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戒三千

　　赶了半夜的路，灰头土脸的两人在一块巨大的山石后歇了下来。
　　“把鞋子脱下来。”谦雪看着两人脚上浸满泥水的鞋子，对流溪说到。
　　“不要那么麻烦了。”流溪嫌麻烦，回绝道。
　　“刚出来就不听话了是不是？还当不当我是你的谦雪姐？”
　　“呵呵，”流溪马上把两只鞋子脱下来：“你当然是我的谦雪姐姐。”
　　谦雪用随身带来的碳石生了火，提着拗干的棉鞋烤火。她用一种幽幽的声音说：“溪儿，从今天开始，你就认我做亲姐姐吧。”
　　流溪却道：“说什么呢，我早当你是亲姐姐了。我也把小明当成亲哥哥……”意识到提了不该提的人，流溪懊恼地在自己臂上掐了一把。
　　“那你叫我一声姐。”谦雪道。
　　“我不是一直这么叫你的么。”流溪嘀咕道。
　　“谦雪姐和姐可不一样，我要听你叫我姐。”谦雪固执道。
　　“哎呀呀，”流溪像小孩子一样不好意思起来，脸红掩映在朝阳初起的霞光里。
　　谦雪亮亮的眼睛盯着他。
　　流溪忘了没穿鞋，一跺脚，细不可闻地喊了一声“姐！”，然后整张脸都疼青了。
　　谦雪笑逐颜开，乐颠颠地回身继续烤鞋子。

　　“嗵！”地一声，流溪眼前直直地掉下来一大团黑色，吓得他尖叫起来。
　　不过有人叫得比他更惨：“哇呀~~~阿贵你可不能有事啊！”
　　地上的东西动了动，流溪定神一看，居然是个人！
　　“呀——”他又惊叫起来。
　　上头传来的惊呼仿佛在应合着他：“哇哇哇——————”
　　谦雪一脸吃惊地看着，已经说不出话。
　　忽然从上头又轻盈地落下一团白影，笔直扑到躺着的黑衣人身边：“阿贵！阿贵！你不能死，你死了我回不去了啊！我不认得路啊！喂,你给我醒过来！”
　　借着侧影，可以看出这是个和流溪年纪相当的少年，雪肤明眸被那白衣一衬，更加玉莹可爱。只不过，说话的口气听来已绝非任性自私二字可以形容。
　　流溪从没见过什么生人，自是没有什么阅人经验。谦雪虽在12岁被贬力华宫前是自由身，显然也对眼前的情况无法做出判断。她思寻着听那白衣少年的口音，不似珈丽人。可珈丽地处极北，又在整个南泰大陆流传着不祥的传说，所以和别国的关系都很冷淡，别国人自也是不愿来此。那么这两人的来历，倒是颇为奇怪了。
　　那少年见黑衣人没有转醒的迹象，抬起头望了望四周，这才看见了不知所措的姐弟俩。
　　像是根本没料到会有他人在场，少年也是一下子呆住。
　　虽然这姐弟两人都是狼狈不堪，但丝毫也掩盖不了那种不入俗世的倾城风貌。
　　少年回过神来，白皙的脸一红，对两人道：“看什么看？我不管你们是谁，过来帮忙，把他给我弄醒！”
　　流溪隐约对少年的语气感到不快，可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只好走上前去，问道：“怎么帮忙？”
　　谦雪摇摇头，叹道：“我来看看吧！”谦雪在力华宫时略略习过医术，对跌打损伤稍稍能知一二。
　　除了擦伤，没什么流血的伤口，脉象气息也稳定，大概只是一时从高处跌落震晕了，过不多久便会转醒。
　　谦雪这么说明后，少年明显松了一口气，他把脸上汗湿的粟米色碎发捋到耳后，从衣带里翻出一只系着红色天蚕丝的琉璃指环，对谦雪道：“喏，这个送给你。”
　　谦雪道：“举手之劳而已，你不必送我东西。”
　　少年一扬眉，不胜耐烦地把指环塞给谦雪：“叫你拿着就拿着，哪那么多废话，你还想让我收回说过的话么！”
　　谦雪和流溪素在宫廷，虽然不受恩宠，但各种奇珍异宝也是决不会少见。此刻，便也觉不到这琉璃指环有多贵重。
　　谦雪还在犹豫，流溪笑着推推她：“给你你就收着嘛！”惹得谦雪朝他狠瞪一眼。
　　少年被逗乐了，呵呵一笑道：“你们也是来找那个花的吗？”
　　“花？”两人诧异道。
　　“就是力华莲呀。”少年一副这都不知道的表情。
　　“力华莲？”谦雪惊呼：“你找力华莲？”
　　“怎么啦？”少年不解地皱眉。
　　流溪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力华莲……是我妈妈。”
　　“我说的是花……”少年一时也没了方向，只觉得眼前两人答非所问。
　　“哪来的这种花，力华莲可是一个人。”谦雪更加确定眼前的少年并非本地人，珈丽谁人不知新雅娘娘当年嫁入皇室的封号便是“力华”，加之她温柔怡人气质高洁，不久民间便有了叫她作“力华莲”的说法，可世上哪来的这种花！
　　谦雪作了解释，问道：“你怎么会把力华莲当作花？”
　　少年脸色一变，嗔怒道：“敢诓我！”
　　这时那边躺着的黑衣人转醒了，挣扎着要坐起来，谦雪赶忙帮着扶了一把。
　　这时，流溪他们才看清黑衣人的脸面，居然是个端庄俊朗的年轻人！
　　他怒视着那个白衣少年：“你干吗推我！”
　　白衣少年勃然大怒：“我是想拉你，好心没好报！你去死吧！”说着照着黑衣人的肩膀又是重重一推，幸好谦雪扶住了。
　　黑衣人也不和他计较，低了头生气。
　　“我说，你们是怎么回事？”谦雪小心翼翼地问，流溪睁了一双大眼睛看着。
　　像是对谦雪的照顾有所觉悟,那黑衣男子答道：“还不是这个笨蛋一定要我到峭壁那里摘花！”
　　“你说谁是笨蛋？！”白衣少年要扑上去，谦雪让流溪把他拉住了。
　　“你不是以为这里会有力华莲吧？”流溪看了看头上的峭壁。
　　少年像是一下被人说中了心中的想法，脸红了，有点恼羞成怒：“是又怎么样？倒是你们两个女孩子一大早地在山里干嘛？”
　　女孩子……
　　流溪眨了眨眼睛：“你说谁是女孩子？”
　　“不是你们两个还有谁！”少年没好气地说。
　　“可是我是男的哦！”流溪很认真地说：“你自己长成这样，难道还把我认错吗？”
　　少年一下愣住：“男的？”待反应过来，一掌挥向流溪：“你敢说我像女的？”
　　流溪轻轻格挡开他的手臂：“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少年见一击不中，灿然一笑，怒道：“你功夫不错么？看招！”说罢，又攻上前去。
　　流溪突然喊到:“等一下！我先穿鞋子。”
　　“……”

　　“不用阻止么……”谦雪语露担心之意，看样子，白衣少年是应该打不过流溪的，流溪初逢世事，下手可别没了轻重。
　　“让他吃点苦头也好，太骄纵了！”黑衣人根本不看两人缠斗的方向。
　　“小姐是珈丽本地人？”黑衣人问道。
　　谦雪苦笑一声：“正要和舍弟离开这儿呢，从今往后，也算不得珈丽人了。”
　　谦雪究竟也是一片单纯，毫无防人之心。
　　“要去哪里？”黑衣人问出口即觉不妥。
　　谦雪毫不在意：“顺了柳溪江，到了哪里就是哪里。”
　　黑衣人淡然一笑：“柳溪江？你是指赤沙江吧。那不妨同行如何？这路途遥远，人多总是好些的。”
　　“哎？可以吗？”谦雪求之不得，她正愁不识路：“公子是要去？”
　　“回去青国。”
　　谦雪蓦地一怔。
　　“怎么，不方便？”黑衣人觉得奇怪。
　　“啊，没有，只是在想你们青国人怎么会来珈丽。”谦雪又忆起了所谓的“和亲”，不觉悲伤。珈丽素与青国交恶，谦雪便借此引开了话头去。
　　像是被问到了重点，黑衣人眉头锁起：“还不是那个笨蛋，非要千里迢迢来珈丽找什么花，真是吃饱了饭没事干！”
　　“呵呵。”谦雪笑起来：“是要找力华莲吧，一场误会，我们已经告诉小公子了。”
　　见黑衣人莫名的样子，谦雪补充道：“就是刚才你晕过去的时候。”
　　黑衣人一生气，索性不说话。
　　“你们两个是兄弟么？”谦雪问。
　　“谁和他是兄弟，我只负责管着他罢了。”
　　“是负责被他欺负吧？”谦雪戏言道，也不深问。
　　“……”黑衣人朝白衣少年的方向翻了个白眼。
　　“呵呵，你们真有意思。对了，你叫阿贵么？”
　　“又是他告诉你的？”
　　“不，只是先前听他这么叫起过。”
　　“我叫复旦。”
　　“啊？”谦雪愣道：“那他怎么叫你做阿贵。差远了点儿吧。”
　　“那家伙，你莫理他。”
　　“复旦……”谦雪吟道：“日月光华，旦复旦兮，好名字。”
　　“华夏国的古诗你也知道？”黑衣人颇有点惊奇。
　　“偶然学习过罢了。”
　　“请教小姐芳名？”
　　“不敢当，我叫谦雪。谦逊的谦，大雪的雪。那是我弟弟流溪。”谦雪朝那里一指，碰巧见到流溪一掌拍飞了白衣少年。
　　“溪儿！”谦雪大急：“你怎么下那么重的手。”
　　“他咬我！”流溪一脸我没错的神情。
　　那白衣少年落地时稍稍一翻滚借了缓冲的力，站起来拍拍衣衫道：“今天打不过你，我们以后再比过。”干干净净地认输，倒也十分爽气。谦雪原想依他的性子，该耍脾气才是，不禁印象稍好了几分。
　　“喂，你叫什么名字？”少年问流溪。
　　“我叫流溪。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一沉吟，道：“我叫八千。”
　　“八千？好奇特的名字。”流溪说。
　　“关你什么事？我乐意。”八千朝他瞪了一眼，然后沉默了一下，说道：“你跟我走吧？”
　　“为什么？”流溪问。
　　“你不和我一起走，我们以后怎么再比过？”八千一派理所当然。
　　流溪还想驳，谦雪赶忙打断他：“是了是了，溪儿，我们就跟两位公子一起走吧。”
　　“她叫你溪儿？女娃娃的名儿嘛……”八千笑：“那我也叫你溪儿咯？”
　　“随你便，小八。”流溪立刻也给八千起了个小名，愣是消去了八千的笑容。
　　“喂！谁准你这么叫的……”
　　……
　　互不探问背景的两对人就在如此的吵闹声中，热闹地踏上了去青国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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