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种结局

　　他的手慢慢地伸了过来,触碰到我的脸颊。他用手背慢慢摩挲，像眼镜蛇的肚皮，光滑细致，冰冷，慢慢地慢慢地滑动在我的脸上。我闭上眼，享受着，黑暗中感觉无比幸福。
　　他向我靠近,把头靠在我的颈项间,亦是冰冷。
　　“你该知道，故事如果是这样开始的，那么它只能这样结束。”
　　一滴泪落在了我的脖颈，是温热的，顺着背脊慢慢下滑，如果看得到自己的背，也许就能看清那滴泪是如何滑行在我的肌肤上，迟疑地冲出一条泛着光的痕迹。
　　“嗯。”我微笑，点了点头。手中的锐器送入他的怀中，悄悄地，没有声息。
　　顿时，他失去了支撑一切的力量，整个人靠在了我的身上。我感觉到他的胸膛散发出的潮湿的气息。
　　我把他放到地上，小心地不去触碰他的伤口。
　　他看着我，哭笑不得。
　　“你说地对，故事是那么开始的，所以它只能这样结束。”
　　我打开音响，胶木唱片开始转动，那不是一张古老的唱戏，却发出“哗哗”的声音。
　　“以前一直以为是唱片的质量不好，但其实，这是下雨的声音。你听到了么？”
　　他试图大咳喘气，却咳了起来，胸口迅速地变湿，黑色的上衣应该有一种充满神秘感的红。
　　“还记得那夜吗？”我蹲下来，轻轻地问，若此刻开着灯，他的眼中一定有一张亲切而温和的脸。我拨开头发，拿起他的手，轻轻地触碰自己光洁的额头。他的手指纤长骨感，然而当他的手触到那一道弯弯细细的疤时，他的手指弹开了。
　　“你……”
　　“你不该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你看到的既不是现象，也不是本质。你从一开始就错了。当然，这一点，我也是不久前才发现的。”
　　黑暗中，我直了直身体，挺起了背脊。
　　“我奶奶说，一定要做淑女。在适当的时候微笑，适当的时侯忧郁，在最适当的时侯置人于死地。你看，我干得多好。
　　你也干得很好，真的。到现在，我还记得那把刀是多么美丽地插入她的胸膛。一滴血都没有溅出来，对吗？她死得既干净又彻底。
　　有时侯，你真的很可爱。野心勃勃地计划，却从没发现，自己已经露出了破绽。
　　你第一次诱惑她的孙女时，她就已经发现了你的用心。然而她不动声色。她向来不是一个冲动的女人，所以才能在财产的争夺战中胜出，坐拥一切。她要斩草锄根。她一直看不起你的，你只是一个私生子。
　　其实那时她的孙女也已经发现了你的用心。她不是什么天真的人，这场游戏其实是因为她才能进行的，她也假装被骗。
　　当然那时，她和她都没料到你是一个那么沉不住气的人，没料到你会把那个年轻的女孩杀掉。我记得是花瓶对吗？意大利的玻璃，装着十一枝玫瑰，砸在头上，迟钝的声响，花瓣飞舞，血与水混在了一起，滴落。
　　那是第一次杀人对吗？所以没有把我埋深一点。那时心慌吗？我一直想问你，你对那个女孩到底有没有一点爱……算了，不用回答。
　　我的第一次就很完美。甚至在死前，他还对我说，他先去了，他会在地狱的门口截住我，免得我堕落。他很爱我。
　　杀他的时候我才突然想起我是谁。那十一朵玫瑰的花瓣很美也很香。你相信吗？那是第一次有人送我玫瑰，又或许那时我有一点爱你，才回同你私奔的，但没想到会被杀，这算不算是一种背叛？
　　不管怎么说，那次我一定死得很美。十一朵玫瑰的花瓣都随我埋在了土中，浅浅地。
　　醒过来的时侯真的很怕，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谁。
　　我想我是爱你的，尽管那时的我并不是真的自己，所以才会答应你来骗，骗原本就属于自己的财产。”
　　我用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他的身体很冷，他一定在微微颤动。黑暗中我看到他闪亮的眸，怂恿我继续往下说。确实，这是一个美丽的故事。
　　“我讨厌背叛，所以在杀他的时候，尽管想起了自己是谁，却还是把刀更深地插了进去。因为他说爱我，所以我一定要他死，这样他就永远不能背叛我了。”
　　在医院的栅栏里，我在听的也是这张唱片。那时没有注意到雨声，直到你出现，隔着栅栏远远地望我，我觉得……心慌，才会努力地去听音乐.
　　出院的时候去挤公车,身上除了一张纸币,什么都没有,是个一无所有的人。你在人群中为我留了空隙，车窗上我看到你的脸。那时我觉得你是一切。我一生中最纯洁的幸福就只有那几分钟，是你给予的。
　　那个被我杀掉的人，是我最可以信赖与亲近的人，尽管他不是我的爱。
　　但还是死了。
　　这个世界只有死亡是永恒的。
　　他其实不该死的，但他不该在知道了你的计划后来劝我，我更不该傻傻地告诉你。那时我真是太天真了，是个白痴，为了保护你，杀了他。
　　不过幸亏他死了，我才明白过来。
　　我不会与他在地狱门口相遇的，我会去天堂。
　　小时候，妈妈告诉我，我是从天堂掉下来的天使，因为有了不该有的愿望而被折断双翅。我一直盼望它能再长出来，所以一直在问自己，什么是不该有的愿望。
　　我的母亲死地很难看。她从很高的楼上掉下来，被缠绕在脖子上的绳锁勒死。是我的奶奶叫人干的，因为她试图从她的手中抢过财产。
　　你看，我的童年并不比你美好。
　　我现在做的是为了去天堂，所谓的不该有的愿望，只不过是母亲的信口胡诌，其实我一直没有什么愿望的，只要去除了束缚着翅膀的，天堂就会降临。”
　　黑暗中，我感觉他在笑。
　　“为什么要笑呢?这个故事从一开始我就是弱者,但最后我胜了,你是在笑自己?
　　你在杀了奶奶之后，曾眯着眼看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一切都结束了，只要我的身份被揭穿，你就成功了。
　　但只要过了今夜，真的一切都结束了。我亲爱的奶奶被你杀害了，你还要杀了我，反抗时我失手杀了你，我很脆弱也很坚强，没有人会怀疑的。”
　　突然他伸手揽住我的肩，我顺服地弯下腰，任他把我的脸放在他的胸口。那把刀笔直地竖立着，泛着寒光。
　　“我以为会有另一个结局。”他说。
　　“但你已经设定好了一切，叫我不能拒绝。”
　　我的脸放在靠近他心脏的地方，心跳很慢，他活不长了。
　　“其实你一直有愿望的，但对于你的世界来说是不该有的。这是一个肮脏的世界，你应该摆脱它，而不是一直把它放在心底。
　　
　　其实你一直希望会变好对吗？你以为只要我们都死了，你就能解脱。回到最初的美丽,有雨声和玫瑰，你还只是一个孩子,”他抚摸我的长发,“我相信我的眼睛。”
　　他的眼在黑暗中闪着温柔的光。闭上眼，我不想痛哭的，也许他说的是对的，但现在已经有了结果，一切都无所谓了。可是，脸上湿湿的是什么？
　　“其实这也是我的愿望。”
　　他握住我的手，握着刀柄的手，往下按。鲜血飞溅。
　　那是一股腥红而神秘的味道，就像它的存在。这就是故事的结果吗？为什么会由他决定？
　　他从怀中摸出一枝玫瑰，用剪地尖尖的枝条在我的脸上划了一下。我的脸冰凉，那划过而留下的伤口渗出血来。
　　“解脱了……”他说,然后死去。
　　终于……都结束了。
　　
　　那玫瑰原本是要给我的？是插在心口还是发鬓？
　　应该会有两个结局的，尽管故事是那样开始的。
　　然而……
　　
　　我想起与他的相遇,在我最纯洁的那一刻。
　　医院白白的栅栏伫立在风中，风情万种。那个有双锐利的眸的男子盯着我，盯得我心慌意乱。
　　我的愿望始终是做天使，他眼里的。
　　
　　最终我摆脱了束缚，背上长出了三对巨大而华丽的翅膀，却始终不能飞翔。他用血解去了我心头的疤，却又用血给我的心上了一重锁。
　　
　　永远都飞不起来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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