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te枪哥]迪卢木多同人-第2.5次圣杯战争

作者:angel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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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荷雅门狄的番外


      沙卡西尔特一袭白衣,手里拿着一支洁白的玫瑰,静静地站在陵园外。
      他看上去三十出头,脸部轮廓带着成熟男人的坚毅。褐色的头发大约到下巴,非常柔顺,刘海下是一双碧绿色明眸。
      从此处往墓地行走需要十分钟左右的路程。沙卡西尔特不让护卫跟随,自己一人走了进去。
      那不是壮丽的坟墓。一尘不染的墓石上雕刻的碑文也极为简洁——
      【吾友,荷雅门狄,于此长眠,1266年——1450年】
      这只是座空坟。逝者没有留下遗体。
      停立在墓碑前的沙卡西尔特,久久未动。
      ……

      ***

      北欧。
      ——Österland,东方之地——后世被称为芬兰的国家。
      真正的故事发生在南部村庄的某个角落。
      她——荷雅门狄,在成为龙术士前,普通得和村落里任何一名少女一样。
      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富裕的家境,没有特殊的经历,有的只是与生俱来的强大魔力。
      就像是吸取小女孩的生命力似的。天生携带的魔力过于庞大,导致荷雅门狄的一头金发在四岁的时候就全白了。
      如果不是父亲在她还很年幼的时候患了重病,心急如焚的母亲请来当地一位以医治为生的年老术士发掘出她的天赋的话,她早已被埋没。
      从此,那个老人成为她的启蒙老师。
      “这个孩子,将来注定会成为一名伟大的术士!”老人如此预言着。
      如果拥有这样强大的魔力而不进行正规的魔道修炼,就没有办法处理蕴藏在小女孩血液中的魔性。其一生都将被自身的魔力所累,陷入各种各样的怪异事件中。甚至让人怀疑,她的身体能否承受得住此等巨大的魔力储量,能否活到成年都是未知数。
      在双亲依依不舍的送别下,幼小的荷雅门狄牵着师父的手,离开家园,踏上云游修行的道路。
      六岁时,她已经是一位能熟练掌握冰与火的魔法师,四等术士。八岁,她学会召唤中小型魔兽为自己作战,由此跃进术士中的第三等级。两年后,她不但再度领悟召唤大型魔兽的秘诀,更能以自己的魔力将之制造出来,赋予短暂的生命——机械龙。
      她的才能仿佛是天赐的。天生的魔法神童。所有和她打过交道的人,都不免在羡慕的时候心生嫉妒。就连她的师父,终其一生,也没能成为第二等的术士。
      老人望着爱徒的眼神时常是复杂的。
      然而,作为神秘而强大的控法者必须付出的代价,大部分术士的身体都很羸弱。荷雅门狄四岁白头就是最好的例子。
      为了能长久存活,一些高级术士和即将灭绝的龙族建立契约,互相扶持存活下来。如此一来,人类可以依靠龙族的高寿,龙族可以依靠人类的繁荣。缔结契约的双方,共享生命,共赴黄泉。于是,龙术士诞生了。
      在荷雅门狄十二岁那年,深知自己就快不久于人世的老人,作出了一个影响她今后一生的决定——带她去卡塔特山脉,成为龙术士。
      卡塔特,龙族的居所,一座漂浮在万里高空之上的山脉。
      那时,高贵的龙族繁衍后代过程复杂,早已走向衰落。即使是主峰“龙之巅”也很少能看见龙的影子。接见她和师父的是两位外表和人类没有区别的老者。他们分别是龙族两大族群——火龙族与海龙族的首领——火龙王和海龙王。平时以白发老者的形象示人,是龙族栖息地——卡塔特山脉的主宰,高寿并且睿智。
      当感受到荷雅门狄超凡脱俗的魔力时,两位龙王惊得脸色都变了。
      她不愧为龙术士的最佳人选。
      因为,没有强大到足以控制龙族力量的术士,最终的下场,只会被身为契约者的龙族从者一方反噬。
      火龙王和海龙王替荷雅门狄寻找的,同样是一位佼佼者。
      ——火龙族,雅麦斯。

      1278年。
      这是荷雅门狄和雅麦斯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她就是你今后的主人了,雅麦斯。”火龙王带着默不作声的年轻男子在宫殿的长廊中走着,穿过那些从来没有人会去费心欣赏的花园。
      走在后面的男子穿着无袖的宽松黑袍,火红色的中长发下,是一张精雕细琢、无懈可击的脸庞。略有些长的刘海微微遮住了眸子。与头发同色的瞳仁,目光犀利而阴郁。
      他不喜欢人类,不喜欢“人龙共生契约”的做法,更不喜欢成为被人摆布的傀儡。
      不知走了多久,老者停下脚步,拉了拉男子的手臂。
      眼前的女孩身材小巧,只到他的腰腹。早已成年的雅麦斯,必须把头垂得很低,才能看清她的脸。
      他突然很想笑。
      这个柔弱的小女孩就是即将成为自己主人的人类吗?当他向身边的火龙王询问时,荷雅门狄原本凝视着地板的视线忽然抬了起来。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雅麦斯的心里迅速地落了地。然后,生根、发芽,开出一朵小花。
      就像海上浮冰一样的淡蓝色,剔透、毫无杂质的眼神,在那张稚气未脱的小脸上,将雅麦斯完全地诱惑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她,竟有莫名的好感。
      也许,这是上天赐给他的人吧。
      而他,也是上天赐予她的人。
      火龙王皱了皱花白的粗眉,催促道,“抓紧时间把仪式办完,雅麦斯,别愣着发呆!……”
      他稍稍欠身,面向小女孩伸出了手臂。不是出自于对火龙王的理会,而是出自于本人的意愿。
      “我……我应该怎么做?”荷雅门狄大大的眼睛看着他。雅麦斯微微露齿一笑,“和我一样,把手伸出来。”
      小手有些犹豫,不过还是朝着男子伸向自己的手,举了起来。雅麦斯的手掌主动迎向她,温柔地、坚定地握住了它。
      然后,浅红色的光晕映衬着小女孩的脸蛋。光芒褪去后,雅麦斯跟着消失了……
      “……?”刚想要开口询问的荷雅门狄,短俏的卷发背后突然掠过一阵灼烧的痛意。
      “契约——达成!从今往后,我龙族子民雅麦斯,与人类术士荷雅门狄将分享生死、快乐和痛苦,直到永远——”
      以龙语念诵着古老法经的火龙王,布满皱纹的脸庞露出赞赏、欣慰的笑。
      一个中间刻着龙形图案的魔法阵,深深烙在了白发女孩的后颈,永不磨灭。

      龙术士的契约仪式结束后,荷雅门狄成为卡塔特的客人,在“龙之巅”的偏殿住了下来。作为师父的老人过世是她来到卡塔特山脉一年以后的事。面对共同生活长达七年、陪伴她共度修行生涯的老者,十三岁的荷雅门狄在他的葬礼上连一滴眼泪都没有留。
      对待师父的感情,憎意大于敬意,厌恶大于感激。从未原谅老人将她从父母身边夺走,是荷雅门狄压在心坎里一生的心结。
      想家……想回去。
      思念如同树根扎地般一点一滴地生长起来,仿佛有毒植物疯狂地缠绕住她的心,密密麻麻地将她的身体自内向外包裹。
      每日每夜噩梦连连,只有雅麦斯的拥抱,才能轻微缓解对故乡、对家人的思念。
      成为契约者的男子,她的从者。荷雅门狄和雅麦斯可谓形影不离,感情与日俱增。
      高位龙族可以在龙形和人形之间随意转换。雅麦斯就是拥有这种能力,这种高贵血统的龙。作战时,以龙的姿态化身为主人坐骑。平时则以人类男子的形态伴随荷雅门狄左右,几乎寸步不离。
      起初,火龙王和海龙王并不在意,对此现象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可是……

      疯狂生长的幼苗已经脱胎成一棵大树,种植在雅麦斯心里。卡塔特山脉上,开始有人注意到,那个来自人界的女孩和火龙族青年之间发生了什么。
      “我亲眼目睹他们抱在一起,睡在同一张床上!”告发者,语气充满恶毒,毫不留情地指控。
      周围一片哗然。
      “难道他……恢复知觉了?这怎么可能!”……“雅麦斯不会忘记我族的规矩吧!”……“龙王大人,请二位务必秉公处理,以儆效尤!”
      冷笑着、附和着的众人。殿内的气氛一下子轰动起来。带着不可思议的震惊和无法忽略的鄙视,无数双冷锐如剑的眼睛投向宝座上神色愠怒的龙王。
      火龙王和海龙王没有对主从二人进行任何处罚。强行压下舆论之力,大大出乎族人的意料。对他们而言,在战斗机器的剩余价值尚未完全开发挖掘完以前,怎能轻易将荷雅门狄销毁掉呢?

      1283年。
      这一年,龙族的死敌大举侵犯卡塔特。
      达斯机械兽人族,生性残忍,好杀虐的种族。能够变为拟人形态混迹于人类的城镇。其真实形态丑陋无比,机械包覆的表层、曝露在外的大脑及嵌在脑门上的独眼,无论表里都是不折不扣的怪物。身体可以释放杀人于无形之中的高压电流,是长久以来让龙族最为头疼的对手。
      数量超过八百的达斯机械兽人族,从来没有这样聚集过。自诩为世界守护者的龙族当然不会放过这群恶魔。两大龙王派出他们的“兵器”。
      奉命前去剿敌的荷雅门狄仅凭一己之力便歼灭了当时所有的敌人。从那时起,她的力量遭到两位龙王忌惮,开始秘密策划除去荷雅门狄的办法。

      “龙之巅”的山下,有一大片被称为“龙之泪”的海。偌大的空中之海暗藏着深不见底的忧伤。
      荷雅门狄站在长廊边遥望。身后是她红发的从者。
      远处的龙海上,两条海龙亲密地盘旋在一起。一条稍微壮大些,一条体型较小。龙族的规定,火龙族和海龙族不得通婚交·配。那两条体色深蓝的巨龙互相缠绕着,在清澈的云中之水上嬉戏。
      雅麦斯陪主人看了一会儿,低声地沉吟:
      “相传,雄龙和雌龙会在下弦之月的清晨彼此吸引,诞下雏龙……如今的卡塔特山脉,这样的景象要数十年才能见上一次……”
      主人没有说话。雅麦斯把眼神致意回来,看着还在不断眺望着的白发女孩,心缩成一团。他的嘴巴抿成一条线,手指紧紧地攥着。
      火焰般燃烧的眸子流露着深深的眷恋。
      “主人。”
      “嗯?”
      “现在这个时间,您不去参加狂欢宴吗?两位龙王一定会对您的功绩进行褒奖。”
      从者的话让她回过头,激烈的波动流淌在冰蓝色的眼睛里。
      “是什么样的奖励呢?更加长久地被困在这里吗?下一次击杀更多的敌人吗?”
      “主人,这是……赐福。人类被邀请到卡塔特居住本身就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能够为龙族效力,在战场上建立功勋难道不能让您为之感到荣耀吗?”
      雅麦斯的滔滔雄辩却没能打动他的主人。
      “荣耀?完全不觉得。我想离开这儿。……我想回家。”
      “……”
      一时之间,雅麦斯好似再也说不出话,直到将嘴唇咬出了血。
      “您这个想法……是什么时候……?”
      “一直。”
      荷雅门狄打断了从者,她背过身,慢慢地走远了。
      在雅麦斯的眼前,娇小的人影渐行渐远。我还没有说完,主人,您为什么就这样离开了?海龙还在那边交缠戏水。您不回来继续看吗?求求您,别再说那些话,别说要离开卡塔特的任何话。别走,别离开我……
      难道您不知道我一直都在保护着您吗?多少次了,火龙王向我打探您是否怀有异心,海龙王问我您的企图,我都说没有。所以,不要离开我,否则我会说出去的。我会说出去你想要脱离他们的控制。我快忍不住了。我会说出去,我一定会说出去……
      ——我想回家。
      可我却——想要永远和您在一起!
      “雅麦斯?”荷雅门狄回过头,疑惑地看着转瞬之间一脸苍白的从者,呼唤,“你在发什么呆?走了,回去了。”

      当晚。他们的住所。
      衣衫从雅麦斯的肩上褪下,露出宽肩窄腰、肌肉结实的健壮躯体。变身成龙形的时候,雅麦斯是一条体型硕大、极具力量的赤红色巨龙,在碧空下翱翔飞驰时,左右翼展足有百米。张牙舞爪的雄伟姿态让敌人心生畏惧。而他人类形态下的身体却更加令女性着迷。
      他跪在地上。宛如一名负荆请罪的罪人。双手叠在那双纤细的小手上,面色凝重地仰起头看着荷雅门狄,嘴唇咬得煞白。
      没有人能看见他竟会有如此惊恐的神情,包括他的主人。即使是在最困难的战斗中,荷雅门狄也没有见过。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白发女孩把手覆上从者的脸,担忧地问。
      “不!主人……我……不可以……”
      “雅麦斯?”看着红发男子惨白的脸,荷雅门狄的心顿时忐忑不安起来。她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某件她无法预知、无法避免的事!
      额头沁出冷汗。“我……我爱着您……我是如此深爱着您……”雅麦斯终于颤抖出声,将脸埋在主人的臂弯中。
      龙族不同于人类的一个区别就是,他们虽然会有情爱,但那感觉非常淡薄。因此,龙族就算爱一个人,也绝对不会想要占有对方。然而,“知觉”在雅麦斯的身上,竟已奇迹般地恢复了……
      “我是……多么地爱您啊………请您不要……离我而去………”
      荷雅门狄几乎是立即地紧紧抱住他。“不会的。”她在他的耳畔轻声低语,试图安抚他的情绪。“不会的。”等感觉到雅麦斯的情绪平复之后,她才稍稍放开他。
      她轻轻捧起他的脸。雅麦斯虽然情绪稳定了,但早已泪流满面。她伸手,替他擦干眼泪。还来不及问什么,某个平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两位龙王传雅麦斯进殿。”蹲在地上的荷雅门狄怔了一怔,而雅麦斯却像早已料到似的,一脸淡然。“请你动作快一点。龙王大人等得有些不耐烦了。”那人催促道。荷雅门狄拉住起身穿衣的从者手臂,准备和他一起走,传话者又一次说,“龙王只传见雅麦斯一人。”语毕,竟是立刻拉着红发的男子上路。
      “原谅我……”
      匆忙的别离中,她只听到这轻轻的一句。

      龙神殿淡淡的白光照在雅麦斯的脸上。他单膝跪地,头压得很低。宝座上的两位老者,火龙王和海龙王原本就严肃的脸庞显得愈发严峻。他们相继开口:
      “我们不能再信任你了。”
      “你们主从必须为各自的行为付出代价。”
      大殿外,感受到雅麦斯危险的荷雅门狄,不顾守卫的阻挠冲了进来。红发男子慢慢转过身。火焰般的瞳眸中,夹杂着无以伦比的痛楚。
      她不顾一切地向他跑过去。她看见雅麦斯也在向她走来。眼看,他们两人的手就要牵在一起。
      忽然,白发女孩听到空气里一个细微的声音,犹如流星划过天际,犹如针线刺穿丝帛。而这声音,是从雅麦斯的身体上传来的。
      一股战栗般的感觉,从心头悄悄如电流一般掠过,让她停住了脚步。
      可是——汹涌澎湃的情感、对从者的担忧之情,竟将她的理智压了下去。她义无反顾地握住了那只向她伸出的手。
      宝座上的龙王没有制止,嘴角浮现出寒冷的笑意。
      在脸上的神情凝固的瞬间,荷雅门狄的身子飞了出去。
      一路上“噼啪”的燃烧之声连着响起。雅麦斯右掌中的火球,灌注了无上的法力,命中她的心脏。五脏六腑好像被人挪动了位置。眼前一片漆黑,心口更是痛得连知觉都没有了。
      “骗……人……的……吧……”
      她大口喘着气,话声艰涩无比,带着凄苦。彩色从视力范围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黑暗。
      契约双方中,如果有一方身受重伤,另一方也会深受影响。
      雅麦斯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摇晃了几下,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点点滴滴,落在他胸口的衣襟上。茫然地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主人,伫立了一刻,然后也倒下了。
      “就这样销毁他们,是不是太可惜了?”海龙王的嘴角牵动了一下。
      “那么,只能那样做了……”火龙王双目缓缓眯起,望着那对倒在地上的男女,回答道。

      第二天,从昏迷中醒来的荷雅门狄,知晓一切后,显得出奇平静。
      雅麦斯是上位的火龙族,火龙王的直系一脉,具有相当纯正的血统。对自己的龙族身份感到骄傲,非常反感在他眼里身为低等生物的人类。但是在与荷雅门狄缔结契约后,却对自己的主人产生了强烈的占有欲望,因此触犯了龙族的大忌——知觉恢复,给正欲除去荷雅门狄的两位龙王提供了合理的借口。火龙王和海龙王共同操纵了雅麦斯的意志,利用他的手给予荷雅门狄意想不到的一击,并在心脏处的伤口上加注“龙王的诅咒”。这次变故的导火线源于雅麦斯的告密,酿成二人不可协调的矛盾——雅麦斯被荷雅门狄强制封印在体内不得召唤,并立誓“无论生与死都不再相见”。
      其实,雅麦斯对主人的感情是非常微妙的。一方面否定着人类,另一方面却深陷想要得到主人的情·欲泥潭之中不可自拔,这种感受让他内心挣扎不已。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荷雅门狄“想要回家”的愿望。
      主从之间的悲剧,可以说是火龙王和海龙王一手造成的。他们忌惮荷雅门狄的力量,从未真正信任过她,雅麦斯只是用来监视她的棋子罢了。因此,当龙王们得知作为棋子的雅麦斯竟然会因为一件兵器恢复知觉,那么除掉这对主从就渐渐提到议事日程上了。
      想尽一切办法后,荷雅门狄不顾伤势,利用空间转移的法术逃了出去。
      她的龙,近乎安详地躺在后颈黯淡的魔法阵里。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那枚魔法阵再也没有亮过。在今后一百多年的光阴里,再也不曾涉足过卡塔特山脉任何一个角落,直到死前。
      她穿梭于人界的风雨里。
      花开花落,春夏秋冬。
      岁月几乎没有在她的容颜上留下痕迹。和龙族一样缓慢的新陈代谢,大大延缓成长和衰老的速度。龙术士的寿命很长,只要契约中从者一方的龙族不死,就可以保全主人与天齐寿。
      然而,眼睛透露出了年龄。
      那双冰封了一切感情的眸子里,暗藏着深刻的恨和苍凉的爱。

      ***

      面颊被冻成苍白色。
      空间类法术属于高等魔法,是只有龙术士才能掌握的秘技。过量使用会导致施法者折寿,巨大的副作用,这是因为操纵空间必须以缩短寿命作为交换。为了躲避龙王派出的追兵,荷雅门狄不得不做出摧残生命的决定。
      是不是带伤施法的缘故呢?连结的出口和预想之中偏离很远。本来打算利用空间转移一鼓作气回到家中的荷雅门狄意外地发现,自己的身形出现在村庄以北十公里的荒山。
      不知从何时开始下起了雪,而且越下越大。千万片雪花好似有生命般轻轻落在她的身前身后,跳跃在她的睫毛上、手上……
      大雪纷飞的空中,荷雅门狄的身子透明得可怕。树丫上挂满了雪花。皑皑大雪覆盖山头,没有停止的迹象,永不止境地下着。整个世界都要被雪埋起来了。荷雅门狄在已经盖到小腿肚的雪地里艰难地走着。
      数年未见的家人,记忆中渐渐淡去的脸庞,焦急的心情,促使脚步越来越快。荒山没有明确的路,即使是在自己出生的村落附近,荷雅门狄也只能依靠第六感决定前行的方向。
      车轮碾压冰雪的声音。一辆马车路过,停在她的面前。“别再往前走了,前面的村庄都已经被大雪掩埋了。”没有人能阻止她的回乡之路。荷雅门狄狐疑地看着满脸通红的车夫一眼,不理会他的警告。好心被拒的车夫遗憾地摇摇头,嘴里一边咕哝着“很危险啊,不知道雪崩停了没有,我得赶紧逃命”,一边驾着马车离开了。
      雪……崩?
      心下默念不好的荷雅门狄像发了疯似的疾奔。
      她用“幻影”之术跑了很久,直到双腿欲断,直到浑身冰凉。
      没有村庄,没有房屋,没有人。
      没有理由会发生这种巧合的事,只有一个可能。
      龙王具有大自然的力量,他们可以引发自然灾害。
      ——荷雅门狄逃走后,南部的村落被毁灭了。全村的人都成为龙王震怒下的殉葬品,其中就有荷雅门狄萦绕在梦中多年的双亲……
      她必须复仇,但没有力量。因为她已身患“绝症”,这是荷雅门狄自那天起一周后才不得不开始正视起来的事。

      起先,“龙王的诅咒”并没有引起荷雅门狄的重视。直到她发现胸前的伤痕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仿佛邪恶的力量渗入皮肉,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居然还有逐渐扩大的趋势。
      第一次昏迷,发生在离开卡塔特山脉三个月后。当时正躲在波美拉尼亚地区。发烧,说胡话,呕血,出现幻觉。荷雅门狄和这几样东西为伴,度过最初难熬的几年。昏迷的次数趋于增多,间隔时间日渐缩短。每次醒来,常常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想不起自己失去意识多久。
      但是身体上的不适没有让荷雅门狄停止脚步。躲避追杀必须经常更换住处,将自己安然无恙地藏匿起来,奉行着这一点的荷雅门狄,她的足迹几乎踏遍整块欧洲大陆。
      就像是从远离人世尘烟的神话之地回归现实社会一般。如果说经历了卡塔特山脉的灾难和从者的背叛后,是否人间的美好会让荷雅门狄有一丝安慰呢?恰恰相反。
      黑暗的中世纪末期,教会代表上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垄断文化发展,干涉政治。封建割据带来频繁的战争。连年的战乱和宗教的极端统治,让欧洲人民生活在毫无希望的痛苦中。
      就像荷雅门狄破损的心。

      1291年。
      几经辗转,暂居在匈牙利王国的佩斯-布达。隔岸相望的两座城中,位于多瑙河东岸的佩斯由于蒙古人的进攻一片萧条。有一天,当藏身于西岸的布达的荷雅门狄恍恍惚惚地在街上漫步游走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座公墓附近。出色的感知力让她嗅到死亡的气息,不是来自坟墓。她越靠近,那股气味就越浓重。是同类的气息——她遇见了和自己同病相怜的——龙王诅咒携带者。
      “……真意外,居然会有访客……”
      步入被植物爬满的大理石建筑物的地下室,瘫坐在最深处躺椅上的那抹人影瞬间就夺去了荷雅门狄所有的注意力。躺在那里的生物早已失去人的轮廓,用血肉模糊的肉团来形容更为恰当吧。严重溃烂的皮肤上,不规则的斑疹一块块下陷或隆起,猩红的皮肉向外翻出,接近毁容的残肢,恐怖的景象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得了麻风病。
      濒死的男人,转动着他那混沌不清的眼球朝白发女子看去。披盖在身上的毯子布满血水的印迹。粘稠液体发出的恶臭、腥味……若非习惯分离从而看淡生死、常顾战场从而不惧死亡,荷雅门狄一定会惊恐地当场夺门而去。
      “你也是龙王诅咒的受害者吗?从最初的昏迷到如今这个阶段,经过多少年?”
      “……可能十年,可能十五年,也可能二十年。啊,不会更久……起初,你还会试图反抗,想去求医,想尽一切办法逃脱这不幸的命运。但是很快,你就会发现……与其体验腐烂的滋味慢慢死去,还不如在最美丽动人的时候,趁早了结自己的生命……”
      “没有任何延缓或者治愈的办法吗?”
      “……有的——去杀死诅咒的发起者!哪怕一个也好!”
      眼神黯淡下去,荷雅门狄沉默了。
      “……别犹豫……像你这样的女性,还是尽快自我了断,迎接永恒的死亡……相信我,这一切都是值得的。等你到了我这个阶段再回首过去,一定悔不当初……”
      命不久矣的男术士,连呼出的气体都带着腐臭的血雾。不确定在说话的时候是不是掉了一颗牙,更多鲜血从不成形的嘴中涌出,连鼻孔也渗出血液。
      他们没有互报姓名。不会再见面了。荷雅门狄不会再次踏足这里。即使她哪天心血来潮又想过来看看,也不会再见到活着的男人了。
      因为“龙王的诅咒”——会让人逐渐衰竭而死。而那个男人,已经步入最终阶段。
      回到暂住地。一座摇摇欲坠、和几十个邻居共用澡堂的公房。第一次,雅麦斯突破荷雅门狄的压制,强行从主人后颈的魔法阵中冲了出来。
      “你还有脸出来见我?”
      “主人……我实在担心您的身体状况。我想念着您。”
      “别那么叫我,龙王才是你的主人。”
      “不,不是,不是的!……”雅麦斯的眼眶湿润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悲伤因子化为哽咽,并且无可控制。
      “我没想到是被身边最亲近的你给算计了!——知道吗?必须依靠你的力量才能维持生命,光是想到这点就让我无比恶心!”
      “请给我赎罪的机会,恳求您!我一定、一定不会再辜负您!……”
      哭泣到几近崩溃的脸庞,却没能打动她的心。
      “在他们屠了整个村落之后?没有机会了,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说的了。全部都结束了。”
      扔出这席话,荷雅门狄背过身。捂住胸口的双手痛苦万分,好像一不留神就会双脚瘫软摔在地上。八年了,再见到这张脸的时候,荷雅门狄依然可以感受到胸腔中的憎意是多么强烈。
      “——从此刻起,不管生与死,我都不会再与你相见——”
      这是一个毒誓。雅麦斯的身形渐渐消散在魔法阵孕育出来的光晕中。强力的封印魔法,可以将封印区域内的生命被暂时禁锢起来。红发男子的辩驳和哀求还没有机会继续表达就被扼杀。光芒散去后,她瘫倒在地上,猛咳了几声,吐出一口血。她擦拭掉嘴角的鲜血,单手撑地,哭了。
      世界上最难说服的人就是自己。
      心已经碎了。心上的伤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扩大,再也体会不到什么是爱。
      被雅麦斯划开的那道口子,就让她亲自动手挖出心肝,把爱狠狠砸碎。
      经过此事,荷雅门狄必须更加用心地将从者封印住,以防止他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离开卡塔特已经八年,还能抵抗诅咒的侵蚀多久?
      在术士的世界里有这么一条不成文的定律——低等级的弱者无法感应高等级的强者,这是针对精神力量上的“质”来评定的。
      那个男人从力量上判断应该是第二等级的术士,那么作为龙术士的自己是不是能抵抗得更久一些?昏迷的频率大约一周一次。荷雅门狄必须使出浑身解数拼命动员魔力,才能勉强遏制住伤口的扩张。
      龙术士最不欠缺的就是时间。可是,无限的命数却被拦腰斩断,对荷雅门狄而言,还有什么精力让她实现复仇,能每天睁开眼睛看见阳光就应该为之感到幸福了。
      用余生去逃吗?也许龙王更期待她在腐臭的血水中自生自灭。既然无法改变最终命运,为何要将时间浪费在自怨自艾中,而不去做些有意义的事,让人生丰富多彩起来呢。
      她开始学习美术,以卖画勉强维持生计。活着的画家不出名,何况是荷雅门狄这样看似年轻的女性。哥特式绘画、罗马式绘画一直到后期的文艺复兴美术。湿壁画、板画、插画、抄本绘画和花窗玻璃画,她样样在行。不可否认荷雅门狄极具艺术细胞。

      1299年。
      荷雅门狄认识了一个男人。正确的说,是她差一点被男人杀掉。
      男人名叫特维,在外人面前自称为T。卡塔特的守护者。和术士不同——无论是龙术士也好,普通术士也好,都是分散在世界各地彼此互不相干的个体。像荷雅门狄那样被特许住在卡塔特的龙术士在历史上几乎绝无仅有,无疑是两位龙王特殊“照看”的对象。其余龙术士只有在龙王传召他们的时候才能觐见。而守护者与龙术士不同,他们不与龙族缔结契约,而是经过两大龙王的祝福术赐予永生。也就是说,倘若火龙王和海龙王相继去世的话,所有的守护者都将死去。
      龙王从人类中挑选出适合者,合格的人选会在一定的年龄自动觉醒能力奔赴卡塔特效命。T就是这样一位被选中的守护者。
      龙王规定,成为守护者的人类,必须为人界做出一件具有贡献意义的事。因为守护者是为了守护龙族而存在的,等完成龙王交代的任务后,身心就将完全从属于龙族,久居在卡塔特后,必须断绝和人世间的关联,彻底告别过去。
      当时,龙王交给T的使命便是帮助布达神厅歼灭残存的达斯机械兽人族。在执行任务过程中,T遇见了卡塔特山脉的一级通缉犯——荷雅门狄。
      那么就来说一说他们是如何相识的吧。
      摆脱追踪后,荷雅门狄逃到城郊的树林。她喘着粗气,翻飞的裙摆在飘满嫩绿叶片的风中飞扬。警觉感没有解除,危机四伏的树林突然响起男人接近的声音。
      “你跑够了吧?”右手紧握一柄生锈了的铁剑的年轻男子,正用俯视的目光注意着她。头发的颜色让人联想到紫罗兰。
      荷雅门狄冰蓝色的眼瞳深处闪耀着奇异的光泽。
      “应该是我问你‘追够了吧’……”
      男人没有否认。他的脸上没有半点玩笑成分的神色,握住铁剑的手似乎更用力了。
      “为何要对我穷追不舍……”
      还未说完就花容失色了。男人的剑抵住她的脖子,快捷的动作让她心下一惊。突然迸发在剑身上的白光,不会认错的,是龙族守护者的武器——光剑。
      紫发的守护者面容冷漠,像是世间没有能够令他在意的事情。他出手很快,阳光下,剑身白色的光芒跳跃而内敛。
      她很清楚,如果男人当真动了杀意,她想必已经身首异处。但她同样也很清楚,如果自己认真起来,这个男人根本没有接近的机会。
      她仿佛对他很感兴趣。
      在男人低首凝视自己的时候,荷雅门狄从容不迫地拢了拢额前的秀发。
      “守护者阁下,你能砍下这一剑么?我就这样手无寸铁,你也能下得了手么?也好,就这样让我拥抱死亡吧,这对于身负龙王诅咒的我而言是一种慈悲。”
      剑抵在距离颈项一厘米处没有砍下去。男人握剑的手指开始发颤,紧蹙着眉,唇角有抹古怪的淡笑。
      “我呢,打算找家餐厅用午膳。要不要一起去呢,守护者阁下。”
      离开光剑的范围,荷雅门狄回过头,笑盈盈地对男人这么说着,她从来没有对异性这样殷勤过。
      荷雅门狄不是一个会主动和他人谈论过去的人。但在这场饭局中,她说了很多。几经刻意地强调自己遭受的苦难,滔滔不绝地诉说着过往。也许出于同情吧,男人报上名字。一个类似代号的假名。荷雅门狄的目光像深不见底的大海般辽远,一直望进T的灵魂深处。神秘的笑容在她的唇边绽开。
      “你的心里住着一个恶魔。”
      让紫发男子永生难忘的一句话。那是连火龙王和海龙王都无法看透的本质!
      “你能……看见?”
      “是啊,很清楚。竟然选定你这样的男人担任龙族的守护者,两位龙王已经老眼昏花了吗?”
      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呼之欲出。“你不害怕吗?你不怕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确定答案。
      “不怕。”她很肯定地说。
      不想就这样分别,想要再次和这个女人见面的想法在T的心里滋生。
      第一个看穿自己的人。
      T满心喜悦,慢慢表露了出来。
      他想和荷雅门狄亲近、并且敢和荷雅门狄亲近是因为T感受到,即使身中“龙王的诅咒”,身体逐渐虚弱衰竭,白发女子的体内依然蕴含着远超过他的力量。T没有能力杀死她。这是永远不可能死在自己手里的人。
      所以,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说出了自己的真名。所以,他放心大胆地表示想要继续和她来往。
      当确定这一点后,荷雅门狄的态度却明显转变了。
      “特维。”她说,“我们以后最好不要见面。我们的生活方式完全不同,立场也不同……”非常淡薄的语气,就像是对待这个世界上任何一名陌生人。
      说完,她留下呆坐在原地的T,走远了。
      她用了卑劣的手法。
      她违背了自己的良心。
      先是博取同情,在男人心存希望之时,斩钉截铁地拒绝他,抹去他的期盼。
      她向他传达了一个信号——你是卡塔特的守护者,而我是卡塔特的在逃犯。造成我们无法深交的悲剧缔造者正是——你所效忠之人。
      她在唆使他,暗示他。
      T是一颗不稳定的炸弹,随时都会在火龙王和海龙王的身边引爆。
      把线放长才能钓到大鱼。
      T……只是她完成复仇的一块踏板。拼图中缺失的那一小块。

      往后十数年,荷雅门狄移居的脚步开始向西进军。苏黎世、米兰、巴黎……一座又一座城市。龙王的追兵不停找她麻烦,间歇性的空间转移让“病情”日渐加重。
      不知距离大限还有几年。呕血和昏厥的频率又上升了。尽管以魔力抑制住疯长的伤口,不致于造成外在容貌的腐化,然而,她的时间已经不多。
      为什么还不行动。
      为什么迟迟没有动静。
      她快绝望了。
      她快等不到那天了。
      ……

      1324年。
      荷雅门狄和往常一样躲在房间里看书、画画。用呕出的鲜血代替红色颜料。毫不放弃地提着画笔。直到T体内邪恶的第二人格再次出现。

      ***

      宁静的溪边岸上,疏疏落落地耸立着几座石屋。红色的瓦,米黄色的墙,房屋间种植着适当的植物。
      这里没有城市的喧哗与热络,没有川流不息的马车,没有吵杂的声音,有的只是一种恬静和温馨。空中是鸟儿清脆的歌声,地上是池塘的鱼儿悠闲地游来游去。虫鸣在树上不停作响。
      有一间石屋和其他房子没有区别,屋主是一个淳朴老实的农民,有一个贤惠勤劳的妻子和刚满十一岁的儿子,普通得和村里任何一户人家一样。
      夕阳西下。树木、田野、房舍仿佛披上一层红红的轻纱。晚饭的时间到了。父亲还在田里忙碌,母亲在家中做饭。和少年一起堆沙子玩的小伙伴们纷纷被各自的长辈叫了回去,只留下少年一人搭建尚未完成的城堡。
      就在这时,从少年正前方走来一个人,背光的瘦削身影遮蔽了他的视线。
      “孩子,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呢?我已经三天滴米未进……”
      落魄的年老士兵,灰头土脸,身穿破旧发黑的锁子甲,面带渴求向少年伸出枯槁的手。少年知道,北方的城市又在打仗了。兵荒马乱的动荡局势下,父母曾千叮咛万嘱咐过他,不要随意向陌生人靠近。所以本来的话,少年是不会帮助这个男人的。
      但是少年看到了那张逆光的脸上,无尽的疲倦和狼狈。
      “可以吗?帮帮我好吗?”那人用焦急的、无力的声音问着。少年紧绷着稚气的脸,没有出声,一溜烟地跑了回去。然后,是一阵响亮的关门声。
      神不会眷顾贫穷卑微之人。
      就在屋外的人灰心丧气,识相地准备离去时,紧闭的门又打开了。少年捧着两只大碗走了出来。隐约可见老兵眼里噙着泪花,满怀感激之情接过从少年手中递来的米饭和水,进食的样子几近狼吞虎咽。
      “谢谢你……真是一个好孩子。”发出模糊的低吟,老兵泪流满面地笑着,“上帝会保佑你的,我的孩子……”
      少年面无表情地抿着嘴,老成的脸上划过一丝不经意的冷笑。
      “放弃这个念头吧。如果上帝真的存在,为什么不来救助你呢?”

      大家都说,这是间受了诅咒的屋子。
      隔壁的老妇声称,她亲眼目睹少年杀害自己的父母,请求乡民帮她赶走那可怕的恶魔。但没有人相信老妇的话,因为那个少年,只有十一岁。
      老妇于是用自己的方式惩罚少年。近乎疯狂地拿东西砸他、打他,用不堪入耳的话辱骂他。他不躲也不避。一次殴打得厉害,竟将少年的左腿打断了。
      直到老妇某夜离奇死亡,和少年的父母一样被利器捅死。大家这才意识到,也是这个孩子真的是恶魔。父母下葬时,他甚至都没有落泪。
      “走吧!孩子,这里不适合你继续生活下去了……”村长代表所有人民,带着不太自然的表情向他下达了驱逐令。少年没有说话,默默回屋收拾东西,当晚就走了。
      离村庄二里地之外的荒山,他搭建草房安顿下来,以捕捉山涧的小型野兽为食,就这么艰难地生存着。
      不配拥有名字,那就把名字藏起来。体内住着恶魔,那就不要和任何人交往。他只有一个心愿,老死山中。
      上帝却和他开了个玩笑。
      他得到了常人梦寐以求之物——永生。十八岁那年,守护者的力量正式觉醒,无法违抗命运感召,来到卡塔特。
      封闭内心,害怕失手杀死双亲的悲剧重演,始终不与任何同伴深交。天使与恶魔的双重人格,这就是被称为T的男子。
      ——属于荷雅门狄的那一小块拼图,终于、终于、终于,体现了它的价值。

      T从睡梦中醒来。汗水浸湿了他的衣衫。嘴角呈现奸笑的弧度上扬。淡紫色的眸子深处有一种不可言喻的光。拳头一分分地握紧。
      他仿佛变了一个人。
      下床后,他一脚踢开门冲出去,直奔龙神殿。
      在体内恶魔的驱使下,继杀死亲生父母后,T再度行凶。这一次被他杀死的对象是火龙王。恢复理智后,T不可避免地遭到了卡塔特的追杀,成为比荷雅门狄更加穷凶极恶的一级在逃犯。
      终于熬到这一天。龙王诅咒的效果解除一半,身体的疼痛解除一半,伤口不再扩大化,让荷雅门狄得以苟延残喘地继续活下去。

      同年。都灵。
      首先浮现在视线内的是从天花板垂落而下,闪耀着黄色光芒的吊灯。
      然后向右望去,是一个木制的柜子放满染血的棉球、绷带和毛巾。再远些,可以看到挂在画架上的水彩画。
      T努力地想抬一下头,动作却牵动了身上的伤,不得不从半仰的姿态重新躺好。同时,右手想要撑住床沿,手掌却传来一阵锥心的剧痛。
      身上的衣服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满身的绷带,整个人在精神上和□□上都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
      奇怪,他有伤得那么重吗?
      他只记得,那个在他失去意识之际突然在耳畔响起的女声,他现在很想再听一遍。
      “特维……特维……特维……”
      这个细柔的声音像渗入耳膜一样,在脑边不断回响着。T知道有个人在叫他的名字,而且会以真名呼叫他的人全世界只有一个。
      她一定在这里……
      尽管已经过去二十多年,记忆却不曾模糊过,思念也从未停止。
      ——我们以后最好不要见面。我们的生活方式完全不同,立场也不同——
      她带着迷离的笑意说出的这番话。原来,自己竟记得如此清晰,仿佛一切都是昨天才发生的情景。
      “特维。”那个声音和开启的房门一同响起。荷雅门狄走近床边,那张白净秀丽的脸颊让T短暂地失却了语言。
      “……你救了我?……”
      “经过五个小时的抢救才把你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认真逃命吧,特维。不要再被龙族抓到。我们两清了。我不会再救你第二次。”
      他仰面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我想抱一抱你。”他哑声道。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无助的大男孩。
      她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哀痛,但很快就调整为冰冷。
      “没门。”
      T虚弱地看着她。前胸冷汗一片,他急促地呼吸着,布满依恋的眼中慢慢笼上怀疑。
      “……你,只是在利用我吗?”空气里弥漫着痛苦。他凝视着她。这一刻即使世界毁灭了,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是的。我只是在利用你。”她毫不犹豫地说。
      没有什么可留恋的,把所有的希望断绝了才好。
      但是,特维,你必须好好活下去……
      在后来的一些日子里,荷雅门狄曾经希望自己的补偿行为到此为止,在刻意恶毒的话如同刀刃割裂男人的心坎后,还怀揣着赎罪的弥补心理做什么呢。但她不能原谅自己。花费十三年的功夫编写而成的魔法书,拥有净化一切恶灵的效用,却成为一份永远无法送出的礼物……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不知道是否厌倦了逃亡,还是胸腔里的心早已不会跳动……
      ——这名杀害火龙王、背叛卡塔特的守护者最后的下场——被处以万剑穿胸之刑。刑场上,每一位守护者一人刺入一剑,结束了他的生命。
      命运连补偿罪过的机会都吝啬给予,每当想起T的结局,荷雅门狄心痛得都仿佛下一刻就要死掉。如果说,颠沛流离这么多年,有哪个人曾在她的心中短暂停留过,T可能是仅有的一个。

      十四世纪中期,黑死病被蒙古人带入中欧,在欧洲大地上横行肆虐,夺去人们的生命。荷雅门狄北上避难,但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回故乡看雪。

      ***

      1383年。布鲁塞尔。
      雨,像是没有尽头,从半夜一直下到第二天午后。
      路面被冲刷得很干净,两边的梧桐树,树皮掉落一地,树叶飘落在积水的地面上。空气的味道变得异常清新。西欧的冬天,在这场大雨的作用下,气候愈发寒冷了。
      城市的最中央,坐落着一栋华丽程度丝毫不亚于皇宫的豪宅。豪华的府邸不断有人出入,乍一看都是穿着丧服的男子。掉落的树叶在冬风中漫天飞舞,厚重的雾气始终不肯散去。人们打着伞,脸上冻结着表情,眼中隐隐有血丝。
      所有的人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大量摆放的白色蜡烛到处都是,令周围沉寂的气氛更加压抑。
      一个地位看起来非常崇高的褐发男子在护卫的陪同下走了过来。
      他是个温和沉稳的男子,身上没有一般政治家那种阴厉圆滑的气质。他的出现,让在场等候多时的人们露出肃穆的神情。
      “恭候厅长大人。”
      “一切准备妥当了么?”
      “是的。”
      褐发男子的眼神有些复杂,“那么,下葬吧。”
      有人从宅邸里抬出棺木。两座棺木。
      雨点无情地拍打着玄色棺柩的表层。抬着棺柩的人和打伞的人慢慢前行。在众目睽睽的护送下,送往布鲁塞尔城南历代领主的墓园。

      卡塔特山脉被一股异样的气氛笼罩着。谜团的真相不被广泛知晓,人们只能胡乱猜测。
      偌大的龙神殿外,长廊错综复杂,盘旋着从“龙之颠”的山顶一路绕至山脚。细碎的私语到处不断。没有被龙王召唤的守护者们自发地聚首于此,但是谁也没有勇气去打听事情的真相。
      周围鸦雀无声。
      仿佛过了很久,不知是谁战战兢兢地低声说出:
      “……龙术士格林沙……好像是死了。”

      送葬的队伍拖得很长。雨没有停止,反而越下越大。连上天也在为死者难过么?
      墓地笼罩在一片水滴的帘幕之中,修建得相当整齐的成排树木沉默地挺立在浓浓的雾气间。褐发男子微微向前走了两步,雨水滴湿了他的面庞。
      “厅长大人,这雨太阴湿,小心着凉。”忠心的护卫上前,干脆将整把伞都顶在上司的头上。
      “荷雅门狄的情况……如何了?”
      “荷雅门狄小姐已经严密保护起来。卡塔特派来的使者全部都被打发了回去。”
      “前代领主是勤政过劳、身患肺病去世的,必须死咬住这个说法。”
      “是的,大人。不过……领主大人生前没有留下子嗣,下一任领主的人选……”
      褐发男子摇了摇头,细细的水滴在潮湿的头发上聚集起来,令人感到沉重。他超乎异常地沉默着,没有表态。眼见如此的护卫立刻说道:
      “厅长大人您同时身兼领主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之事。请您不要再推辞了。”
      褐发男子叹了口气,将头重重地垂下。
      “跟上去吧。”
      这位严谨有礼、看似深秋枫叶般的男子迈开脚步,朝长长的送葬队伍靠拢过去。
      他是布鲁塞尔神厅的厅长,名为沙卡西尔特。棺木是空的。“躺”在其中的两位死者,分别是布鲁塞尔城的领主格林沙,以及格林沙的龙族从者,名为玛纳的海龙。
      那么,事情的始末究竟如何呢?——

      虽然已经日落,但街上还是人烟群聚。
      可是,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刹车声后,有一架尤其华丽的马车停了下来。街道两旁不但立刻没有了行人,连摆摊的商贩都不见了人影。取而代之的是整排罗列,肩扛宝剑,身穿盔甲的一席人。
      “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美术馆围起来了。”侍卫长高硕的躯体朝走下马车的人行礼。
      “辛苦了。做得很好。”说话慰劳的是一位俊美的年轻人。蓝发下的白皙美貌,和外衣下面的修长身形相得益彰,洋溢着贵族气息的脸庞,类似于猫科动物的浅灰色眸子似在微笑。抖了抖华贵长袍之上的灰尘,男子用让人联想到上等葡萄酒的醇厚嗓音说道,“就让我去会一会这位贵客吧。”

      这一年对荷雅门狄意义非凡。在布鲁塞尔举办的大型画展吸引了她的眼球。纯粹怀着憧憬之情前来瞻仰艺术的瑰宝,荷雅门狄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卷入到两个男人的纷争。
      “这幅画的主题是‘命运’。你喜欢吗?”
      陌生的男人声音在耳边响起的时候,荷雅门狄正在凝神注视着墙壁上的大型壁画。与其说是献媚的恭维语调,不如说是对待宠物狗一样的宠溺口气,男人的态度可谓是暧昧至极。一边适当地踱着脚步,一边抛出这句话。
      男人名叫格林沙·科堡·萨尔菲德,是布鲁塞尔当地的大领主。这是他表面的身份。真实身份与荷雅门狄一样——龙术士。
      在半强制性的央求下被带到领主府邸,格林沙将荷雅门狄奉若上宾。提供万无一失的避湾港当然是有条件的,格林沙希望荷雅门狄帮助他除掉一个人。
      蓝发的贵族男子笑得很优雅。
      “我会向你引见那个男人的,尽情地观赏他吧,荷雅门狄。被卡塔特咏赞的‘那一位’。”
      第二天,布鲁塞尔的厅长接到领主的传召前来拜访。
      当她坐在后堂听他们谈话时,她告诉自己,那就是“人龙共生契约”的创始人,那就是一切悲剧的源头,被称为“那一位”的男人。
      格林沙似乎算准荷雅门狄对沙卡西尔特有一种天生的厌恶。提供避难场所给在逃的白发女子,其目的便是将她当做挡箭牌使用。一旦在龙族享有崇高地位的沙卡西尔特突然暴毙,龙王必然怪罪,到时候只要把脏水泼到荷雅门狄身上,自己不但可以捞得清闲,通过上交荷雅门狄还能让他成为卡塔特的大功臣。
      可是他低估了她。
      “把我当做兵器使唤,你的作法和当初龙王的所作所为又有什么分别?再好的佳肴和住所都没用。比起沙卡西尔特,格林沙——我更讨厌你。”
      丢下这些话,荷雅门狄就失踪了。白发的女子,只在格林沙的府上逗留了两日。
      按捺住怒火的领主不会就此罢手。他自导自演了布鲁塞尔博物馆重大失窃事件、布鲁塞尔巨商一家惊天血案、布鲁塞尔监狱大型越狱事件等诸多案件,总共十三起,但他留给神厅的破案时间却极为短暂。如果沙卡西尔特未能在限定日期内对案情获得侦破,便会以严重失职罪剥夺所有职务和权力。
      那些案子当然是无解的。因为作案凶手就藏匿于格林沙的府中——他的从者,名为玛纳的海龙族女子。整个神厅陷入惶惶不安的迷惘。离约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沙卡西尔特没有理由猜不透格林沙的心思,知道格林沙想除掉自己不仅仅只是罢职那样简单。蓝发的领主每一次看他的眼神都不具善意。当一名身居高位者,面对权力、年龄和资质各方面都超越自己的下属,沙卡西尔特会不会面临和格林沙一样的选择?
      反观格林沙。
      沙卡西尔特的底细,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明明没有魔力、完全一副书生形象,却能保持永生的状态,这怎么可能?那个男人的存在无疑是一股永久性牵制自己的力量!
      沙卡西尔特之所以能长久居于厅长之位不被群众发现,是因为从龙王那里学习了一种消除记忆的法术。但是,这个法术在身为龙术士的格林沙面前是完全失效的。
      格林沙并不是一个迷信的人。这个能够使他人忘却某些不必要的记忆的法术,他其实也在用。
      但是,当七十高寿却看上去宛如二十岁青年的格林沙,看着岁数不知道翻过自己多少倍的沙卡西尔特永远霸占着仅次于自己的地位时,他浅灰色的眼眸顿时闪过了迷信的色彩。
      他对沙卡西尔特的看法,是将之视为一种绝对难以想象的存在。因此,蓝发的领主下定决心,一定要将这个男人除掉!

      孤独一人的沙卡西尔特,无力地趴伏在办公桌上。为自己可悲的处境思虑着。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捆绑住他的身体。褐色头发的男子像无法动弹的木偶般,用失去光彩的绿色眸子直直盯着窗外遥远的彼方。
      其实,他很害怕。
      害怕……我居然会感到害怕?
      不过,既然害怕,就做好准备吧……我已经准备好,迎接所有今后将面临的战斗。
      我是布鲁塞尔神厅的厅长!——早在格林沙即位领主以前就是了。
      战斗?我想要的是战斗吗?身体中某个声音嘲弄地问。在他稍稍迟疑的时候,另一个声音跟着响起了。你应该战斗,以神厅厅长的身份,以——“人龙共生契约”始发者的身份!
      可是,胸口好痛啊……
      谁能够——赐给我力量?
      “沙卡西尔特。”在他低首于桌上呆望的时候,突然传出一声轻轻的叫唤。
      在男子近乎神经质的四处张望中,不知运用了什么方法,沙卡西尔特看见一个白发的女子坐在窗台一角。
      对了!
      椅子上的男子将自己的嘴唇咬到快要出血,然后低声笑着——那是察觉到自己将要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的笑声。那是压抑着自嘲的男子笑声。
      “你还留在布鲁塞尔,没有离去吗?那么,我还犹豫什么?你——帮助我吧!”
      “凭什么?”
      沙卡西尔特缓缓地吐露着,“凭你是——史上最具天赋的龙术士……”
      没有任何喜悦,那样的赞誉甚至让荷雅门狄反感地皱起了眉。“海龙王近来还好么?”答话牛头不对马嘴。
      对于岔开话题的白发女子,沙卡西尔特慢慢冷静下来。大名鼎鼎的龙术士荷雅门狄的往事,他多少还是听闻过一些。
      “据我所知,依旧健朗如前。”他凝注她。
      “那可真是糟糕,我还有很大一笔账要跟他算。”
      “说给我听真的可以吗?不怕我告密吗?”
      “你都是快死的人了,我有什么好怕的。是要跟我比赛谁死得早吗?”沙卡西尔特被说得哑口无言,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她。荷雅门狄不等他做出反应,抢先一步问,“你这老不死的,怎么会想出‘人龙契约’这种东西?”
      “龙族曾有恩于我,我无法坐视他们逐步衰弱,走向灭亡……”
      “这是自然法则。不能适应的种族就应该被淘汰掉。你的心智真的健全吗?”
      荷雅门狄首次和沙卡西尔特面对面交流,便充分展示了她往后在沙卡西尔特面前延续了很多年的毒舌之势。座椅上的男人只得苦笑连连。
      “你隐瞒身份的秘密是什么?”
      “我向龙王请教了消除记忆的法术,每过一段时间,向全城施法一次,让人们忘记我的存在。”
      “你不死的秘密又是什么?”
      “为了表彰我的提案,龙王赐我永生。我本身没有战斗能力,无法胜任龙术士。他们烧死一头龙,从尸骨中提炼出‘契约之石’。因为有那东西,我才能长久治理神厅。”
      每一个问题都如实回答的沙卡西尔特,以绝对认真的神情凝视荷雅门狄。他看见她突然朝自己伸出左臂,做出索取的样子,一边轻笑一边摊开手掌朝他摆手示意。
      沙卡西尔特觉得眼角快要裂开了。绿色的眸子,理性和感性的光芒阴晴不定。
      这是要让他将自己的性命交出去。
      他在衣物里摸索一阵,当他站起来时,痛苦挣扎的内心已经趋于平复。一个小巧的深棕色矩形盒子安静地躺在荷雅门狄的手中。
      打开一看,里面装着类似脚趾部位的龙骨。
      “攸关性命的贵重之物,你果然贴身带在身边,我收下了。”荷雅门狄笑得和魔女一样邪恶,“你跟格林沙真是半斤八两。不过,他比你更糟。为了扳倒你的势力,他的做法已经超出常人所能容忍的范围。”
      沙卡西尔特静静地听着。
      “那些案子都是他的从者干的。他们一起密谋杀了很多人。你如果想要反击,就一定得拿下那个叫玛纳的女人。她可是这场争斗的关键性人物。”
      “可我没有力量……”沙卡西尔特自我讽刺地笑了一下。
      “不,你有。”荷雅门狄合上盖子,对着空气悠然自语,“我们——成交。”

      破案期限已到。无能的神厅没有任何进展。
      留着深蓝色及膝长发的美艳女子,宛如海的女儿。她是格林沙的龙族从者——玛纳。
      深夜,在格林沙的授意下,玛纳从主人手中调动领主亲卫队,带领几百名士兵浩浩荡荡地包围神厅。二话不说,直冲厅长办公室。
      此时正逢荷雅门狄潜入格林沙的府邸。双方展开了一场争分夺秒的时间战。
      亲卫队几乎全部派遣出去的这座豪宅,守卫人员十分稀疏,这一点反倒成全了她。
      为了对抗被称为最强的龙术士,格林沙不得不唤回玛纳,以人与龙的万全姿态降临在荷雅门狄面前。沙卡西尔特的危机得以化解。
      头颈后方原本黯淡得和皮肤同色的魔法阵变成了苍蓝色,格林沙意念一动,盘踞在中央的龙形图案渐渐隐去,在他的头顶上化为真实的龙。一条庞大的海龙赫然腾空降临于领主府邸上空。
      一时间,天地变色,狂风涌起,四周一下子暗了下来,明亮的只有汹涌而出的巨型海龙。格林沙就那样以丝毫不受力学影响的姿态站在龙背上。
      ……
      没有人能清楚地知道这场战斗的过程如何,自天际望过去的景象,两名龙术士之间的较量,是一波又一波红光与蓝光的撞击。那撞击产生的巨响,虽然是在千米以上的高空中发出的,站在大地上的人们仍然能依稀地感受到。
      最后,沙卡西尔特看到的,是全身没有一丝伤痕的白发女子自天空下降。她的身后,不是雅麦斯,只是一条魔力汇聚而成的机械巨龙。
      “领主人呢?”
      荷雅门狄头歪向一边,看着不远的半空。
      “大概活不了了。”
      被龙术士荷雅门狄击倒,格林沙化为一团蓝光,自那几乎要烧起来的天空坠落。他在转瞬间失去了意识,被烧得赤红的双臂垂落,水蓝色的头发飘摇而下……
      主人的重伤让海龙无法维持龙形。玛纳抱着他的身体,和他一起持续地往下落。她在高温中抓住了主人滚烫的手臂,那灼烧将她的手烧出许多伤口和水泡,她长长的直发因为高温而变得卷曲,可是她紧抓着他的手不放,进而将他扯进自己的怀里。
      两人宛若一颗彗星,拖曳过整个夜空。玛纳拼命使用她仅存的力量阻止坠落,好不容停住了。
      她的力气几乎用尽,终于和主人安然地降落在地面。
      她捧起那张俊美的容颜。
      “主人……醒醒……”她不敢摇晃他,深怕自己轻轻一动,他便会碎成一片一片。
      格林沙咳出一声。缓缓睁开那一对浅灰色的眸子,好一会儿才对准焦距,看清抱着自己的人。格林沙的嘴角泛起了笑容,笑容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那是一种冰冷冰冷的温柔。
      “……让我们共同背负骂名,死在一起吧。”
      紧紧相拥的主从,朦胧中,身体似乎在御风飞行。在二人面前,格林沙和玛纳的身体渐渐地化为了灰烬。
      沙卡西尔特感慨万千地注视着这一幕。他身后的荷雅门狄,没有多看就偏过了头。
      “还给你。”
      静默考虑一会儿,沙卡西尔特轻柔地将荷雅门狄摊开的手掌交叠起来,掩埋住那深棕色的盒子。
      “它是你的了。”他说。
      “不爽的时候可以捏碎了玩吗?”
      “我的命,是你的。”他如此肯定地重复道。
      格林沙死后,结束漂泊生涯的荷雅门狄在布鲁塞尔神厅久居下来。沙卡西尔特成为她的保护者,为她打理衣食住行,为她坚守秘密。如果诛杀龙术士的风声走漏到卡塔特山脉的话,荷雅门狄的罪名无疑又会增加一项。
      在之后六十余年的时间里,他们从陌生到熟悉,一点一滴积累感情。从最初名为“交易”这座天平之下的两只秤砣,几乎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慢慢发展到互相珍惜彼此的朋友,最后成为挚友。
      历史的车轮继续前行。

      1419年。
      达斯机械兽人族的忧患于这一年彻底消除。为此龙族付出惨痛的代价。
      为了消灭天敌,常年累月的折损让逐步衰弱下去的龙族势力越发单薄了。与其同时,开始有人质疑龙术士的存在意义,开始有人发问为何要与下贱的人类缔结共生契约。狡猾的兔子死去了,那么猎狗是否还有存在的必要呢。高贵的龙族为了延续血脉,就一定要委身于下等的人族吗。基于以上两点,作为功臣和异族连年作战的龙术士们,开始遭到卡塔特的秘密剪除。海龙王做出一项重大决定,灭绝所有龙术士。
      作为术士中等级最高的龙术士数量原本就少,从最初的第一代到新生儿,加起来不超过三十名。他们各有各的生活,行迹遍布世界每一个角落。平素鲜少和从者之外的龙族来往,非龙王传召不得踏入卡塔特山脉。因此一开始,追捕过程极为缓慢。
      第一名被处决掉的龙术士死于1425年。起初没有引起足够的警觉,以为只是被牵扯进仇杀一类的事件才不幸身亡。但是龙术士们很快意识到一个事实,在达斯机械兽人族已经灭亡的情况下,能够对龙术士造成伤害的,只有龙族——纯粹的龙,即使是守护者都无法撼动他们分毫。
      第二名龙术士的尸体在三年后被发现。
      第三名死在1433年。
      第四名……
      如果说第一次是意外,第二次是巧合,那么在第三次、第四次发生以后,继续抱着轻松想法就是自欺欺人了。龙族的獠牙已经亮出。龙王想要收回自己创造出来的永生者。血洗行动正式开始了。

      1440年。
      分散在世界各地的龙术士在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后,逐渐形成联军。可惜的是,身为从者的龙族一方却成为极不稳定的因素。在海龙王的策反下,大部分从者做出背离的选择。他们甘愿牺牲自我,大义灭亲,为卡塔特铲除自己的主人。有一小部分从者坚守契约,不离不弃。然而,数量本就不占优势的龙术士一方元气大伤,已经无力抵抗海龙王举起的屠刀了,或归隐山林,或四散逃命,然后被各个击破。死去的龙术士越来越多,剩余的幸存者再也组织不起统一的联盟。
      甚至在龙术士内部出现叛徒。
      有一名叫白罗加的龙术士成为海龙王的爪牙。活跃在征讨大军的第一线,只为求自己的从者不要自尽,饶他不死。
      到1449年的时候,只有极个别龙术士尚存于世,包括荷雅门狄。在沙卡西尔特提供的绝对庇护下,她很安全。

      1450年。
      办公桌上躺着的深棕色方盒引起一双绿眸的注意。当沙卡西尔特发现荷雅门狄归还了他的“契约之石”的时候,后者已经不见去向。
      ……
      回想起当年还在卡塔特山脉的时光。
      卡塔特的天空常年很亮,白天很长,黑夜很短。隐隐可见银河如同一条白色的长带挂在空中。入口处是彩虹搭建起来的桥梁。
      从山上望下去只能看见无尽的白云。人世间的景致完全被它们遮蔽。
      这座海拔万米有余、漂浮在高空之中的陡峭宏伟的山脉并不只有一座山峰。主峰“龙之巅”的周围,落落错错地散开十二、三个较矮的山峰。有“龙之腹”、“龙之爪”等……山峰之间还有七个龙海,最著名的是“龙之泪”,纯净的天然水池好似附在半空中一般。
      火龙栖于龙山,海龙栖于龙海,极其壮丽的景象。但是随着岁月流逝,百年多前荷雅门狄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龙族就已经衰落到连主峰“龙之巅”也很少能看见龙的身影了。
      卡塔特山脉距离人间如此遥远,如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要如何才能到达那里呢?
      ——南欧的阿尔卑斯山脉某处,有一条很长的通道与彩虹桥相连。这条通道无色无形,特殊的空间,每一天都会轻微变幻入口的位置。在人类中只有龙术士和守护者才能找到。
      167年前,她离开卡塔特。
      126年前,在感受到身上的诅咒威力减弱一半的时候,她当机立断,使用空间转移来到这里救下T。
      现在,她又一次站在通道前。
      冰川的高峰慢慢笼罩在不属于荷雅门狄的结界里。
      布下结界的是一个体格瘦削的男人。淡黄色的披肩长发颜色很浅,接近于白色。眸子像黑豹一样锐利,身着布衣,手执法杖,维持着傲然的姿态俯视荷雅门狄。
      “首先是自我介绍,然后是永别。我是奉海龙王之命前来剿灭卡塔特威胁者的龙术士白罗加。女性龙术士据我所知只有三位。你是哪一位?”
      在说话的男人身后,大约七、八名人类形态的龙族以包围状站在荷雅门狄身边,有火龙也有海龙。
      “捕杀我一个人,竟然出动这么多精锐,海龙王还真是大手笔。”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报上你的名号。”
      “荷雅门狄。”她瞅着他,缓声道。
      “你就是——荷雅门狄……?”名叫白罗加的男人,立即瞳孔一紧,“计划有变。卡塔特历史上最恶劣的叛徒——必须活捉,交由海龙王大人亲自发落。在没有受尽万剑穿心之苦的刑罚前,绝不轻易让你死去!”
      “最恶劣的叛徒——我?你让埋葬了火龙王的守护者T情何以堪。”
      “你……那可是龙族的秘史。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荷雅门狄笑而不答。
      在白罗加想要继续发问的时候,白发女子的脚下,慢慢凝聚出红色的光。
      “以卵击石,你以为可以敌过这里所有人吗?”白罗加眼神一变,哼道。
      地面上自动画出的魔法阵没有给任何人时间,抬起左手似在提醒敌人【我要出手了】,一股红色的能量波脱掌而出,冲向天际。
      那是——龙族居所,卡塔特山脉的方向!
      白罗加连忙加固防御结界的能量。火焰撞击结界外壁,发出撕心裂肺的响声。在相持不下的碰撞中,数名海龙立即变为巨龙形态,发出高亢的吼声,口中隐约形成蓝色球体,喷出名为海龙波的绝技,将那股力量冲散、化解、熄灭。
      “你这是做什么?”白罗加阴沉着脸,不明白她的意图。
      “帮助你取证。既然你都把那么大一顶帽子扣在我头上了,我总要做出点‘最恶劣的叛徒’应该有的样子吧。”
      荷雅门狄不卑不亢,把所有的情感埋藏在名叫“面颊”的面具里,远远可以看见她的面容清冷地好似山间的冰雪。内敛的怒火,在她的周身燃烧。
      “好、好极了!我终于明白海龙王为何特意叮嘱我,只有你不能就地处决的原因了。那样做简直是便宜了你。”
      白罗加不再废话,所有追铺者都围了上来,在他们的合作努力下,为荷雅门狄画上了独一无二的六芒星魔法阵——“封”。
      让人倍感意外的是,整个过程中荷雅门狄都没有做出任何积极的措施,沉静得可怕。她认命了,她不可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反抗。
      他们要将她带回去。
      经过白罗加身边的时候,她曾在他的耳边低语,“你不会是唯一例外的那一个。”
      白罗加的脸上布满了莫大的哀痛,然后敛容,“晚死总比早死好。”

      从来不曾想象过有朝一日失去力量会怎样。
      即使是在诅咒最猖獗的艰难岁月,自己还是有力量可以保命的。然而现在的荷雅门狄,脆弱得就像任人宰割的羔羊。
      叛徒被俘的消息席卷了整个卡塔特。守护者们不得不深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凝视那个从彩虹桥缓缓走来,身负荣耀和罪恶的女性。
      被封印住魔力的白发女子已经无害,在白罗加和其海龙族从者的贴身护送下,一路将荷雅门狄带往龙神殿。
      雪白的云霭浮在半空,不徐不疾地漂移。在云雾间,凡人难以想象的辉煌宫殿耸立着。
      那是一座淡金色砖墙的宫殿,尖尖的针形顶部,中间较高,两边稍矮。宫殿中间的大门,经年累月形成了暗铜颜色,镶嵌着华丽的金穗花纹。宫殿的两边种着素白色的蔷薇。
      荷雅门狄在门口停下。
      宫殿里面是长条的红色地毯和大理石地砖,百米处的地方开始有阶梯,阶梯很高很长,头顶是透明的天窗。宫殿两边侧壁上,各有一排环形的绿色玻璃壁灯。
      阶梯的最上层是大片平坦的地面,摆着两个宝座。空着的宝座和端坐着老者的宝座。
      以人形的样子显现在他人面前的时候,是一副上了岁数的年老人类的模样。海龙王面色沉凝,目光触及到荷雅门狄的脸庞时,心情越发难以名状。两人均是久久不语,守护着这一份耐人寻味的沉默。
      直到宝座上的海龙王重重地拍了拍扶手,缓缓站起。老人徐步走下阶梯,时间从指缝间流过,一直走到离她只有几步之遥。
      “我准许你留下临终遗言。”
      “不需要。”
      语毕。
      “龙之巅”某处突然迸发出惊天力量,一道银光直冲云霄,呼号着撕裂了蓝空。那是荷雅门狄的胜利之光——布置在昔日住所床底的七芒星魔法阵,隐匿了一个多世纪以后终于派上用处,其作用为解除封印!
      蓄谋了太久、太久。
      她告诫自己,总有一天会再次回到这里。
      这一幕在当年离去的时候就已在脑中反复演练。
      她算准了一切。人去楼空,被封锁的住处不会有人踏足。过于忌恨,龙王不会满足于将她就地正法。魔力恢复,银白色的细剑出现在右手,火光漫天狂舞。
      未曾忘记的决心,势必要向卡塔特复仇到底。
      父母的死和村落的灭亡只不过是催化剂。
      她这么做亦是为了保全沙卡西尔特。
      龙术士全部灭亡的那一天,龙族会放过身为源头的创始人吗?
      守卫者冲了进来,白罗加冲了进来,更多的人冲了进来。
      一切都被污染成红色。神殿瞬间化为炼狱。濒死人群的凄厉呼喊。地毯上洗不掉的血迹。只要胆敢抵挡在面前的人要么烧死要么刺死。海龙王呆鄂地难以动弹。银剑划过他的颈项。刚要张口,头颅就掉了下来。
      “你们真蠢。杀个人都婆婆妈妈的。”
      对着海龙王残缺的尸身,她投以不同于同情的表情。
      直到生命的终点将要来临,所负的诅咒才完全解除。
      失去永生祝福术的凭依,所有追击着她的守护者无一生还地死去了。
      刺鼻浓厚的血腥味被风送入她的呼吸。
      荷雅门狄对胜利没有任何感想。计算好的步骤下产生的过于顺利的结果,仅此而已。
      接下来发生的事……
      接下来,最不想见到的人出现了。拼尽全力突破主人设下的封印。站在雅麦斯面前的荷雅门狄烫伤般地将视线移向别处。这次是真的没有反抗了。彼此折磨纠缠一生的二人无言对立。红发男子,她的从者,一边含泪一边自焚,烧尽了身体的每一处,烧尽了对主人的每一份爱。
      接下来……
      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活着时候的故事,大抵如此。至于被圣杯唤醒,被重塑身体,被迫参战,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历史被封存。历史被抹去。
      很多年以后,只有一个人还记得荷雅门狄的故事。
      ——白色的玫瑰摆放在墓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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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
    于是笔者提前来交作业了!
    然后继续闭关......Orz......
    大量原创剧情~
    能够坚持看完这章的亲们都是不容易的,笔者写得也很痛苦,已经尽力压缩了= =
    主要交代女主生前的往事
    开头的沙卡西尔特的扫墓并非2.5次圣杯战争发生的1875年,而是女主过世的1450年(可能表达得不是很清楚)
    太长了于是整理一下吧
    女主生命中比较重要的几个人
    雅麦斯——龙族的从者——她的最恨,差点导致枪哥一出场就被遗弃= =
    T——解除枪哥黑化的那本魔法书是女主为他量身定制的——帮助女主度过诅咒难关,虽然是被利用的= =
    格林沙、沙卡西尔特——这两位不用说了——别打打杀杀了,你们搅基不就没事了= =
    (PS:笔者突然发现怎么这些家伙都是雄性.....好糟糕.....这和女主的私生活绝对没有关系啊!=口=)
    (PPS:至于父母啊、师父啊、那个濒死的男术士啊、两大龙王啊、白罗加啊这种酱油就不列出来了。咦不对......貌似还是列出来了=口=)
    由于篇幅的关系,这章几乎没有战斗描写,请见谅!
    于是,下章回归主线~
    至于枪哥的番外,不久的将来(.....)会有的!
    啊啊啊继续闭关闭关闭关闭关=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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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ate]Great Awakening -第6.5次圣杯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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