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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驾崩
冷风扫月,四下寂寥落针可辨,窗外涌动的黑夜浓重如墨,仿佛下一秒便要破窗而入将木屋中的少女凶狠吞噬。烛台只点了一支,火苗微弱摇曳,在这不明红光的映照下,桌边的两张脸更是显得心事重重。斗笠边沿的纱幔随着空气的流动轻轻飘舞,遮住了少女棱角分明的眉眼。站在一旁的子宁见到几滴晶莹的泪珠从纱幔里面滚落出来,滴在那双纤细白嫩的手背上,她柔弱的身躯像是在强忍着不让自己颤抖。他看出了她的伤心,却不知纱幔遮住的是一双愤怒的眼。
子宁倒一杯茶水递到她面前,少女却无动于衷,他皱皱眉,只好将手收回,低声道:“公主节哀,皇后娘娘为人宽大慈悲,想必在另一世里早已寻得解脱,比活在这世上的人倒要安然了。”
斗笠下是长时间的沉默,搁在双腿上的手也越捏越紧,而后,太监的传唤终于引爆了她的极限。
“皇上有旨,召凌萱公主觐见,即刻前往,不得耽误。”
子宁担忧的望向少女,原想她定会犟着抗旨,却不料她“嗖”的从圆凳上站起身,冰冷的嗓音从纱幔下幽幽响起:“我自然是即刻就去,倒要看看他是怎样死的!”
太监吓了一哆嗦,没曾想还有人胆敢对皇上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并且这人还是皇上的亲生女儿。不过皇家的事实在纷纷扰扰、错综复杂,低贱如他们这样的奴才是永远看不清漩涡里的暗流,因此小太监只能把头埋得更深,退在一旁装聋作哑。而子宁从他身旁走过时,则刻意稍作停顿,压低嗓音警告道:“管好你的嘴。”
走出矮小的木屋,外面是一方青石板院落,土灰的围墙,脱漆的栅栏,粗糙的木门,几株萱草在陶盆里更显得寒酸,一切简陋如同农家小院。而推开吱呀的木门,却是另一片宏伟壮阔的天地——堂堂大秦国的皇宫。高墙蔽天,曲直周正,红黑作为主色调交错在每一幢恢宏的建筑物之间,数百人一行的巡逻侍卫和各宫门前硕大的龙狮雕刻无不宣告着这座皇城的森严戒备。
此时的坤宁殿正跪满了一片黑压压的人头,而地上的每个人都在各怀鬼胎,心事满腹,这使得殿内的气氛僵硬沉闷,压抑得人透不过气。但很快,这片阴霾便被一个少女的到来而搅了开。随着内侍一声“凌萱公主驾到”,众人纷纷一惊,尽管不敢明目张胆的回头望,却也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用余光去寻找来人。就连坐在床边正伤心欲绝的成贵妃也赫然一惊,泪珠子硬生生风干在眼眶里,她僵了片刻,随即扭转身子向大殿门口望去。果不其然她看见帏帘旁边立着一位婷婷少女,着一袭水蓝轻纱,身姿像软玉一般曼妙而晶莹,只可惜头上戴着竹编斗笠,斗笠上的纱幔将其面容遮得严严实实。这位闻名遐迩的神秘公主,十六年来鲜少有人见得她的真面目。
成贵妃把手绢在指尖上绕了两圈,方才还甚为柔弱的眼神转眼便刻薄凌厉了起来。她摇着碎步绕过叩首的人群,刁钻的神态极其跋扈。百官虽对颐指气使的女人向无好感,却也无可奈何,眼看着皇上就要驾鹤西去,而即将即位的太子彦佑正是成贵妃的亲生儿子,在皇后之位久无人问津的后宫中,她的太后宝座算是早已稳当的,这确实由不得人不低头。而除了将是下一任君王的生母之外,成贵妃还有着自己的权势,成氏一族在朝中把控着文职要害,头三品文官的核心人物皆是成氏的族人,实权在手,成贵妃自然嚣张得起。她踱步到少女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逼视着纱幔后面的面庞,像是要生吞活剥般将少女看穿。
“取下斗笠,让本宫看看你。凌萱公主。”成贵妃用手绢顶住鼻端,媚眼直勾勾的向上挑着,三分慵懒,七分毒辣。
少女不为所动,她的声音因看不见其神态而苍茫空灵:“回姨娘的话,儿臣生来面貌丑陋,是个不祥之人,若揭开面纱,一来怕姨娘受到惊吓,二来怕会折煞到父皇。”
成贵妃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内侍的惊呼打断:“娘娘!皇上醒转了!”
众人猛然抬头,探长了脖子往御塌上张望,见成贵妃慢慢将皇上扶起。宰相成商上前叩拜道:“皇上洪福。”
塌上的男人气息不定,闭目养神了许久才开口问道:“人都来齐了吗?”
成商回道:“臣下七十九人等,皇子公主十七人等,均到齐。”
皇帝点点头,虽然脸上仍留存着壮年的英气,但长久的病痛也确然将他折磨的形容枯槁。他目光飘忽,扫视着膝下臣服的众人,却不知悲从何来。很快,他就被最远处那个婷婷而立的少女所吸引,在满堂跪拜的人头中,显得那么决然不同。
“你是凌萱吧。”他吃力的摆摆手,“上前来,到朕的面前来。”
少女未有迟疑,迈开步子便朝向前方,纱幔遮不住她满身的傲气。子宁伏在地上,禁不住满眼担忧的望向她的背影。
“凌萱,自打你出生那日之后,朕便再未见过你,十六年了,你过得可好?”
“很好。”
“你母后临终时……”
“你休要提我母后!”少女一声怒喝将皇帝打断,霎时间把一干人等惊得合不拢嘴。片刻之后,一旁的成贵妃才将回过神来,斥道:“大胆,你岂能对你父皇如此放肆!”
纱幔底下浸出一丝冷笑,少女道:“为人父者,其份乃挚爱子女,挚爱亲人,却为权益借刀杀妻,不顾夫妻情分,更使子女丧母于襁褓之中,十六年不得问及。如此之父,何以尊乎?”
皇帝压不住周身的颤抖,激动道:“孽女!”
“今日朝堂之上尔尔众人,可有一个让你慰藉之人?父皇是否觉得内心恐惧萦绕,无依无靠?你一生无情无义,此乃报应,叫你走也走不安宁!”少女越说越愤恨,仿佛有满腔怒火驱之不去。
“放肆!”皇帝被她气得一阵猛咳,手颤抖的指着这个十六年不见的女儿。
少女毫无惧色,继续怒斥道:“凌萱今日虽是应诏而来,却并非有心为父皇告别送行,只想来看看你这杀害结发之妻的凶手最终怎样孤独惨死!”
皇帝早被她骂得面色苍白,话不成句。成贵妃见已恰逢其时,便顺水推舟的厉喝道:“来人!给本宫把这个大逆不道的妖女拖出去,立斩!”
局势忽然间剑拔弩张,子宁火急火燎却别无它法,盘算着若到最后一刻仍不见转机,他就将愤然而起,劫走凌萱。然后转机还是来了。
正当侍卫粗鲁的对少女实施押解时,内侍的一声惊呼又吸走了所有人的目光:“皇上驾崩了!”
一时间,坤宁殿内悲怆一片,哭喊声似如天降,连成贵妃也免不了遵循礼数跪倒在床前,跟着众人一起哭天抢地。半刻的哭丧过去之后,她悠然从地上站起,仿佛已然治愈了丧父之痛,她面向监国大夫安献礼道:“安大人,是时候宣布即位了。”
安献礼年迈苍老,目光却仍如鹰般锐利,他知道朝廷的大动荡终于要来了,但此刻,自己还是不得不按她说的来办。于是,他从地上缓慢起身,自袖口中拿出卷轴,庄严宣读:“辰戌九年四月八日,朕立诏如下,及驾崩之日,传位于太子乌雅·彦佑,即刻登基,须镇守我大秦安稳,国泰民安。”
话音方落,跪在人群前端的男子便立时起身,上前从安献礼手中接过卷轴,并躬身道:“谨遵父皇遗命。”
此人便是太子彦佑,身着白玉长袍,发髻利索框于头顶,剑眉星目,神色笃定自若,乃王者之风。及时登基,他的第一道指令即是:“今先皇驾鹤西去,为逝者得渡,特大赦天下,以积阴德。”
凌萱隔着纱幔辨不清这位新帝的面容神色,却自心中对他泛出浅淡笑意:“彦佑,这当是你对我履行的第一个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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