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抛物线

　　下午放学后不论是未花还是坐在她前排的高尾和成，都和往常一样做好了社团活动的准备。加入社团也快有两个星期，各人对自己部的事情都已经得心应手，即便国中从未参加社团的未花也不会再出什么差错了。因为同属运动社团，体育馆和体育场的距离近，进入场地之前必须先进的更衣室也离得很近，和高尾相熟了之后，两人已经习惯行动了。
　　唯一的区别就是，作为秀德高中最强社团的篮球部，和其他运动社团的男更衣室相比，虽然是同一条走廊，却是完全的两个规模。

　　听高尾说，篮球部的更衣室又大又敞亮，毕竟是选手层最深厚的社团，要容纳从上百名社员里脱颖而出的正选们，秀德高中就连板凳席都长的一比那啥。
　　当然反过来说，如果偏偏不尴不尬地处在正选但无法首发的位置上，很大一部分人高中三年只能把板凳坐穿。虽然即便如此训练的量也不会有任何减少。
　　未花对篮球部的更衣室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想想垒球部和其他女子运动社团合用的更衣室，就觉得同是社团，差别也大得太惊人了。可高尾却毫不在意地说，谁叫你偏要考秀德高中啊，真想有好的待遇、有强大的队友和对手的话，干嘛不去棒球特别有名的学校呢。棒球特别强的话，垒球也一定不会差的啦。说不定学校的名字还能出现在甲子园名单上呢。

　　“唉……”
　　苦恼地捧着脸歪歪斜斜地朝更衣室晃去，未花自然不敢说自己没参加考试，甚至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走了什么后门才被允许入学的，只能随便找个借口，“因为秀德离家最近嘛。”
　　事实上，身为秀德的教师，中谷仁亮所租住的公寓确实离学校不远，但当初身为单身汉的中谷租下的是单人房间的1LDK，自从未花来了之后中谷按年份付的房租自然不能退也不能改，只好把未花塞进了房间附带的储藏室里，到这一步他还说幸好这个公寓是楼层的拐角有储藏室要不然你只能风餐露宿了，丝毫没有“因为女儿没地方住我要跟她一起搬到大一点的公寓里住”的意识。
　　毕竟十年未见什么印象都消散得不见了，对于那时还是小孩子的未花来说也是如此。

　　“其实啊，既然进了秀德，你干嘛不反过来想想，反正篮球部的待遇最好，秀德又是‘东之王者’，这样的称号可不是东京都、而是全国喔？那就加入篮球部呗？”
　　高尾是继杏奈，桐生，和虽然没说出口但未花觉得他就是那个意思的中谷之后第四个问出同样问题的人了。
　　她非常了解在“为什么不加入篮球部”的问题上人类的脑回路。下一句话百分之三百绝对是——
　　“反正你长得那么高。”
　　从身为前辈的杏奈和桐生嘴里听到时，杏奈出于礼貌也不好意思反驳什么，只得呵呵呵地傻笑结束话题。可事实上，她从有记忆以来，父母离婚之前，是“未花长大之后会不会和爸爸一样打篮球啊”，父母离婚之后，是“未花长大了去打篮球吧，小姑娘长得这么高不打篮球可惜了”，等到她开始做模特，好歹不必尴尬地说自己什么球也不会打的时候，回答一律是“喔，现在在做模特呀，也对啦女生比起打篮球还是模特比较轻松也比较风光啦。”

　　——轻松个鸟！风光个蛋！
　　当时才国中二年级的小姑娘差一点点就爆了粗，但最后是因为当着老妈的面，还是和以前一样傻笑着混过去。

　　未花从没对任何人抱怨过模特行业内的事情，训练也好，走秀也好，平面拍摄也好，不真正看着舞蹈房里年轻女孩子们汗水和泪水滴答滴答砸进地板的场景，谁都不能体会T型台上和镜头前光鲜亮丽的背后所代表的意义，更何况，又有哪个行业不是这样的呢。才只有十四岁的未花当时，莫说是同学，就连老妈都没有听到她说起过一次练习的苦累。

　　然后时光流转，到了现在。
　　没有老妈在身边，自己也已经离开了那个圈子，加上身边又是一个问她为什么不打篮球的人。
　　上神未花脾气不坏，但忍耐总是有限度的。她的耳朵被身高的话题整整包围了十几年，磨出的不是茧子而是血肉模糊的心灵。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只会注意到她的身高，她的学习成绩也好，有什么爱好也好，喜欢哪个歌手也好，最近买了什么衣服也好，从来没有人问过这些，对上神未花，他们永远只会问同样的问题，永远也只会关心同样的事情：
　　“你长得好高啊，你有多高啊？”
　　“你打篮球吗？有去体育学校吗？”
　　“哦，已经不做模特了呀，真可惜浪费了这么好的身高了。”

　　而现在——
　　“那就加入篮球部呗？反正你长得那么高。”
　　总结了至今为止全部的怒意，上神未花终于忍无可忍——

　　“长得胖就一定要丢铅球吗！腿长就一定要跳高吗！戴眼镜的就一定是书呆子语速快就一定要当广播员吗！”

　　少女紧握双拳朝高尾愤怒地喊了出来。

　　“你们觉得打篮球或者当模特这个未来是对我好是吗！”闭上眼睛歇斯底里地尖叫，
　　“关你们屁事啊！！！”

　　未花根本不觉得，就凭自己一嗓子能换来高尾和成的理解，可她就是忍不住。在没有老妈看管的现在，实在是没办法再忍住了。她也知道，自己的身高本来就够瞩目的了，现在更是在与她同样高的男生面前大喊大叫，不管怎么看都会让人觉得自己是个大大咧咧说不定还有暴力倾向的可怕女生——但她已经不必再为了模特工作保持虚假的公众形象了，于是内心单纯想着，拜托了，拜托一次就好让我说出来，让我反驳一下下好吗，我都快要憋死了，不顾经过同学们的眼神毅然决然地爆了粗。

　　尽情地吼完肺里所有的空气，大脑缺氧的少女急促地吸了几口气，头晕目眩、嘴唇颤抖地保持着双手握拳的动作干喘起来。她眼神扫过堵住耳朵满脸不堪忍受的高尾，低头说声对不起，继续靠在墙边喘气。男生松了口气，“刚才一瞬间我发觉了，比起打篮球，上神同学你这么中气十足，更适合去学习歌舞伎啊——不过嘛……可惜你不是男的咯。”
　　高尾为了缓解气氛开的玩笑换来未花的白眼，男生一愣，又来一句“听说现在能乐有女性演员了你可以试一试”，换来未花更大的白眼“我都说了我的职业走向关你们屁事啦，少出不靠谱的主意”。
　　“啊哈哈别生气嘛，我从小的时候也经常被人说这孩子应该长大打篮球去才对，也烦得要死，其实比你好不了多少啦。”
　　“然后呢？”
　　高尾的话引起了未花的兴趣，突然从前排的男生身上找到了同病相怜的感觉，未花催促他赶紧说下去。
　　他即刻在走廊里模拟做出了运球过人上篮的动作。“不好意思，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

　　未花满心期待在高尾的回话里落了空，小眼神里的期待之星“噼咔”一下就碎了。也对，如果高尾和自己一样的话，他朝篮球部的更衣室前进的行动又是为了什么呢。不过她还是一脸死相地对着高尾。
　　男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不住啦，我是真的喜欢篮球嘛哈哈……”
　　“给你一句滚蛋不用谢了去你的更衣室去吧。”
　　无趣地结束话题，未花在走廊尽头拐弯走向女子更衣室，发自内心地认为高尾和成这人从各种意义上都是个不靠谱且不着调的家伙。虽然绝不想和他深交，但不仅整整一年都要在同一间教室度过，目前此人还坐在自己眼前，对自己的生活环境影响实在是太过恶劣，她现在无比迫切地希望赶快换座位，不然光是听他的玩笑就要让人烦得想用自动铅笔扎死他了。

　　一边对高尾碎碎念一边敲门进了女子更衣室的未花正看见垒球部的前辈，有着娇小个子的女孩山本桐生正在往自己膝盖上贴创可贴。不用说，今天早上在校门外一定又摔跤了。据上野学姐所说，山本学姐一年中有百分之七十的出勤日都会在学校外的一个拐角被碎地砖绊倒——未花心里怀疑桐生的小脑是不是受过什么伤，但既然事实如此也就没必要追究原因了。
　　“学姐，下午好。”
　　“噢，上神同学~~中午饭吃的好咩~~？”
　　“嗯！今天中午吃了炸牛肉土豆饼面包！里面还有一颗煮鸡蛋呢。”
　　听到桐生软绵绵的亲切嗓音，未花暂时把对高尾的腹诽丢在一边，心情大好了起来。“咦？山本学姐，你的这个伤口看上去很严重啊，怎么不用纱布包起来？”
　　“啊，这个？”桐生指指膝盖，“我以前买过好多创可贴用不完咩，所以现在就算是大的伤口也尽量用创可贴来包了咩~~”
　　“诶……光用创可贴……没问题吧？”
　　未花担心地问道。
　　“没事的没事的……我一直是这样处理的咩~~”“欸……可是破伤风了的话——啊。”
　　提到破伤风，未花突然想起今天上午在保健室走廊里遇见的绿间真太郎。之前她听高尾话痨的时候曾经听说过，为了保持手感，绿间平时总是用绷带包住自己惯用的左手手指——今天算是亲眼见证了，可是，上午她帮绿间缠了纱布的，也同样是他的左手！
　　用满是伤口又包上了纱布的手去打球的话，肯定什么手感都不会有。要是绿间今天就这么暂停社团活动也就罢了。可一旦他要逞强去体育馆训练的话，就凭两个高中生不专业的伤口处理和绝对不可能干净的篮球，可难保不会真的破伤风。

　　——完蛋了要是出人命了我也跑不了了啊……

　　未花第一反应是打电话给高尾让他阻止绿间今天的练习，可打开手机通讯录才发现明明座位很近却根本就没跟前排的话痨交换过电话号码！
　　“啧！”
　　自己都觉得，居然会在意要拿瓷片割喉杀人的家伙的死活，还真是好心。不过既然开始关心了，就好人做到底确定一下他到底什么状况吧。
　　“山本学姐！我有点事要翘一会儿，要是没回来的话……也没办法，就算我缺席吧！”
　　说着，未花拎起书包就往外跑。
　　“咩？”
　　还没等桐生有所反应，未花已经跑不见了踪影。

　　上神未花并不熟悉篮球部男子更衣室的位置，校园参观时也并没介绍到那片区域。少女只能跑几步停下来问过路学生的位置，等她好不容易找到了男子更衣室的位置，刚好看见远远地高尾和成推门进了更衣室。想着这家伙绝对是又跑到哪里去晃了一圈才慢悠悠地来换衣服，未花赶在他关门之前喊道：“高尾同学！等一下！”
　　但男子更衣室里显然比外面吵闹得多，也不知明明都是大老爷们儿怎么会有那么多话可讲，高尾根本没听见未花的声音。眼看着门就要关上，未花心里一急，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要赶在关上之前别住门，拼了命地大步跑起来冲到更衣室门口跟个抢险救灾的冲锋队员似的猛地用身体撞了过去，整个人摔倒在被门板狠狠拍出去的高尾和成身上。
　　然后呢？

　　哦，这次有后续。
　　后果就是，半边身子都痛得不行的未花捂着肩膀从高尾身上爬起来的时候，以几何倍数在视线里增殖的景色，全部都是男生的上半身，或许还有下半身？胖的瘦的，有肉的没肉的，看得见肋骨的看不见肋骨的，总而言之，一片哲♂学。
　　当然，也包括绿间真太郎线条分明、肌肉的状态看上去恰到好处的肉|体。二头肌，腰线，背筋，腹肌，该有的一样不缺，散发着与眼镜系用功读书优等生形象完全不同的运动系荷尔蒙味道。

　　“………………”

　　隐隐约约地，随着上神未花喷薄而出的肾上腺素，有什么东西也要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