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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眼
黄阳笼着袖子漫不经心的往家里去,干黄的脸色这几年红润不少,脸盘子上却还带着几分奸猾面相。那是他老子爹传给他的,署名了他的出身。这时他并不在意,没有人灌输给他,这里到底还是狭隘些,也更单纯。
曹禄这些年,熄了回去勾斗的心思,许是大起大落的关系,也看得开了,大有彻悟而后著书立说的意思。也不是非要青史留名的那种,只是存了一腔血无处喷洒,只好教个徒弟,往他身上存续一些。就地取材,虽不是珍惜材料,穷乡旮旯里也是难得颖悟之辈,只不过性子太扬,眼界又狭,先后天所限,曹禄不看好他,随他学学,当是缘分吧。
陆续也有些近地的繁华地人慕名前来,黄阳近来也常去外游学,增长见识,结交才子,当然,给师傅带个真真合他心意的亲亲徒弟才是要紧。
这日荥阳花朝,游人如织,富有才名的才子来荥,画舫早早租赁完毕,绵绵薄雾的春花江上来往热闹,香风阵阵。披了春衫,噙一口薄酒,抿一瓣红唇,听画舫小娘咿咿呀呀绵软两句,人间天堂不过如此。
然而小娘虽娇,没银子不能瞧,这天堂般的日子黄阳也就是笼着袖子龇牙咧嘴的瞧瞧,那公子哥的身上无一件不精贵,反看黄阳,一身不知洗了多少遍的褪色长衫,隔三里地望去就知这爷没钱,穷酸味早放出去了。黄阳也不甚在意,初出茅庐总有忐忑,而今也算驾轻就熟,总得习惯这情形,世人嫌贫爱富不提,才他也榨不出几分,上哪里去混的好呢。
不必数一路遭过多少明里暗里的白眼,黄阳笼着一袖穷酸迈进了黄梨院,这里的姐姐妈妈们不似别处看脸下菜碟,旧友相约,总在此地。
黄阳抬头一望,眼见眉毛胡子一把抓的一老小儿伸着红红的酒鼻子从上边探头瞧下来,一边吆喝着:“快…上来,黄小友,老夫可待你多时啦!”
黄阳登时脖子也不缩了,眉头也不皱了,直起腰来穷酸相尽去,神色带着得见挚友的喜意,胸中真似闷了一口小酒,呲溜溜的舒心爽快!他快步上楼,毫不见读书人自慎自规的矜持道学,连着跨了好几阶,三步并两步到了老友跟前。
伸手两人先是来了个满怀,许久不见,自有数不尽的话儿兜肠兜肚儿的说。
“你个贼娃子,在曹老儿那又受了不少道学吧,老头我看你进门那副相,又是酸腐不少哈哈!”红鼻老头拿起筷子指点江山,那筷子上还沾着他的口水,油腻腻的,黄阳赶紧捏起他的爪子放到一边,捡颗花生扔嘴里,不接话,只一个劲儿的叹。老头最看不得他这个装模作样的做派,一个劲的咝咝吸气以表示他酸的牙疼:
“有屁快放……做这个酸样子,你赔得起我这金镶玉的牙么!”
黄阳嘻嘻的歪倒了,脸晕上几团红,老儿一瞅,喝,半盅了,赶紧劈手夺过来,死小子,一杯倒还贪喝酒!
“我说老鼻子,我寻思着该给曹老儿寻个徒弟,哎,你可有什么好苗子么,我这个徒弟不争气,一天到晚冷不丁气他个倒仰的,你说老师这念想吧,我是完不成了,我可得给他找个传道学,免得他一天到晚意难平的,我的牙比你坏的早呢!”
“咸吃萝卜淡操心,哪都有你,你那老子娘嫁娶可张罗得了?”老儿撇撇嘴,挟块卤鹅肝,砸吧砸吧,“世上万事有定数,该有就有,水到渠成,你我来归,俱是如此,你找了这些年可是找着了?随缘吧!”
黄阳哼哼一声,不答话了,他要是看开,早出家去了,岂用与这老帮菜在这叨叨逼逼么!
老儿看出他腹诽,笑笑,也不说话了,万事有缘法,他初一见这小儿,便知这俗世不是他归宿,必是要出世的,出身鄙贱,其貌不扬,却生一副剔透心肝,难得难得……
不必有心,不必有得,俱来俱往,江湖之交。
转眼黄阳也算个及笄之年,却常在外浪荡,结交浪人侠客,酒友名士,三教九流 ,无有不齐,俱是坦荡之人,渐渐也有些浮名,却不为曹师所喜,黄阳俱不在意,去年游历,途径泌阳,遭流民,遇一小儿,清流之后,机缘巧合去信老师,故人之子,忙带回牛寅,传薪之人有了,别提多高兴。
牛寅近年文化之风兴起,民智开化,自然又多许多规矩和是非。本来黄阳拜这个师傅,村寨已有微词,这么个小痞子无赖,比之别的质朴孩童多了钻营,竟也能入了大人的眼!读书人金贵,若有天资倒也罢了,哪知这小子白白占了位子,竟也不能为族里考取半点功名,如今比之以前,不知多受多少白眼,黄李氏在村里的日子,也愈发难过起来。
黄阳倒也无所谓,奈何母亲还是要在村里过活的,今次甫一进村,赶上祭祀,族长并族中几位长辈得知曹师又收弟子的消息,竟是联合起来要他将族里以为子弟荐与老师。
“狗儿哇,不是叔父说你,宗亲宗族,合该放在前头,如今你既不能考个秀才,咱们族里总要有个出头的子弟的。”叔父扯着黄阳的袖子,不由分说,大帽子一扣,言语里责备他不该在外头带人回来占了宗亲的名额,这可上哪说理去。
“是啊,你与你母亲,在咱们寨里谁没看顾过一二,你可不能忘了本啊……”三婶家的黄香,也正是读书年纪,家底殷实些,好几年了一直不死心想拜曹为师,奈何高门岂是那般好进的,普通平头百姓家的,非有天资怎能出头,罔论被曹师挑中了。
黄阳抽出袖子,向长辈们行个大躬,心知人心不足的道理,神情也有些淡淡,做足礼数,恳切又谈些说烂了的陈词滥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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