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流光飞萤
在林宁的再三逼问下,玉颜终于开了口,她说……
林宁竖起耳朵去听,只听见一片嗡嗡的嘈杂,玉颜的嘴唇一张一翕,却没有任何声音。她努力的去辨认,玉颜说的是:“十三!十三!十三……”
十三……
十三!
林宁从噩梦中惊醒过来,一颗心怦怦的跳着,像是要炸开来,额头上背上全是汗,暴露在空气中,不一会儿就冻得快要僵掉。她赶紧缩回被子里,捂了半天才暖回来,却再也睡不着了。
她翻来覆去的想着那个奇异而荒诞的梦,很惊异自己在潜意识里竟然是这样的不信任十三!可是她要是连十三都不信了,还有谁可信?想起来也真是后怕。
她强迫自己去想十三的好处。她想她是爱他的,他也是爱她的,她要嫁给他,他也要娶她。她的一生就这样顺顺溜溜圆圆满满的,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可是,可是会不会中间出了什么岔子?有人来破坏?有人偏不喜欢看见她过得好?人的一生那么长,现在怎么就能把以后的几十年就说得那样绝对?
林宁的脑子里充斥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弄得她心慌意乱心灰意冷,她简直怀疑自己的得了被害妄想症!
十三,你的誓言,真的是海枯石烂永不变的么?
林宁想十三做点什么好叫她放心,十三便真做给她看。昨天的犹豫彷徨,今天统统被一种强烈的不好的预感压下去,不知怎的,仿佛冥冥中有人给了他指示:若是今次错过,便真是要错过一生了!
他从来不信那些神神道道的东西,但是他信自己,天空是再寻常不过的宁静高远,但是鹰的眼睛看得出无形的流云在激烈的翻涌着。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他无法阻止,可他也不会逃避,他什么也不想,不,他只想他的蓉儿是好好的。
他出门的时候,天还没亮,牵着马走在街上,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得得的响,四下里静静的,那声音一下一下回响在脑子里,像是有把小锤子在不停的敲呀敲的,心里却是空荡荡的,很烦。
他想起来蓉儿说喜欢走马灯,蓉儿说想吃冰糖葫芦,他不是没听见,她的话,就算只是一闪而过,他也会牢牢地记住,脑子里像是有把刀,不由自主的就把那些字句刻下来,再也抹不掉。
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时间从指缝中流过,抓不住,更不可能倒回去重来。他没有办法回到那一天,现在再去补偿也没有意义了,他忽然就觉得一切都是那样的苍白无力,再多的誓言也没有用,说变就变的东西,根本无法填补他内心的不安,向前看吧,向前看又能怎样呢?向前看,向前看是福王府,蓉儿在里面,她等着他,她会永远等着他。
见了面反而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想说的话那样多,稍一牵动便一股脑的涌出来,梗在喉咙里,才叫人更难受。
林宁坐在榻上,一下一下踢着自己的绣花鞋,手里也闲不住,去扯锦缎垫子上的流苏边。她想十三这么早来找她就是为了什么话也不说的么?她埋着头,偷偷的去看他。十三负手立在前厅,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他的背后是双儿刚布置了一半的餐桌,青花瓷的大海碗满满的盛着粳米粥,还有香菇菜肉馅儿的包子,腾腾的冒着热气,烟霞一样,笼在他的身后。恍惚间,林宁像是在梦里。如果是在梦里该有多好啊,可以不管不顾的,怎样都没有关系。或者现在他们两个就手牵着手出门去,告诉全世界的人他们彼此相爱。她不要婚礼,她只想要祝福,于是所有人都来祝福他们,祝他们永远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永远,幸福的,在一起。
林宁被自己的想法感动了,她抬起头来,对上十三的眼睛,她说:“我们,什么也不要说了吧,我们只要在一起好不好?”
十三得到她的鼓励,也坚定起来,他松开一直紧握着的拳头,大步地走过来,挨着林宁坐下,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在她的眼前打开,一粒小小的宝石躺在他的手心。他语无伦次的说:“不是什么贵重东西,额娘留下来的,材质硬,不好刻,所以就简单了点,你别嫌弃。”
林宁的眼泪涌出来,说不出话,她想我怎么会嫌弃,我怎么会嫌弃,只要是你送给我的东西,我怎么会嫌弃!
十三又说:“我不知道该给你什么好,你都送了我一只小老虎,我真不知道该给你什么好,这是我亲手刻的,你看,这面是你的名字,那面是我的名字,我们两个永远在一起,谁也别想叫我们分开。”
十三很费心思的把自己的全名刻了上去:爱新觉罗胤祥,汉文的,满语的,真是很漂亮的名字。林宁从来没有叫过他的名字,所以看起来有点陌生,像是别人的名字,但是这是十三,她最熟悉不过的十三。她要叫他的名字,哪怕只是这一次,不是十三,是“胤祥”。她说:“你帮我带上好不好?”
林宁于是起身去针线盒里取了五彩丝线出来把坠子穿上,低下头去让十三帮她戴在颈项上。她的眼泪又出来了,滴在十三绛色的褂子上,圆滚滚的一大颗,很快便洇开来,好像她的一部分终于完全融入十三了一样。她哽咽着说:“十三,现在你把我拴住了,我哪儿也去不了啦。”
十三也紧紧的搂住她的肩,让她把脸靠在自己的胸膛上,说:“我哪儿也不让你去,我哪儿不让你去……”
林宁听着十三有力的心跳,仿佛在向她不停的保证发誓,她于是安心了,凭空又生出无限的希望来。
林宁和十三一起吃早饭,双儿进来把饭桌重又布置起来,林宁却不愿意事事都由她张罗,她自己起身来盛粥,先盛一碗,给十三。描金绘彩的精瓷小碗,乌木镶银的筷子端端正正一丝不苟的摆在上面,她这是与他举案齐眉呀!然而她宁愿和他做一对平凡的夫妻,粗茶淡饭,相携终老。可是她不敢奢求,眼下的一切若能天长日久,也就足够了。有的时候,太贪心,要得太多,反而可能什么也得不到。
十三说:“蓉儿,要是我们每天都能这样在一起吃早饭,多好。”
林宁捧着碗不回答,心里想:是呀,这样多好,他是丈夫,她是妻子,吃饭的时候,他给他盛饭,他替她夹菜,相敬如宾相濡以沫。他们两个现在已经做得够好了,以后会更好的。
十三继续说:“我们成亲吧,我们马上就成亲,越快越好,我一刻也不要等了!”
林宁激动得嘴唇都发抖了,她透过朦胧的眼睛去看十三,她极力地向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她想她一定要好好的口齿清楚的回答十三:“我愿意,我愿意嫁给你,我们成亲,我们马上就成亲!”然而她说不出来,她除了不停地点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十三的手掌抚上林宁的脸庞,轻轻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虽然他的举动只是适得其反,林宁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断线的珠子一样,一串一串的不停的留下来,她想如果这就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天,那么她情愿就在这刻死去,可是她不能死她不愿意死,往后还有更幸福更美好的日子在等着她,她舍不得死。
十三凑上前去吻林宁的眼睛,他吮吸着她的苦涩的泪水,他要她从此只生活在甜蜜之中,他在她的耳边轻语:“乖,不要哭了,今天是好日子啊,应该高兴才对。”
林宁于是用手背擦干眼泪,带着浓浓的鼻音说:“是呀,你看我,真是的,这样的好日子,要高兴,要庆祝!你有没有酒?”
十三笑起来说:“怎么?现在就要喝交杯酒吗?”
林宁扑哧一声笑出来,面上却装作恼了,举起粉拳作势就要去捶十三。
十三忙架住她的胳膊,说:“哎哟,我错了我错了。”
十三也是随身带着小酒壶的,他说里头装的是二十年的陈酿女儿红,拿来当喜酒最合适不过。
是呀,绍兴地方的人,女儿一出生便在院子里头埋下数坛好酒,等到女儿出嫁的时候,拿出来拆封大宴宾客。她今年也二十岁了。林宁想着想着,眼泪又要掉下来了,她想自己这是怎么回事,这样高兴的日子,老是哭,像什么样子!“喜极而泣”果然说得没错,人哪,情感到了最深处,便只剩下哭了,笑,那是还没到最真的地方。
没有酒杯,十三先喝一口,把酒壶递给林宁。银质的小壶,还带着十三身体的余温,林宁接过来,忽然想起曾经有一个晚上,也是差不多的这样一个小壶,温暖了她冰凉的指尖。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仿佛已经很久远了。记忆力的画面,像是在火焰中燃烧的照片,先是舔出小小的一个洞,然后蔓延开来,终于只剩下乌黑的一堆灰烬,还有谁记得?
林宁就在恍惚中被烈酒呛到了。
双儿在门外咳嗽一声,说是外头有人求见十三阿哥。林宁看向十三,发现十三也在看着她,原来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于是就说:“去偏厅吧。”
十三说:“好,蓉儿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林宁说:“你快去,我等你回来一起吃。”
这时刻,连等待都变成一种幸福。林宁似乎还很享受这种近乎于痛苦的幸福,她想自己一定是疯了。她想那个笑话是怎么说的来着:知道“婚”字怎么写吗?女人昏了头才想结婚!她可不是昏了头,幸福得昏了头。
十三去了便再也没回来。是宫里来的人,直接就把十三领回去了。林宁在心里笑,还真像是逃学出来玩的小孩子,被家长抓回去读书了。
要是事情永远都像她想的那么简单就好了,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泪流满面。
十三走了,林宁继续心情大好的吃早饭,她喝粥,觉得白粥是甜的,她吃酱黄瓜,觉得酱黄瓜是甜的。总之蓉格格心里甜的,全世界都是甜的,连双儿和如意两个小丫头都变成了糖人。
吃完饭,林宁就准备出门去看看玉颜。还没换好衣服,又有人来求见,还是找十三。双儿和如意掩了嘴巴偷偷的笑,心想再没多久这府里就得办喜事了,可不是么,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找不着十三阿哥的时候他肯定就在这儿了。
那人好像不懂规矩一般,不等通传就直接闯了进来。林宁心里老大不高兴他,定睛一看,原来是见过的,这不是四阿哥府上的那谁谁么?怎么回事,失心疯似的……
那人进了屋,四下里一阵乱看,没找着他要找的人,然后一双眼睛才终于落到了林宁身上,膝盖一曲,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林宁端足了架子跟他说话:“看清楚了吧,十三阿哥不在我这里。”
那人忙不迭的磕头,说:“小的该死,冒犯了格格,还请恕罪!”
林宁看都不看他一眼,挥挥手打发他走。
那人便起身告退,原来也是一个礼数周全的。
林宁想了一下,这么急匆匆地找过来,别真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让她耽搁了倒不好,便叫住他,说:“回去跟你们四爷说,十三阿哥进宫去了。”
林宁又给玉颜带了一些银子过去,虽说这终究不是长久的计较,但是看玉颜这样子,也只能挨一天是一天。
今天玉颜的精神好了一点,林宁在的时候,她就乖乖的喝药,还吃了一小碗加了薄盐的菜粥下去。照顾她的女孩子很高兴,见了林宁直说她是活菩萨。下午的时候,太阳很好,女孩子还特地把玉颜扶到窗前坐了一小会儿。林宁觉得她现在就像一个纸娃娃,苍白脆弱,任凭着她们摆弄。她的心好像已经死了,所以怎样都无所谓了,活着也只是活着而已。
她不知道活着也是好的。
林宁又把一天耗在玉颜这儿了,反正她的时间也不值钱,在哪儿都是一样的混吃等死。只是同样是默默地坐着,她那样幸福快乐,玉颜却悲苦如斯,让她不由自主地觉得罪恶。
天色渐晚的时候,林宁回家去,忍不住又趁女孩子送她下楼的时候盘问一番。女孩子照例支支吾吾半天,方才慢慢将事情的缘由道来,故事却要从很遥远的源头开始讲起。
“我和玉颜是从小拜把子的姐妹,只因我们两个跟随同一师傅学习,又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学戏学得太苦的时候,或者被大孩子们欺负了,两个人躲在一起抱着哭,有一个人分担好像也就没那么苦了。原来还以为苦日子这辈子是没有熬出头的一天了,可是玉颜人好心也好她命里是注定有贵人的,一夜之间就被捧成了名角儿,我也跟着沾光,虽然我再也唱不了,可是她好了,我也就觉得满足了,留在她身边当个丫鬟伺候她我也心甘情愿……”
“不能唱了?为什么不能唱了?”林宁偷偷的打量了她一番,也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对劲啊。
“手坏了,再也不能唱啦。”女孩子淡淡的说着,把手从盈盈的宽袖中伸出来,真是皓腕凝霜雪,仔细一看,才见一道疤痕在上头,细细的,长长的,像一条冷冷的小蛇从掌心一直蜿蜒上手腕。
林宁一下被这可怖的一幕吓到了。她听说手是女孩子最重要的部分,更何况是吃戏曲这一行饭的女孩子,手坏了,就意味着一辈子都不可能再上台啦!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后悔问了这个蠢问题,只能低下头去道歉:“对不起……”
女孩子好象什么也没有听到,只是接着往下说:“都说‘戏子无情,婊子无义’,我们是下九流,人人都瞧不起的。您不嫌弃我们吗?真好,真难得有人不看低我们,当我们是堂堂正正的人。其实我们也不是天生的就下贱,好多时候,也是身不由己。我还算好,手伤了,就不唱了。可是玉颜,玉颜她……”女孩子埋下头去,双手捧住脸,泪水就从指缝间流出来,滚落到地上。
林宁见这情势不对,便安慰她:“玉颜她究竟怎么了,你告诉我,谁欺负了她,我也好帮她是不是?”
“玉颜她就是太傻,想不开,其实如果能跟了八爷,多好!有一个名分,又有孩子在,总比现在强百倍!”
女孩子的话让林宁彻底槽了:“八爷?哪个八爷?”
女孩子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望着她;她也望过去,眼神却怎么也聚焦不起来,一切都朦朦胧胧模模糊糊的。她好像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应该想到的,她应该早就想到的。玉颜从不轻易出堂会,只有八阿哥府例外,可是她以为只是因为八阿哥权势大,玉颜驳不起他的面子。要说皇亲贵胄王公子弟们捧戏子也是寻常,可是,她从来也没有想到过玉颜,她还依稀记得那个和四阿哥说两句话都不敢的玉颜,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竟物是人非成这样!她好像又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多少人盼着有这么一天啊,得了恩宠,还有了子嗣,从此进府里去享尽荣华富贵去,就算没明没分也死活要跟着。是啊,总比现在的日子强千百倍,谁还敢说下九流,谁还敢看不起?可是,玉颜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她现在难道不是应该在八阿哥府上?为什么要躲在这里?是八阿哥始乱终弃不要她了,又或者是八福晋不要接纳她把她赶出来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林宁敲着疼得快要炸开的脑袋去问那女孩子,她竟似什么也不知道,或者已经说了这么多了,不肯再说了。
————————————————————————————————
一直下不了决心正式开虐,总想着给这两只多一点铺垫,哪怕只是多一点点幸福,在往后艰难的岁月里,也有一点回忆和寄托。或者,我错了,反而让他们徒增无限的愁绪与痛楚……嗳,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某夜mm好像有点误会,玉颜的事情和十三的事情完全是两码事,这点林宁是很清楚的,虽然不知道玉颜的孩子是谁的,但绝不可能是十三的,所以根本不用去向当事人求证。至于为什么会有那样荒诞不经的梦,其实我是想表现林宁内心的惶恐不安以及潜意识里不信任不踏实,或者我在表述上有问题?让我想想该怎么改……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