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子戏

　　（5）
　　这么一来，我倒是彻底清净了。
　　尽管身上只是皮外伤，不碍事。但是右臂托着，用绷带系在脖子上的样子来看，写剧本还是演皮影，目前都只是奢望罢了。请来的郎中说，虽然严重，但还不至于以后用不得右手。然后还说，他空余也爱看我的皮影戏，左右都要尽心看好我的手臂的，否则今后看不到，岂不是大遗憾。最后还死活不肯收我的诊费，弄得我实在是不好意思，只好送了一个皮影给他带回去给孩子玩。他倒是很高兴，说过几天再来看我。
　　送走了郎中，平安进来。我问他伤势如何，他摇摇头笑说无碍。
　　我怕他是逞强，便让平安坐在我身边，对他说：“平安，那时他们针对的只是我，你又何必自讨苦吃呢。若你真是伤了，我岂不是要懊悔一辈子的。”
　　平安低头，攥着拳头说：“当时他也没多想什么，只想着自己的命就是师父给的，所以就算拼了命也要护师父周全。当时只怪自己没用，否则不会让他们那样的猖狂。”
　　我搂着他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师父有你这句话，已是莫大的欣慰。但你要记得，以后莫要这样，因为若是伤了你，和伤了师父自己，对师父来说，是一样痛。”
　　平安转过脸来，眼里说不出感动。
　　我让他回去休息，出了这档子事，戏班就暂且休整一段时间。原来的积蓄还有，不急于非要这时候出场子。况且我们还不了解这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避一避风头也好。平安出去，我回到书桌前，看见红袖眼圈竟然红红的。我看看红袖，又看看自己吊着的手臂，无奈的摇摇头。想来却是很惭愧，本来想给红袖继续她的故事，给她一个不用叹息的故事。可我如今的样子，怕是又要搁置好一段时间了。唯一一点好的，就是这场风波似乎让平安把看到皮影动的事情彻底搁置脑后了。
　　“红袖，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没用。”我坐下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去安慰红袖。如果不是意外，也许我承诺给她的幸福已经到了。
　　“不会，是红袖的命不好。你看那场戏演得好端端的，就会无端的着起火来；这下一场写得好端端的，会有人来无理取闹。”她又叹了一口气，“也许上天注定，红袖的命本该这样的。再是费心改变，也是无济于事的。”
　　明明我想安慰她，却被她安慰。只是可惜这样善良的女子，为什么会找不到自己的幸福，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一场虚幻的戏剧中。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这样的结果只能让我们的心情都越来越沉重，让我觉得屋子里更加的阴冷。
　　我想转换下话题，便说：“红袖，你是怎么到的舞坊，你的舞蹈之前又是和谁学的呢？为什么那些舞坊的姑娘们，一直练习都赶不上你呢？”
　　红袖抖抖自己的袖子，挑了一下眉毛说：“我本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自幼家里便请了最好的舞师来教我，自然学得快些。当年父亲还和母亲商量说，这样出挑的女儿可是配个何等人家才不委屈了她呢？如今想想，倒像是我这半生莫大的讽刺了。”
　　“什么讽刺，红袖，你确该配个好人家才是。”我说。
　　红袖听了这话，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继续说：“如果当年家里不出了那样的变故，凭我的家世，样貌，就算再怎么样，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罢。”
　　我捋了捋桌子上半成品的皮影，想了一下，对红袖说：“红袖，你还记得我最初答应为你写故事的时候，我们之间的承诺么？”尽管此时我还不知道此后什么时候会继续这个故事，这个时候说这个很是不合时宜。但是，我们做这个交易之前早已互做的承诺已然无法更改。说与不说，提与不提，都是一样存在。
　　红袖点点头，说：“当然记得。承诺之初，当初你还未想好要取走我的什么东西作为回报，如今这样问可是想好了？”
　　“我倒是有个想法，就是不知道你可愿意作为交换条件。”我说。我终究不想勉强她付出相应的回报。但我又不能违背最初承接师父手艺时发过的誓言，只是想寻个相应的由头来完成我们之间相互的承诺。
　　仅此而已。
　　“如今的红袖本来就一无所有，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看中作为交换的。你且说来，但凡我有便可。”红袖是爽快的姑娘，除了唯一纠结的心事。
　　“我不要别的，唯看中你家世，若你愿意拿此物与我相换即可。但我终归不会勉强与你，你若不肯……”我话还没说完，便被红袖打断。
　　“家世再好，也终究都成为过眼云烟罢了，你想好是要这个，不是别的？”红袖对我的要求很是惊讶，如此反问我。在她，家世也许是过于飘渺的前世了。
　　“是的。”我极其坚定，“只要你愿意，你的家世便是我的。从此以后，再不可更改。”
　　改变一个人何其难，改变一个人的身世便是更加的难，我很难想象红袖竟如此轻易的接受。对于她，也许除了薛宁，已经都不甚重要。当一个人走到孤注一掷的时候，也是最后的时候。
　　“家世对于我，一则是过去记忆，二则已然是负累。若有人知道我是罪臣之女，恐怕在这个舞坊都难以立足，甚至会牵连舞坊中人。若是你要去，对于我也未见得就是坏事，我又怎能不答应呢？”红袖娓娓道来。
　　我们就这样轻松说定了交易，可在我心里，不知为什么好像却有异样的感觉。我正要说些什么，突然，听得门外一个女子的声音说：“对了，对了，这个就放这里；好，好，那个拿好，跟我来吧……都看什么看，我找你们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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