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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为营
和煦的时光一日日过去,白昼渐长夜寐趋短,夏日将至矣。
这本该是个生机盎意的季节,但那份日趋清炎的热意,却不是谁都能感受到的。
鸡鸣报晓时分,西缄攸在后宫中醒来。
昨夜,她宿在了贵人窦娉娥宫中。窦娉娥知道,皇上特别喜爱她那双手,总是在自己的顺抚之下,便能安稳入眠。
而皇上钟爱什么,她自是宝贝什么。且不说一个贵人无须干粗活,她那双手,是绝不长时间用力的,亦不能泡水过久,恨不能日日取马奶浸润,以保滋美。
西缄攸睁开眼,便是满目的清醒。
身边侧卧着一具软玉温香的身躯,却丝毫难使西缄攸有为所动。
窦娉娥的右手还摊摆在西缄攸的肩头,细润修长,雪白无暇,恍如美玉。这一双,绝对算世间少有的。
西缄攸伸手过去摸了摸,和昨晚自己睡下前的触感一模一样。
略显温热,犹如葱段,柔若无骨……
西缄攸徐徐抚摸过那只柔软白净得无可挑剔的手,默默地便放开了。
不再是一样的了……
西缄攸第一次见到窦娉娥时,她不过是个民间小女,家里也是有些活计要她来做的。她那时的双手,一如现在这般修长雪白,但比之现在却十分有力,更是在指腹掌侧带有了一层薄茧。
窦娉娥就是凭着自己这双手,才在西缄攸眼前逗留了这好几年。
可现在,从前的一切感觉都已烟消云散,都化进了那一盆盆她用来浸泡的马奶里。
之后很久,西缄攸几乎再没来过窦娉娥处。
她本人亦全然不知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只是每日愈加用心地保养双手,甚至到了有些走火入魔的地步,只期盼那薄情的皇帝还能再来瞧上自己一眼。
只可惜,皆是枉然……
她已经不再拥有西缄攸所怀恋的那双手。
如何说来?
许是因为西缄攸已经重新触碰到了记忆中的那双手,其亦有了极大的变化。
嶙峋,削瘦,苍白,时常无力却绝肯不松开的一双,全新的手。
西缄攸终于明白,她真正怀念而又期待的,是独一无二。
并非是那些无比相似的仿照可以替代的。
西缄攸起身,她也不愿去吵醒这个对于自己再无吸引的女人。
整理好衣衫,披上件中衣便走出了卧房。
外头,并非是厅殿,而是另一处像是卧室的房间。
房中间摆着条软榻,可卧可坐,墙边有洗漱用具,另一处是巨大的铜镜与衣架,上头挂了西缄攸的便袍。角落里,还有张小床。
这一处名作更衣房,后宫之中每处殿室都有。只因西缄攸从不喜欢与妃子在共室中着衣,加上她在后宫的起身时间并不确定,为免了麻烦,就在各处都加设了这套更衣房,以便她洗漱穿戴。
西缄攸其实宿在后宫的日子并不多,一月间也顶多那两三回。云颜既是内务总管又是皇帝的贴身首官,西缄攸留宿后宫的日子,云颜一般都会在更衣房内随侍,那张小床就是为她准备的。
西缄攸每次晨起走进更衣房,云颜都会准备完备候着,见她来了,便开启另一边的门,宫女们鱼贯而入,由云颜替西缄攸洗漱打理。
一如往常,西缄攸神色端正地走出长婷殿,云颜不卑不亢跟在其身侧,后头还有一群稚幼宫女。
西缄攸还刚走出园子,准备先回绝浪殿,毕竟离早朝还有些时候。
不远处,孟乔便疾步而来!
孟乔单膝着地呼过万岁,便有要事禀报。
西缄攸见他这么早又这么急,自然是有什么要紧事情的,便示意他起身说话。
“圣上,庄内来报,前日有人携数千斤粮食进入西渚灾区,分发予众灾民,一解燃眉之急。此批人自称天下阁,见灾情严峻百姓困顿,特来解围。眼下,天下阁救助灾民的美名已经传开了!”
孟乔简单几句而已,西缄攸的眉头却是蹙起便收不回。
延陵无这一招真狠,她本还在想,那粮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敢情她这是来了一招彻底的借花献佛,取而代之!出银子出粮草的是朝廷,最后好名声却是花落其家!
可真是妙哉哇!
孟乔和云颜齐齐去看西缄攸的表情,心底默默疑惑,皇上这算怎么个意思。这带着恼怒与憋恨的脸上,眼中却是满满的期待与笑意,真是奇了怪了!
朝堂之上,亢龙在各地的事端还是没能消停,延陵无手下的人的确是动作迅猛,一个多月的功夫了,硬是只彼此干过一架,却没能活捉擒拿回来。而且他们打了一处便立刻换地方,毕竟江湖满地,武林中人四海为家,哪里都有可能是他们的目标。
与此同时,天下阁的名声却在四海之内越传越响,只因他们是如今唯一一个敢主动站出来与亢龙对抗的组织。虽也分不清他们到底能不能算作江湖之内,但偏是处处护着武林众人,甚至借机收纳了不少形单影只的,不可谓之不壮大。
西缄攸被这亢龙闹得头大,明知其主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但就是不能去抓!
说句实在话,西缄攸真想把延陵无抓回来困在自己身边,就自己一人能瞧着才好!
这想法西缄攸从重见延陵无时便有了,现如今是越发深刻,不知内情的旁人只道她是想泄愤,一解这七年的怨恨。只惟独甚少的几人,与她自己最是清楚。她是太想她了,从前的那股独占欲望,因这七年的奋力而变得愈加强烈,恨不能这个人只为自己而活才好!
西缄攸发话了,民间与江湖都太乱了,亢龙满天下乱跑,去一处打一处,影庄虽是人才遍布,各地也都有分舵,但终究人数不如其,两方对峙,难有压倒性的优势。
最终,西缄攸做了个决定。
远在边关的方戬,接到了天都急召!
谕旨命他统领三十万大军,分散全国,溃击亢龙!
全国!
这便意味着,方戬作为主帅,可以带着兵马自遥远的边关进入内陆,甚至靠近天都!
这对于皇权而言,无疑是极度的挑战与威胁,但西缄攸却似乎很是放心。众人猜测,或许是因为元帅方戬本身,他本由陛下一手驯服提拔。可以说他本有的一切都是西缄攸夺走的,但他现在的一切也都是西缄攸赐予的。或多或少,方戬该是心存感恩的,所以对于西缄攸,他会是最效忠的。
西缄攸也有如此的想法,但她也不可能毫无顾忌。她派去暗中监视方戬的暗卫从没撤过,直到这件事解决,对于方戬的警惕都不会消散。
西缄攸不打无把握的仗,要打,她就一定要赢!
另一处,西缄攸的旨意千里传书,却在还未出皇宫时,便被延陵无收到了风。延陵无心中,只觉无比欣喜!
又一步!她又踏定了一步!
西缄攸放权方戬,她自以为将方戬全盘掌控。却不想,自己也早就找到了控制他的方法,且那诱饵,似乎比西缄攸给的更能蛊惑其心。
更何况,她还安插了孑舞阳随时随地跟在方戬身旁,不光可最直观地监视他一举一动,更是能随时操纵方戬的行事,将一切引向她所期望的那般。
西缄攸绝想不到,她自以为掌握得极好的一步大棋,会成为那背叛得最彻底的将军!
延陵无挖空心思,不光一切事务步步为营,更是在西缄攸跟前挖下一个又一个巨坑。她知道的,总有一个,能让西缄攸掉下去!
这里头,也许最可怜的就是方戬了。
他的一片赤子之心,被两个发起狠来不管不顾的人利用成了最锋利的尖刀!而他本身,也将成为最大的牺牲。乃至于,他有时或会突然想将明白过来,但转念再看看那诱惑,又会被惑去心神。即便是刀山火海,他也要拼一次!
……
火列星屯,局势正酣。
而此刻的延陵无,却是起不来了。她似乎是病了,喉咙疼得厉害,说不出一句完整话,一开口喉头便如火钳烫过般的刺疼。但她听到了自己想要的,她开心极了。
硬抵着那股疼劲,延陵无勉撑着说了几句话,给孑肆言简意赅地交代清楚后,便在洛夙的照看下乖乖服下药,有些昏昏欲睡。
此刻日头正好,延陵无却是眩晕得厉害。临着她快睡着的时候,她听见了西楚尧与孑飒的对话。
西楚尧的语气带着她惯有的戏谑与不羁,似乎一切都只是她排解无聊的趣事。
“八尾给你的幻境并不一定是假,这点你自己也察觉到了吧?”
顿了一顿,她看向眼皮子正打架的延陵无,语调莫名带上了认真,“我很好奇,这个人究竟在图些什么?没有多少日子了吧,她出手,越来越狠了。”
孑飒许久说不上话来,原来不光自己看得出,西楚尧也看出来了。她与八尾猴索乃是主契,心思是相连的,也就意味着,那幻境她也看见了。
孑飒同样转眼看向似乎已经睡过去了的人,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无奈与笃定,“只要她开心便好。让她得偿所愿,哪怕再短的日子,她也不会有遗憾的。”
看似已入梦中的人,轻轻勾起了嘴角,继而安然睡去。
也许唯独在梦中,她们的时间可以化作无限,她们的生活也可以扭转回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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