停顿后又道"他人呢?为什么他自己不来?"
风笑天道"叶兄、叶兄要出远门,所以拜托了我,我自然要替他办好"他犹豫再三,始终没忍心说明真相,也不知这样瞒她,是对是错。
如离默默望那银票,眼中竟无喜悦之情,风笑天道"我的事已办完,这就告辞"
如离却道"公子稍坐,公子刚来便要走,是嫌我这烟花之地不干不净么?"
风笑天失笑道"那怎么会,我若嫌弃,便不会来"
如离道"其实小女子想劳烦公子,将这银票带回,并请转告文轩,一万两之事,原本是句玩笑话,作不得数,他若想来,随时可来,只是再莫提替我赎身之事"
风笑天好不意外,道"难道姑娘不想要自由?又或者,只是不想接受叶兄的那一份"
"自由"如离慢慢咀嚼这两个字,道"是好事,可是,离了这里,我什么都不是,一个平凡的、年华渐去的女人,没有了光彩,是不是好事变坏事了?"
"难道在这里呆着,就不会令姑娘你年华老去,风光不再了么?"
"你不懂"如离叹息"公子还太年轻,不会懂一个风尘女子的心,总之你只需将我的意思说与他知即可,顺便问一句,他去了哪里,几时能回?"
"这个,归期说不准,姑娘知道,叶兄是江湖中人,漂浮无根,再者江湖凶险,有时候谁也不知自己何时便会倒下,所以,"风笑天有些没法回答。
"明白"如离道"江湖里杀人的是刀子,凶险还能看得到,可人世间,任何一样东西都可化作杀人的利器,有时甚至是一句话,一个刻意中伤,又或是,一个鄙夷的眼神"
风笑天抬眼望她,难道自己看错了?她方才还冷静世故的眼神中,隐隐的,有什么在闪动,忽然之间,他觉得好像明白了些东西,于是道"看来叶兄并非一厢情愿,姑娘毕竟是爱他的"
"为什么这么说?"如离隐去目中泪光,道"叶文轩虽有些特别,但也只是我众多客人中的一个,我没有必要放弃一切去追随他吧,即使他为了一句玩笑,真的付出了一万两"
"那姑娘付出的,是一颗全力维护他,替他着想的真心吧"
"你,你懂什么"如离垂下头,望着杯中的茶,有些发呆,"你们认识很久了?为什么我从没听他说起过你,有这么出色的朋友,他怎会不告诉我"
"不久,但已足够了解,所以叶兄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我"
"是吗"如离道"文轩这个人,外表热闹,内心其实孤独、寂寞,没有朋友,他应该是个有过去的人,他的心事,似乎不足为外人道,我从不问他,人生在世,谁还没个前尘过往什么的,旁人问了,又能如何。对了,这位公子,你也会吹笛子么?"
风笑天道"惭愧,在下音律一窍不通"
如离道"文轩精通此道,因此十分迷恋我的琴声,甚至、甚至想娶我为妻,说要赎我,唉,我为了难为他,故意说了个一万两,其实、"她脸上泛起自嘲的笑容"象我这样的女人,早就分文不值了,只是他不知道而已,我又何必对他说破,有些事,含含糊糊,得过且过的,反而皆大欢喜,谁也伤害不着谁,说得透了,明了,倒不好了"
风笑天道"姑娘说的是"每个人的人生经历不同,心境不同,谁也没有必要强求他人理解,也没有义务去承担别人的痛苦。
如离道"公子年轻虽轻,倒是明事理的,文轩有你这样的朋友,是他的造化吧,要知道,实际上他是挺冲动的一个人,凡事会由着自己性子,这并不好,容易出错得很"
她真的蛮了解叶文轩的,风笑天这样想,这样的女子要比那种成日里叽叽喳喳,少不更事的年轻姑娘们,更吸引象叶文轩那样有内伤的男人吧,难怪他会迷恋这里。
风笑天道"我既受托于人,这银票便不能再收回,请姑娘莫使我为难,收下才好,将来或可作他用。另外,天色不早,在下真的要告辞了"
如离道"公子真是只为送这一万两而来?"
风笑天道"自然是只为这个,姑娘以为呢?"
如离抿嘴一笑,道"来我这里的男人,还能为了什么?只是,公子怀揣万金,却心如白璧,真是少有"她掩盖了方才模样,换上人前那种招牌笑脸,幸好风笑天心里明白她只是故意说笑,便道"姑娘莫取笑,我、"
还没说完,外面有人大声在叫"不行,今日非见如姑娘不可,老子可有日子没听她弹琴了,叫她出来,你不叫,我可就自个儿往里进了啊"
老鸨的声音道"哎哟我的魏大爷,姑娘这会子有客人不是,等得了空,行不?"
"不行"那魏大爷听声音象是白日里强抢民女的地方一霸魏鸿运,他扯着嗓门道"是不是又是姓叶的那小子霸着如姑娘不放?奶奶的,这小子属狗皮膏药的,老子瞧瞧去"不等老鸨阻拦,抬腿就进了房间。
风笑天一瞧,果然是他,脸上青青紫紫的,肿得猪头一般,难为他都这形象了还上青楼来,风笑天原本整晚都心情不佳,见他这样,倒真心笑了开去,这胖子,挺有精神头啊。
魏鸿运看见他可笑不出来了,四下一张望,没见小豆子,底气又足了些,壮壮胆喝道"你、你家那会咬人的小狗哪里去了?就你一个人逛窑子?"
风笑天道"是啊,不行么?"
如离忙向他道"魏大爷是我熟客,最是爱听我弹琴,时常来捧场的"又向魏胖子道"魏爷您今个儿是有些不巧,待我送走客人之后,再为您、"
魏鸿运不等她说完,啪地将一锭五十两的银锭拍在桌上道"老子心急,现在要听,叫这小子走"
风笑天这才明白白天的时候,为什么叶文轩不出头理会那档子事,原来这看似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人,不仅相识,而且说不定还爱好一致呐,他觉得有些惊讶也有些好笑,凡事真是任谁也说不准啊,好多事,根本解释不出因为所以吧。
他顺手拿起银锭子瞧了瞧,却又放下,魏鸿运道"小子,魏爷跟你说话呢,该你挪挪地方了"
如离怕风笑天吃亏,正要打圆场,魏胖子忽然跳了起来,原来他惊奇地发现,刚才还好好的元宝上,竟然多了几个光滑的手指印,宛如被捏过的大白馒头一般,已成惊弓之鸟的魏胖子大叫一声"有鬼"耳边听得风笑天道"你一会儿再来吧"魏胖子跟得了大赦似地,急速飞奔下楼去了。
如离也惊诧不已,片刻后咯咯而笑,道"瞧把他吓的,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了"
风笑天微笑道"用这手吓唬一个泼皮,是有点过啦"
如离轻轻叹息"小女子阅人无数,知道象你这样的一位公子,不是世外高人,就是大大的有名,自不会在我这烟花靡烂之地多停留,好吧,想来今后也是后会无期,小女子感你之恩,会一直在心里求神保佑你这位好心的公子,一生平安"
风笑天道"多谢姑娘,这一生平安,原比什么都重要"
如离不再相留,道"小女子且抚一曲,不能远送,公子请自便"
直到风笑天走出很远,耳边还能听到她丁丁冬冬的琴声,虽不解其意,但那曲调,仍使人平添了许多惆怅,在这秋夜的长街上缠绕回荡。
次日一早,风笑天安排妥当了分舵中事,留下给殷杰的亲笔书信,带着伤心欲绝的叶文媛,和小豆子程子卫起程南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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