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公子系列

作者:水天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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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飞日记


      [5月20日]
      我真是烦透现在枯燥乏味的生活了。
      今天去楼下的报摊时,卖报的老大爷见着我就笑:“小伙子,又来买报了!”一个“又”字刺激着我了,使我觉得必须对生活进行一下反思。这一想,才发现我活得多无聊。
      日子一成不变,规律得让人心烦。每天11点起床(这对自由撰稿人来说算起得早),半小时洗漱整理,再摸来本杂志看到12点,然后到方便面箱前面揣摩是吃海鲜的还是红烧牛肉的,连看电视再吃耗到下午1点。下楼去进行饭后百步走。回来后打电话问问稿子用了没有的一些杂事,然后明知没灵感却坚持坐在书桌前,写不了两行天已经黑了。随着一声“哇!你还没做饭!”,妹妹到家做些吃了会出人命的东西。填饱肚子再去散步,顺便买报纸。然后看电视,中途妹妹去睡觉,我看到半夜12点。终于来了写作灵感,挑灯夜战,把太阳写出来。那时精神亢奋,但身体开始哆嗦,本能告诉我“不行了,睡觉吧”,于是弃笔投床。睡到11点,开始新的轮回。
      生活如此狼狈,全怪我18岁时上体育课不小心戳到手。右手的小指在那次意外后只能畸形地弯曲着,再也伸不直了。这打碎了我报考计算机系的梦想,心灰意冷的我随便学了个系。要不是那该死的意外,我现在已经是个出色的编程人员了。
      [5月25日]
      我这可恶的妹妹,平时霸占着遥控器,把它变成帅哥探测器也就算了。可是今天有球赛,关系到我最喜欢的队保级的问题。现在球赛正在踢,我却要在这里写日记。
      谁让我妹妹18岁青春年华,怀揣少女的梦想。看电视专看有帅哥的台,还拉我一起看,我只好脸色煞白地忍受男女主人公互说“我爱你”。当然这不是最糟的。最可怕的是没有偶像剧言情片的时候。她会滔滔不绝地向我公布她自制的帅哥排行榜,都是日本偶像剧的明星。要知道,日本人的名字动辄四个字,我以前倒不知道她的记忆力如此出众。
      现在她又在外屋尖叫,为了电视的使用权和耳膜的健康,我要考虑把她送去住校。但是……
      最新的一篇自认为惊世之作的文章被发回来,被贬得一钱不值。后来报社的人安慰我,说其实是没有版面了,现在出了什么连环杀人事件,已经死了好几个了,需要一大篇一大篇的跟踪报道。我确实听说过这件事,以前只觉得可怕,现在想杀了那个凶手。非关正义感,只因为害我白写稿子的人不死等什么呢?
      什么叫“自由撰稿人”?与“自由”二字沾边的,表示给你饭吃的人把你扔在家里自生自灭。而“撰稿人”就是写得出来一个月饿5天写不出来饿15天的人类。钱不好赚呀!
      那昂贵的住宿费……住校的事,还是算了吧。
      [5月27日]
      这事有怪异!绝对有怪异!
      今天开始看新闻时她还很正常。看到一半,她就放弃了电视,扒在窗台向楼下看。我当时也不觉得怎样。一直看到最后一条新闻,是昨夜全市最大珠宝店被抢的消息。据说歹徒有四人,目前一人落网。落网者偏偏嘴硬得很,能从他那里问出只有:在逃的是二男一女,身份长相不祥。电视台让有线索的同志与他们联系。我当时还评论了一句:“开玩笑吧?抢劫可是在夜里发生的。谁没事大半夜的站珠宝店门口等着看抢匪?”她没理我。我一时想到我住的这附近没听说过有什么犯罪事件,连普通的打架斗殴都没有。不都说社会乱吗?这里为什么例外?
      等我认命地播到她一个月来坚持每天必看的言情片叫她过来时,她没动静。开演二十分钟了再叫她,她还扒在窗台看着下面。我觉得不对了。天早黑的差不多了,她看得见什么?我也过去看,只看到楼下的街灯。
      这时一辆车开过来,停在街灯下。看清楚了,是警车。
      “警车有什么好看的?”
      小琳的身子更探出窗外,同时回答我:“咱们这儿平均每个月来两次警车,都是假日来。你没注意吗?”
      我想我知道治安好的原因了。
      “而且每次都是来接咱们对门的邻居,晚上再送回来。也有时候中午就回来了。”
      邻家姓杜,一家三口。我倒是没留心过。
      “一定是公车私用,出去玩……”一想不对,坐警车出去玩有点郁闷吧?
      这时从车上下来一个人,冲车上的人挥挥手,进了楼。
      小琳立刻离开窗台,把门开了一条小缝,往外看着。我比她高,虽然她一个劲挤我,我还是能看见门外。
      脚步声带有一种独特的频率,慢却轻,连声控灯都没亮。因为眼睛适应了黑暗,能看到一个背影在开对面的门。我妹妹痴迷地看着。一直看到那个影子开门进去再关门,她才满意地离开门缝。
      “不会吧?对门有个帅哥?住了好几年,现在才发现。而且一个月进警察局两次,不是一般堕落……”
      不敢说下去了,因为她用“再说不是我哥哥”的目光狠狠地瞪我。瞪了我5分钟,终于去看电视了。
      我要把事情查清楚,一定!
      [5月28日]
      她在跟我发脾气,因为我“不小心”看了她的随笔。
      其中一篇是关于那位杜公子的形象描写,写到他“脸色略苍白,把眉毛清晰地衬托出来,眼睛更是深不见底的颜色。”以上只是经我改编的说法,因为我实在不好意思原样照搬。比如她居然用宇宙来比拟杜公子眼睛的深邃,把我给吓的!
      正在我想笑复想吐的关键时刻,遭遇小琳放学回家,被抓个现行。她先是脸色发红,继而发飙,把我推出她的房间,关起门来跟我赌气。
      当然,宝贝妹妹生气了,晚饭就泡汤了。错了错了,是晚饭就泡面了。虽然方便面富含防腐剂,但能看到那么经典的作品,吃成木乃伊也值。
      [6月3日]
      今天假日,我的生活习惯还是不变,中午饭后出去散步。等我回到楼下时,看到警车停在那里。一个深蓝风衣的少年站在车旁,对面站着个穿制服的。
      这就是杜公子?看来和小琳一般年纪,但不符合时下“帅”的标准,却毫无疑问的俊秀。总之,很难形容的一个人。
      只见那穿制服的人右手成掌,以开碑手的力度猛拍少年的肩膀。杜公子的肩胛骨折可期。
      那人边拍边说:
      “这次又多亏你了。”
      杜公子微笑:
      “没什么的,石叔。”
      “老听你这么说。我想想,从你7岁起,咱们合作大概11年了吧。”
      “差不多。”
      他微笑颔首,顺便欠身,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让开那人的手。
      “那桩珠宝抢案,现在已经知道有一个势力不小的犯罪团伙参与其中,但似乎几个抢匪不全是团伙里的人。其他的还是不清楚。等有了更具体的线索你一定要来局里。”
      “一定。”
      那人说完钻进车里,车开走了。杜公子大概发现我在看他,冲我一笑,进楼去了。

      她还在生气,吃完饭就回自己屋了,没和我抢电视。
      因为没拨着好节目,我开始看刚买回的报纸,大号字印着:连环杀人案破获!
      这可关系到我的工作,通读一遍,主要写的是凶手被抓的过程,而没写怎么知道他就是凶手的。好在文章末尾注明:今晚8点《法制》节目将说明具体情况。
      赶快换台,正赶上主持人让市公安局的石局长讲话。他讲了什么我不清楚,因为我看清他的侧脸时呆住了。我敢打赌:他就是我今天下午见到的那个姓石的人!
      [6月10日]
      可喜可贺!我和小琳在经历了一个多星期的冷战后终于和解。
      为了向她道歉,我应她的提议,和她去看美术展,看到天黑再回来。
      可是……没这么倒霉吧!就昨天忘听一天的天气预报,今天就下雨。好在我有先见之明带了把伞,可雨实在不小,到家时已成半只落汤鸡。
      她把伞扔给我,自己先进去。可怜的我在雨中锁车。
      等我拿着伞上楼时,二楼的声控灯亮了,同时响起小琳有些颤抖的声音:
      “你好,我是许琳,和我哥哥许飞住你家对门的。”
      既然她因祸得福巧遇杜公子,我就先不上去打扰了,在黑暗中站一会儿吧。当然,进行监视是必要的。这是作哥哥的责任感。
      “我知道。”小琳一定认为这表示人家早注意到她了。
      “那你……”
      “我姓杜,杜落寒。”
      不会吧,名字也这么言情。
      “我……”妹妹不知说什么了。
      杜落寒打量小琳一下:
      “许琳,我想,交通规则有时候还是要遵守的,尤其今天这种天气,在美术馆前面交通那么乱的地方还是小心的好。”
      我妹妹现在会想:他知道我的行踪,证明他对我不是一般在乎。
      “你在美术馆前看见我了?”满怀期待的询问。
      “不。”一个字打碎少女心,“是你手里《美术馆纪念》的材料告诉我的。”
      “那你在哪里看到我们不守交规的?”妹妹有点生气。
      “你的裤子,小腿的部分湿得不厉害,从膝盖往上十公分都湿透了。走路骑车坐车都不会这样。除非你是被人带在自行车后座,大腿一直与地面平行,才会有这么奇怪的痕迹。”
      “可是我和哥哥只有一辆车,要怎么回来?这么倒霉,难得出去赶上下雨……”
      “记得下次出门别只带一把伞。”
      伞在我手里,他又没看见我,怎么知道我们带伞了而且只有一把?
      兄妹果然心意相通,小琳也问出同样的问题。
      “你的右肩没湿而左肩湿透,说明你用右手给你和你哥哥打着伞,而左边露在伞外。”
      “你错了,我们带了两把伞呢。”为了增加谈话时间,妹妹开始信口胡说。
      “那为什么不一把遮你哥哥,一把自己用呢?”
      “因为不能两只手都占上呀。我一手打伞,另一只手总要扶着哥哥。”
      “可是你哥哥带得很稳,你一直没扶不也回来了?”
      “你……”
      “纪念材料被你卷成筒状,没被雨淋也没其他折痕。看来你是没把它丢近车筐或装在衣兜里。而你手握的部分附近已经起皱,被汗弄湿了,大概是你一直把它攥在手里的缘故。你侧着坐,两只手都没有扶着,你哥哥带得还不够稳吗?”
      “侧坐?”
      “是啊。这个的证据很多。比如刚才说的,你淋湿了一边的肩膀。你的右腿外侧全湿,而左腿没有,那么你一定是腿垂在车的左边,才会这样的。”
      “我的样子还能让你想出什么?”
      “这个……你们今天用的车是女车吧?”
      没等问,他就自动解释。
      “在两个人只有一辆车一把伞的情况下,如果是男车,你只要坐在车梁上,伞就可以不费劲地遮住两个人。你们没这么做,因为根本没车梁吧?”
      我妹妹楞着看他走了,可能连他说“再见”都没听见。
      [7月10日]
      离写上一篇日记时已经过了一个月,自从我开始写日记以来,这是停笔时间最长的一次。我实在不愿去回想这个月我过的日子,可是我一定要写,也许……出于责任感吧。我知道这篇日记一定会很长,因为我有太多东西要写,却不知从何写起。
      太可怕了!我第一次尝到这种感觉。明明是我亲身经历的一件事,和谁说谁都不信,甚至还怀疑我精神不健全。我一度认为我身在噩梦中,梦见自己变成了恐怖片里的主人公。
      那天在楼下,我第一百次向小琳说起这件事,说完我抓着她的手要她一定要相信我。而她的表情很为难,低声说:“哥哥,要不我陪你去看看?我们去找个好医生……”
      我最亲近的人都不相信我吗?我的精神一瞬间几乎崩溃。人们都认为我是疯子,现在我才真的是疯了。当时我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这种情形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我感到前方有个黑影。那大概是一个人!
      我心里产生了莫名的怒气,冲过去抓住那人:“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
      那人没有丢给我一句“神经病”,他什么都没说。
      我觉得诧异,也为我冲动的行为有些后怕,意识慢慢清醒过来。眼前也渐渐清晰了。
      是他!我对门的邻居。
      他透过黑边的眼镜平静地看着我:“你还什么都没告诉我,要我相信什么?”
      我看着他的眼睛好一会儿,心情终于平静下来,也松开了手。
      “到我家坐一会儿怎么样?你说的我或许相信呢。”
      他脸上挂着令人安心的笑容。

      我和小琳坐在他家的客厅里。我很佩服自己在这种状态下还能观察他屋子里的布置。
      他家屋子结构和我家很像,一个不大的厅很神奇的让人觉得不拥挤而十分开阔。墙上安了一排大玻璃窗,使室内的采光非常好。最显眼是厅的角落里有一个中式的木制支架,上面放着一盆我所见过的最大的吊兰。它的枝条弯曲盘旋着垂下来,显得很蓬松。
      我正端详它时,我的邻居端着茶杯走入我的视线。我心中一震,觉得他和吊兰似乎有某种奇异的联系,气质上很搭配。这使我产生了一种朦胧的迷惑的感觉,没有多余的精力感到惊惶。而惊惶正是我一个月来怎么也摆脱不了的。
      我喝茶时,心境变得非常清明,不知是因为茶有定神的作用,还是吊兰是制造最多氧气的植物,或者他坐在我对面?
      “有心情说了吗?”他终于微笑着说话了,刚才一直静静地看着我。
      “我……”
      我妹妹在旁边拉我的衣服,大概是不想我出丑。
      我没理会,反正照这么下去迟早要和精神病医生打交道,再做最后一次努力吧。
      我清清嗓子,开始说:
      “大概一个月前,那天下午1点以后我出去散步。像每天一样,我是走大路去公园呆一会儿,再绕小路回来。我当时是在往回走,还想再走两分钟就到家了,结果在拐弯的时候,我听见身后有动静,没来得及回头,就闻见刺鼻的气味,然后就晕了。”
      “你也知道,咱们这附近的小路都很窄,两边又都是住家,拐弯大多是直角,所以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我不知道我晕了多久,等我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间有两扇门、满是灰尘的房子里,被绑着躺在地上,旁边堆着麻袋绳子纸箱什么的一些杂物,上面都落满了灰。这里大概是个废弃的仓库。我觉得头疼,脸贴着地很难受,而且我的外衣和裤子被人脱掉了,觉得冷,浑身都不对劲。”
      “我挣扎着坐起来,忽然听见一扇门的后面有声音,是两个男人在隔壁说话。”
      “一个说:‘你把他绑来干什么?’”
      “另一个说:‘他在家的话,不容易收拾他妹妹。’”
      “我当时吓坏了,更想听清楚。这时候,正对着我的另一扇门开了,有个人站在外面。我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是我的高中同学,姓郎,我们叫他‘狼’。他高考前夕因为和人打架被退学了,后来一直都没见过。我差点脱口叫他,他把手指放在嘴唇上,让我别出声。”
      “我又把注意力集中在隔壁,第一个人说:‘你准备怎么做?’第二个人说:‘当然是……谁让她看见我们……’第一个人说:‘好,那咱们去吧。’第二个又说:‘这里已经呆不得了,作掉她之后立刻坐火车离开。’然后我听到开门然后又把门关上的声音。”
      “那两个人刚离开隔壁,‘狼’就轻手轻脚地进来,帮我解开绳子,说他看见那两个人抬我进来,问我怎么弄成这样。我和他说绑我来的人要对我妹妹不利,要赶快回去救她。他说最近听组织里的人说要对付一个丫头,没想到是小琳。我这才知道‘狼’和那两个人是一伙的,在一起所谓做生意,其实是犯罪团伙。他说他只是个小手下,做一些外围的工作,要是杀了人事情就闹大了。这些日子的行动太嚣张,他也有退出的意思。”
      “我听他这么说,就让他帮我回去救小琳。他说我们两个回去有什么用,不如报警。我说去找个电话打110,他说‘不能这样。你怎么跟人家说呀?说你被人绑架,罪犯的同伙正好是你过去的同学,所以你不但没有危险,还预先知道要发生凶案?还是亲自去报警吧。’我也知道有些事在电话里说不清,立刻拉着他就要去。他指指我身上,跑出去帮我拿了一套衣服进来,说我的衣服不知放在哪儿了,这一套凑合穿吧。”
      “然后我跟着他跑出去,看见一辆车。我从来没在咱们国家看见过敞篷车,可是那辆车的外型真像敞篷车,而且敞得很彻底,没车顶不说,连前面的挡风玻璃都没有。他说这车原来开过建筑工地时被东西掉下来砸过,修它还不如把坏的地方给拆了。”
      “我们坐着这辆车,他开着它上了马路。我发现这不是我家附近,他们趁我昏迷的时候把我运了很远。这里虽然可以判断是市内,但我不熟悉。”
      “车在路上被交通警察拦下,他说这严重不符合规定。当时我都快疯了,一再说有急事,但还是被罚了。”
      “到了派出所,我立刻要进去报案。‘狼’拉住我,教我应该怎么跟人家说。他告诉我,不要说在家门口被劫持,要说具体的地点,不然人家肯定要追问。你要是老说不清楚人家就该烦了。我想他也许以前进去过几次,这是经验之谈,所以就答应照做。”
      “我要进去时,他没跟在我后面,我楞了一下,明白了他也是组织里的人,进去了会被抓的。他说他在外面等我,注意千万别把他卖了。人家要是问我怎么逃出来的,别说有人救,就说我把绳子磨断好了。”
      “等我报案时,才发现这多么不可信。我不知道那仓库的名字,也不知道位置,因为来的路上太着急了根本没记,甚至那是个仓库都是我判断的。而且也不知道那两个人的长相,动机也不是特别清楚。磨断绳子的说法也似乎太戏剧化了。”
      “听我报案的警察记着记着就停了笔,特别不解地看着我,我知道他不相信。当时我真的是丧失理智了,歇斯底里地吼叫:‘你就信了吧!这是人命呀。’”
      “这时候‘狼’冲进来说:‘对不起,他太着急了,有点脑筋不清。’我大声反驳说没有。那个警察快跟我急了,‘狼’探身过去低声和他说了些什么,他伸着脖子仔细看看我,说‘算了’。‘狼’一直点着头道着歉把我拉出来。”
      “我问他为什么扯我后腿,他说他没想到连这里都有他们组织的人,别妹妹没救了,连自己也赔进去。还是赶快跑吧,我们已经暴露了,组织里能杀人的可不止那两个。我说那就回我家吧,希望还能赶上小琳没事。”
      “他一边儿开车一边儿惊恐地回头看,车开到附近时,他突然刹车,说他们追来了。我们只好下车往僻静的地方跑,跑到护城河边,他说趁他们还没过来,下河躲躲。我不会游泳,但我知道‘狼’会。下水后我拼命抓住他,但还是灌了很多水,我又失去意识了。”
      “我再醒来时躺在岸边,浑身都是湿的,而且我又换回了我自己的衣服。我的衣服在那些坏人手里,所以我想‘狼’是被他们带走了。”
      “我特别快地走回家,发现……小琳在家,什么事都没有。”
      “后来,我很担心‘狼’,我觉得那些人对叛徒是不会客气的。我一直注意看报纸,倒是没发现有什么男尸的报道。可是,我把这整件事和小琳说了,她不信。我把这写成故事,编辑说太不合理,不能用。为了证实这是真的,我去找报案的派出所,一个一个找,终于找到了。小琳陪我去了,正好值班的又是那天的那个人,我清楚地记得他那张圆脸和‘~’形状的眉毛,他居然说从来没有见过我。我又差点和他嚷嚷起来。我忽然想到‘狼’不是说这里有他们的人吗?他假装不认识我,一定是因为他就是犯罪组织的内线。我赶紧拉着小琳逃出来,一直到现在我还担心他们怕我到处张扬而来杀我们灭口。”
      以前我每叙述一次就要发狂一次,这回倒是比较平静,大概是说太多次的缘故。
      “你相信我吗?”说相信吧,求你了。
      “我……”杜落寒把茶杯放在茶几上,“不信。”
      “你……!”我说着就要站起来,但一只袖子被小琳抓住了,只好坐在沙发上,一只手在空中无意识地挥动。
      其实,现在的我并不是为了不被信任而生气,而是因为他不信。似乎不被他信任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
      他忽然露齿一笑:
      “现在我信了。”
      “我知道……”我反应过来了,“你信!?”
      被人当发疯的时间太长了,可能习惯了,他说“信”我反而不能适应。我不信他信了。
      小琳先说话了:
      “可是我没有……”
      “我知道你并没有见过什么犯罪组织,也没遇上谁要杀你。”
      “那……”
      他转向我:
      “能回答几个问题吗?”
      “你问。”我有些错愕,事情显然出乎意料。
      “你如果和妹妹一起出去,你会走在她哪边?”
      “这……她左手爱挎着我,所以我走左边。”
      他点头,又问:
      “你看到那辆‘敞篷车’时,有没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你的第一想法是什么?”
      我回忆了一下:
      “你不提我倒忘了,我一开始看觉得很别扭,当时想的是‘开这车一定很危险’。可是我不知道怎么会这么想,大概是因为车的形状太少见了。”
      “或者是因为差了点什么东西?比如……后视镜。”
      我一下子觉得脑子里一亮,原来模糊的汽车形状清晰起来:
      “没……错,是的,确实没有。你怎么会知道?”
      我问这问题,纯属惊讶,并没有期待答案,所以他接着问下去。
      “你当时报案的时候是几点?”
      “派出所里挂着一块表,我瞄了一眼,大概是4点左右。”
      “请原谅我这么问,你的小指弄成这样是什么时候?”
      “你……”我没想他会注意。
      “你要是继续用右手拿杯子,任何人都会看到的。”
      我把袖子从小琳手里抽出来,刚才她怕我狂性大发一直抓着。我抚摩着那根可怜的手指:“高三第一学期。”
      我有种感觉,他问我并不是想听答案,而是想确认,正确答案他似乎早知道似的。
      他从沙发里站起来,我坐着只能仰视他,心里不可抑制地出现了“侦探”两个字。
      他走到吊兰旁边,那里有一部电话。他拨号时回头问我:
      “你被绑架的具体日子是哪天?”
      “6月12号。”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可能是我和小琳都直直地看着他的动作,他挑挑眉毛,把话筒放下,换成免提的方式。我对他好感顿生:他没有书里的侦探那种让人郁闷到最后一页的神秘感。
      电话接通。
      “市局吗?我是X。”
      一个兴奋的声音响起,说话速度快如连珠炮。
      “X君?!上次的杀人狂事件是怎么回事?电视里说的稀里糊涂,我们都不明白呢。石局长已经答应我们等你有空来给我们讲讲。”
      “好,一定。”他俯身对着电话微笑,好像他能看见话筒那边的人似的。
      “你找局长是吗?马上接!”
      一阵杂音。
      “石叔吗?”
      “落寒呀,什么事?”
      “来和您讨论一桩奇怪的案子。”
      “我这里的怪案子可不少呀。”
      “我敢保证我说的是最奇怪的那一件,就是6月12日下午的命案。”
      “有人告诉你了?”
      “没有,我猜的。”
      “哦?”带笑的声音,“还猜到什么了?”
      “我猜死者是一个女子,报案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她哥哥,右手小指有畸形。另一个是她哥哥的朋友,姓郎的男人。死者死于下午4点左右,两个报案人有板上钉钉的不在场证明,而且作证明的还是警界的同行。他们大概还出示了一张罚单,让证明更完美。而这两个人现在已经失踪了。”
      “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失踪的?”
      “在火车站?”
      “混在人群里就不见了,还留下张纸条说怕人找到灭口,要躲一阵子。现在不相信我们的人太多了。”
      “因为他们肯定不是凶手所以没有去找?”
      “当然,警力不足呀。我已经让人去仓库的附近调查那里的犯罪组织了,还没什么结果。啊……等等,我明白了,你在和我开玩笑吧?怎么我们知道的,你都知道了?是不是我手下哪个小子跟你说什么了?”
      “那您想听不知道的吗?”
      “说来听听。”
      “凶案的现场是死者的家,对吗?家里有电话吧?”
      “没错。”
      “查一下案发前些天往外打的电话,应该有一个号码是每天必打的,也许是隔几个小时就要打一次。顺着这个号码查,能抓到一个货真价实的犯罪团伙。”
      “还有,在火车站的停车场大概能找到一辆一个月没开走的样子像敞篷车的汽车,可以作为证物。能找到6月12日他们失踪的那个时候发出的所有火车的乘客名单吗?确定了那两个失踪者身份就可以通缉了。如果他们落网的话,不但凶案解决了,连轰动一时的珠宝抢案也没问题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很……”
      “过一会儿我带个证人去您那儿,再详细说吧。”
      他挂了电话,看着我。
      我不得不承认刚刚听了一段天书。一切都似曾相识,但没一件事我真正明白。
      “这到底是……”
      “先从你的经历说起吧,这整个是一个骗局,一场戏而已。”
      “想想你在短短一下午遇到了多少犯罪组织的人吧?两个绑架者,派出所里的内线,把你们追得跳河的人,他们其实都不存在。从头到尾只有‘狼’一个人。当他出现在门口时,隔壁的人还在说话,你就没有怀疑他。隔壁没有人,只有录音机在转。里面的声音是‘狼’和另一个人的。你想说声音不一样?经过录音再隔一扇门放出来一定不会太一样。”
      “你不觉得你被绑架后,隔壁说的那些话有矛盾吗?‘为什么把他绑来?’‘他在家怎么动他妹妹?’在这里,把你绑走都很容易了,在许琳放学的路上埋伏的话,又有何难?所以,这不过是在为绑架你找借口,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你。”
      “可是你为什么会成为目标呢?想想那辆奇怪的车,敞篷并不是关键,而是敞篷车只有车门没有车窗玻璃。前面的挡风玻璃也没有,好像你一直没福气照到镜子。你的衣服裤子没了,随便穿了一套;就算你的脸在被化装后觉得难受,也会归因于刚从昏迷中醒来。为了不让你怀疑那时的你究竟是谁,我猜他们会把后视镜也拆了,果然!警察后来不认识你,是因为他那时看见的不是你;化装后总要卸装洗脸的,你的结局果然是掉到水里。要是只是洗脸换衣服实在太怪异了,全身都湿反而没什么了。”
      “所以他们是要利用你模仿另一个人,而‘狼’不让你打电话而要亲自去报警,我就知道你是要代替一个人出现在某个地方。而需要不在场证明的大多是犯罪事件。他又要你不说在附近而说具体地点,因为任何人都有可能在这里被绑架,但凶案要发生其他地方,不是这里的‘附近’。”
      “你的外观上比较明显的特征是右手小指,所以我猜你模仿的人有相同的特征,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选中你担任这个角色。因为事情太不可思议,又有诸多顾虑,你去报案一定不被相信,当你发脾气了,‘狼’就可以进去替你求情,比如说‘你看他的手指,自从他的手弄成这样就一直容易冲动,您就原谅他一下吧。’那个警察伸着脖子是看你的手,然后就‘算了’。”
      “你在报案的同时,你模仿的人已经把一个女子杀掉了,而‘狼’把车子停到该停的地方,就回去和那个人会合,然后报警。他们把你说过的故事又说了一遍,只需要在后面加上‘报案不被接受,他们就赶回家里,看见人已经死了’。而调查的人们自然要确认他们的证词,就一定会打电话给那个派出所。你有一句话说得太对了:很多事在电话里是说不清的。要问一个右手小指弯曲,穿什么样的衣服,长的差不多是某个样子的人,那边一定会说见过。形容‘狼’的外型也是一样。就算他们自己说话,也没有问题,声音经过电话也是要改变的。他们还可能聪明地拿出罚单,再给那个罚款的交警打电话,这两个人的不在场证明就更加成立了。那辆车子不经意又立了大功。而且他们的故事有尸体为证,完全不会被怀疑,所有的罪名就推到了不存在的犯罪团伙身上。”
      “可是,这么一来,就有问题了。你知道,咱们国家人口太多了,不好管理,发了案子一般证件和向周围人调查来确定身份,不可能详细的把一个人的来龙去脉都摸清,所以你很难知道甲和乙倒底认不认识。他们已经有两个人了,完全可以装作陌生人,一个犯罪一个作伪证,只要小心些,就不会出什么差错。能想出如此复杂计划的人会不懂这一点?为什么要用如此繁琐的方法?把你这第三个人扯进来岂不是更危险?”
      “反复比较以后,发现在脱罪上,两种方法效果差不多。唯一的差别是用简单的方法,就要回局里例行些公事,要想走必须自己去乘火车。而现在的方法中有一句话至关重要:‘杀了她之后要去坐火车离开’。当办案人员知道了这句话,去火车站抓可能还没逃走的凶手就成了第一要务,而两个报案人或许能认出人,听出声音,想起些什么,所以在他们自己的要求下自然要带着一起去。他们就可以趁乱坐火车走,对证人的看管一向没有对犯人那么严。”
      “两种方法的区别似乎只有是不是坐警车去火车站,这很重要吗?所以我必须设想出一种使这变的很重要的情况,比较合理的一种是:如果这两个人也得罪了□□呢?而且已经到了从家到火车站途中就可能丧命的地步。这样,他们就需要警车护送了。”
      “有□□参与,有关人物又是二男一女,和珠宝抢案实在太像了。”
      “我想事情是这样的:”
      “你模仿的那个人想出了抢劫珠宝店的计划,在招揽人手的过程中,有某个犯罪团伙插进来要分一杯羹。由于势力上的悬殊,恐怕不能拒绝,所以那个被杀的女子就加入了。抢劫成功以后,那个人很聪明地瞒着其他人把珠宝都藏了起来,我想一直藏在车里,因为他们坐火车可以顺便拿走。他知道面临着分赃不均的问题。团伙恐怕胃口很大,想要独吞也有可能。而他们准备等过一段时间,他把珠宝取出的时候再夺过来。于是女子替团伙监视着他,再一会儿一个电话地打回去报告情况。要想脱离监视就要杀掉她,可是隔一段时间那边没接到电话,他就有生命危险。这就难办了。”
      “那个人从一开始就计划着脱身了。也许‘狼’以前就认识他,和他说过一些过去的事。你的手受伤时‘狼’还没退学,所以他应该知道这件事。根据你和许琳的关系,那个人对外与那个女子兄妹相称。女子只需要保证那个人不跑了就好,‘狼’相对自由。所以‘狼’跟踪过你,掌握了你的生活规律。然后整个剧本就写好了,让你不知不觉地出演一个角色,而他再在中途把你替换掉。”
      他一下子说了这么多,我完全沉浸其中。阳光从窗子射进来把他包裹起来,柔和却飘渺,充满了不真实感。我觉得我在做梦,在梦里,他在给我讲故事。故事里有杀人、抢劫、阴谋,但永远在故事里,不会到现实中来。
      “等等,”妹妹的话打破了幻境,“你从一开始就清楚这个局?”
      杜落寒推推眼镜,理所当然的样子。
      “那你还说你不相信?”
      “这个呀……因为当时还有一个问题呀。你说你又去了派出所,人家说不认识你。你知道,人在着急的时候手的动作总是特别多,如果他注意到你的手,怎么会不觉得事有蹊跷呢?而你发火的时候,虽然果然是喜欢挥动胳膊,但你妹妹会拉住你的手。你说的,她在你右边已经是一种习惯了,所以刚才就重现了你第二次去派出所时的情景,我就都明白了。”
      他脸上露出一种出奇单纯的笑容,让你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善良、最温柔的人。我现在知道他说“不相信”是为了激怒我,但我就是不生他的气。
      “要是当时我不在,那个警察一定就相信了,哥哥就不用……”
      “其实没人信就没人信了,也没什么的。”我真不想这么说的。
      “是啊。那种‘有内线’的说法,是为了让你不敢太靠近报案的地方。你没有证据,就没人相信这个离奇的故事。犯罪者就是对这点有信心,你现在才能幸运地活着。”
      差点死了的想法让我心惊,但很快被还活着的喜悦所取代。
      “怎么样?可以去局里作证了吗?”
      “好,马上去。我迫不及待地想再看见我的高中同学了。”
      他被我逗笑了:
      “没有这么快,这可不是侦探小说,一堆嫌疑人摆在你面前等你去抓一个。可能要拖一阵子呢。希望快一点,我也想见见你模仿的那个人呢。”
      “怎么?”
      “我一直都有一种想法:推理是根据留下的线索去反推事实的真相。那么,会不会有两个不同的案子却可以留下完全相同的线索?这样反推回去的话,结论就和事实完全是两码事了。我不断地寻找实例,都没有收获。而你这个案子正是这种想法的最好证明。”
      “所有的事在你眼中都是另一种解释。从你的角度理解似乎相当有道理,事情的前后也有逻辑上的联系。犯罪的人在某一点上进行伪造并不稀奇,而事实完全被一种特别完整的假象所替代——就像镜中的世界看起来是合理的,但不是真实的一样——,这倒是很少见。”
      “要执行这个计划,必须要设计出着一系列的事件,这可能不算什么。但你对每件事的反应也必须算在其中,才能向下进行。你的反应都是正常而且合理的,任何人在那种情况下都会和你一样的想法,做和你一样的事。把这些都想到正是那个人的高明之处,对人这么了解的人可不多呀。”
      听他说的这些话,我一开始觉得他也是把犯罪当成刺激的斗智游戏的那种冷血的侦探(把他称为“侦探”似乎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尽管从外表上怎么看怎么不像)。听到后来,我倒觉得心情舒畅。自他揭破真相后,恐惧和惊慌彻底消失了,换成了一种被愚弄被利用的感觉。这感觉同样不好。而他说的这些让我认为不是我太愚蠢,而是罪犯太狡猾,这足以安慰自己了。我不禁疑惑:他说这些话,到底是单纯的因为他想说,还是他事先想到了我听到后会认为自己还不太笨,才故意这么说?

      写完了这篇日记,这件事算是真正阴霾散去,尘埃落定了。我的心境也随之变得平和。当你处在平静的生活中,不经过一些极端的事件,是不会知道平静的幸福的。

      在那可怕的一天中,当我从河边往家走时,我觉得时间拖得太长了,那两个杀手一定已经得手。我推开没锁的门(小琳总是忘锁),觉得下一眼就会看到尸体和满地的血。结果我看见她好好地坐在那里。
      她从电视转向我:“你怎么湿答答的?外面下雨了吗?”
      我的回答是冲过去抱住她。她在我怀中让我有一种久违的充实感,像又回到了母亲刚去世的那一刻,发誓要保护妹妹的心情。
      “松手啦,你身上是湿的。”
      我知道有多湿。
      “别在衣服上擦你那张湿脸。”
      我的脸本来已经干了,又湿了而已。
      ……
      现在的我对当时的印象只有:我好像一直抱着她。其他都不记得了。听小琳说我当时一直叨念着四个字:“没事就好”。
      是呀,没事就好。
      她正在外屋看电视,是我深恶痛绝的言情片,但是有一口气活着看言情就是天大的好事,不是吗?
      “亲爱的,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呢?”
      我不会和她抢电视了,凡事都让着她。谁让我是哥哥呢。
      “我伤害你的同时,也是在伤害我自己呀。”
      我发过誓:绝不和她发脾气。
      “你看看我的眼睛吧。你看到了什么?”
      ……
      “看到你坚贞的心……”
      “许琳~~~把电视关小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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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许飞日记》结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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