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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云梦花相携此生
不知何时雪势转弱,风却仍呼呼着打转,卷起地上的乱堆又挂上光秃的枝梢,四周静悄悄,除却风声再无其他。
西缄攸便是在此处再度苏醒。
青墙黑瓦,红柱石台,肃穆又吉庆的布置装点四周,而她就站在高至膝弯的门槛前,殿中神像鹤发童颜,慈眉善目正与她对视。
竟是又回到了月老庙中?西缄攸有些不明,她回头向周遭张望,彼时热闹非凡的月老庙,此刻独独她一人。
西缄攸用心去听,这风声里除了她自己,真再无第二抹生灵。
司汣说,延陵无为她筑出单独一道,想来那些抹去了她存在的记忆,便是自己先前所入的然象了。
西缄攸不由一笑,眼角却同时润下两道水痕。她展开左手掌心,几片碎玉长进肉里,伤口已然恢复完全,却似天生一样。
她又默默阖上了手,四顾寻觅起这冷冽的风雪,试图找出一丝破绽。
纷飞不绝,时光流转,西缄攸如何也感应不到第二丝气息,她放声呼喊,不想回应她的却是整座月老庙。
轰隆地鸣霎尔从脚下生起,殿前的西缄攸只觉脚下一软,来不及反应,强烈的摇晃颠簸便引得月老庙顷刻坍圮!
天外天中,司汣残存的灵力正驱使着无量三道展开,无理镜与转轮石形成双重透视,如此便能看到然象道中的景象。
以三御为首的众神灵正全力保住心灯,这边厢的一群凡人则是围住了然象境像。
道中地裂突起,月老庙轰然倒塌,将西缄攸牢牢压在了废墟之下!众人看得心惊,却毫无搭救之法,又纷纷问向司汣该如何是好,回答他们的则是缄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废墟之上已堆起积雪。好在道中辰光似不等同外间,焦急也不过片刻,倏而残垣断壁有了一丝微动,又叫众人激动起来!
落雪是冷的,灰烬是烫的。
西缄攸拨开压在身上的梁柱,焦糊味与清冷味便一同钻进了她的鼻腔。
好一番艰辛才从残破中爬出,西缄攸定定看着眼前些许陌生的场景,半晌回头,入眼的是一片黢黑的残建。她察看几眼,想起这处该是宫中。
四分五裂的尖顶,弯折不堪的铁柱,因下部塌方而倒落的整座建筑。
重天塔!
遭怒枷雷劫火龙灼天的重天塔!
认出此地的西缄攸不假思索便再度冲进了废墟之中!她清楚地看到那道被自己错手引下的雷劫,看到延陵无丧命塔下,那是痛彻心扉的真相,是无可挽回的悔恨!
瓦砾断木之间,西缄攸挖得满手鲜血,雪复又落下,融在她满是血与汗的掌间,一条小小的河流,淌过瓦砾断木,流向了远处。
她挖不出一块骨血,找不回一片衣角,唯有痛不欲生的记忆沉荡在眼前,一遍又一遍……
雪乱了,正如西缄攸此刻乱麻一般的心,汹涌的心气令她头脑昏胀,不知该何去何从。
她只记得,她要找到无儿!
忽而流水声打破了单一的风声,赫然回头,身后不知何时流来了一条小河。
西缄攸略显茫然地起身,脚步有些僵硬,却是再不顾身后重天塔废墟,直直地走进了河水之中。
方入其内,水没脚踝,向前百步,则至腰间,遥遥可见十几株残枯败荷耷拉着茎叶。是时天色晦明,早雀轻啼,似破晓在即。
西缄攸一路来至枯荷花群间,雪竟似停了,唯有风尚在,飞扬跋扈,吹乱水波吹倒枯荷。
而这风与水也似带走了西缄攸的哀痛,她欲抬手拨开一片残叶,惊见自己手掌内伤口纵横血肉模糊,竟不知自己究竟是做过什么?!
如此一顿,脑中若生白茫一片。
西缄攸呆在原地发愣,停留之际,余光瞥见一丝异动。
一条白纱方巾随风而来,不偏不倚被她接过眼前。
纱巾上带着沁鼻的药味儿,另有一抹令西缄攸安心的气息,她忍不住将其送至眼前,闭上眼细细嗅闻。
白纱盖上脸,她愈发上瘾,仔仔细细携取着其间的味道,一丝角落都不打算放过!
太美妙的气味了,恍若梦境一般,有琼浆玉露比之都得算作不堪。
西缄攸此一沉醉,真如入梦,倾身向后便倒入了河水之中!
外间窥看的众人面面相觑,全然弄不懂。
西缄攸没入方才还只到腰间的河水,顷刻便像沉入了深渊,转瞬就不见了踪影。虚辰看得心焦,抬眼就见司汣面色凝重,显然绝非好事。
然而与此同时,心灯处也已是不少人坚持不住了。
要点燃混沌心灯何等艰难,延陵无耗尽魂识不过也才一炷香的时光。此间若非有三御强大的魂识支撑,恐怕根本挨不到西缄攸入道至今。
眼见七卫也已顶不住了,心灯之上仅存的寥寥无几。再须臾,凤吟空便提醒孑飒孑肆速速收起灵海莫再逞强。可孑家兄弟又哪里肯,延陵无两度的救命恩情,于他们而言早已超脱主仆之谊,即便是献上性命亦在所不辞!
“无儿救尔等性命,休再虚损!”
陵看来一眼,孑飒孑肆豁然撼动,终是讪讪收了灵海。
几乎力竭的一众退到后方,孑肆倏而似有灵机一动,众人一阵商议,即刻便分散四处而去了!
还在维持心灯燃烧的只剩三御与凤狐龙,他们甚至已无余力观察他人的举动。濯冰与凤吟空自知再有半盏茶便到极限,龙复遥怕是还要再弱些,若这之后西缄攸还未寻到延陵无,便仅余三御可为其延时了,只怕时限转瞬便要逝去!
且不论外间情形,然象道中的西缄攸已彻底陷入幽深水域,那张白纱方巾倒是牢牢地贴在她的面上,外头群情激奋,她却是一个字都听不到。
水极深,泛着血味,腥臭瞬间便取代了香气,美梦转眼化为噩梦,西缄攸惊醒!求生意志立刻冲在第一,好在她水性极佳,划破水浪便向着头顶洑去!
强烈的水压阻碍着西缄攸求生的路,深不见底的水底似还有漩涡索命,每一下洑水都有搬山破石般难,她本将白纱擒在手中,眼见水面就在近前,忽一脱手,白纱顷刻便落入了深渊。
西缄攸低头去寻,又见切近的生路,徘徊挣扎间,水面之上似也浮现起了一抹白……
“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终是徒劳,终是枉然呐……”
道中人已浮出水面,司汣此言却突如其来。
“胡说什么!!”
西楚尧气得浑叫!西缄攸的举动已然令他们胆颤惊心,这莫名冒出来的一句丧气话简直是气煞人也!
司汣再度无言,只是从祂微微摇头的神情中,找不出半分希冀的模样。
西缄攸猛一探出水面便挨上了岸,她不急于出水,先是寻觅起刚在水中所见那抹白影。
此石岸平浅且周遭晦暗,并无白影,亦无声息,独有一方嶙峋怪石,上题“三生”二字。
三生石?
西缄攸困顿不已,莫非自己已然身故,来到冥界将要转生?
又惊又疑的西缄攸爬上岸来,径自来到怪石前,抬手抚了上去。
“她不是小九!”
西炜枫震惊一句吓到了众人,只见他手指方向,西缄攸的模样正徐徐有变。
那神秘的水域似是一汪洗髓池,自其中而出的西缄攸青丝褪色,随着其步步向前,身量略改,就连面容都有几分不再像她自己!
“这是……,拂槛!我没认错!三生石前忘川河上,就是拂槛!”
分明跨入然象的人是西缄攸,如何一步步走过的就变成莲妖拂槛了呢?!
震惊与恐慌涌入人心,将一幕幕看在眼里的他们不信!却又想到司汣的两句话!
“只得一次机会?只得一次机会……”
虚辰猛然冲到司汣面前,揪起这高高在上的衣襟,眼角几要滴血!
“然象化芸芸世间,入此道终化芸芸!濯冰说过!终化芸芸!!攸会一步一步化为来时,直到她变成拂槛,直到她化为乌有是不是?!是不是?!!”
司汣敛眉看向切近的狂躁质问,深深吐纳一口,平静地回答眼前人。
“我早已规劝,是她过于执着,不肯放手。”
虚辰渐渐松下了狂怒,司汣的视线带着他们看回境像。
“你们兴许不知,然象真正可怕之处,乃是遗忘。”
西缄攸的身体上已呈现出一半属于拂槛的特征,湿漉的脚步来到三生石前,能照出往事来生的灵石却迟迟不愿给她答案。
她怔怔地抚摸过这似是失效了的宝物,心间怅然。
“我怎么在这里?”
三生石回答不了她的问题,寂静无声的天地间也无第二抹生灵足以回答她。孤独失意之感由然而发,直到一阵钝痛从手心传来。
低头抬手,掌心竟被一支玉钗刺穿!
羊脂美玉雕刻不算精巧,一切一刻可见手生,但粗糙并不能妨碍用心,钗头半朵含苞莲花如有神注格外动人。
可就是这样一件玉钗,被当作匕首似的扎进了西缄攸的手掌,钻心之疼,流下的却是墨汁般的鲜血。
‘走吧……,别管我了,你走吧……’
秾暗中,风声里,她隐约听见了什么声音!顾不得手上的伤,她只想弄清一切!
“是谁!谁在哪里?……你是谁?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是知道的吗!回答我呀……”
西缄攸迫不及待地放声质问,可任凭她自己的声音越飘越远,那突兀的动静也再没了回应。
她害怕了,她渐忘了自己的来处,身处陌生神秘之所,而这无尽的天地间又仅有她一人的生气。
她就快忘了,自己是谁。
迷茫的西缄攸如脱了线的木偶,怅然若失间举步而去,局外人心急如焚,眼见她一脚踏入忘川……
弱水沉羽,幽深直入洪荒。踩空进了忘川的西缄攸没了先前的挣扎求生,任由川水淹没了自己,只是弹指的功夫,弱水便如引渡的使者向其张开了怀抱。
此去,大抵便是归期了。
司汣哀叹,世间本无心魂,轮回将其转生为莲妖拂槛也好,凡人西缄攸也罢,祂的结果终究是归于虚无。即便延陵无费尽心机舍身成仁,也不过换西缄攸存世半日。
然象注定是一条不归路,混沌天启之道,又岂是区区情念足以打破的呢。
祸不单行,心灯之上三御也将不支,纵使强撑,心灯烛火亦堪堪转弱。
引魂之灯将灭,自救之路将绝,看来是要浮梦一场终成空了。
风中残烛忽闪摇曳,延陵无的命魂仿佛就在其中,叫他们如何愿意放弃呢!可那灯芯已然烧得黢黑,天外天的罡风卷过,只怕下一瞬便会熔断。
“师尊,放手吧!”
因消耗过量魂识,濯冰三人已然化出原相,此刻他望着三御背影,终是自己开了这个口。
凤吟空回头望向那渐复平静的然象境像,忍下悲痛,亦道。
“泥黎道早已给我们看了结局,只是我们不认,不信……可我知道,无论让她选过多少次,都会是这个结果。”
心间钝痛,灵海涌泉几乎停滞,浅城手中咒诀顿止。彼时辜岚栎始终在他身后,浅城此刻住手回头,与略显错愕的辜岚栎相视一眼。
“浅城?怎么了?”
辜岚栎急迫上前,浅城眼底情绪汹涌,顷刻便泪盈满眶,看得他心急不已。
“没事的!没事的,你还有我,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的!”
满心满意都是自己的安抚,像极了天兽山顶的满月,更像是被悲雨浸透的大雪。
“辜绝浪,你是我唯一的欲念。”
似是情话却无前因后果,辜岚栎怔愣在身前这双脉脉泪眼之下。即是瞬间,浅城周身爆发出极度刺目的灵能!强光闪过,心灯竟被他投入了然象道中!
所见众人惊骇不已!延与陵更是傻在原地,下一刻反应过来就要同他拼命!!
辜岚栎不惧神魔,将浅城紧紧护在怀中,直到他幽幽的低语传来。
“西缄攸是延陵无唯一的欲念,既已不可同归,然象为墓,我成全她们。”
听浅城所言,那些执着的心意渐渐沉落。
西玦青哭昏了过去,无迟忆担心得不知如何是好,小儿尚且如此,欲罢无望将心狠狠扼住,寸寸针扎叫人再无可言。倒是虚辰跪倒境像前,哭亦是笑,笑亦是哭。
“同穴而眠,胜过独活世间,便如此罢,便如此罢……,甚好,甚好!”
她亦记得,更是一次次见证过。如今结果,又何尝不能算作圆满呢?
天外天哭悲横生,心灯却兀自划入然象,幽幽一点倒照亮起这晦暗的世界。它仿佛知晓自己要去哪里,毫无犹疑朝着一处流星飒沓般而去……
是莲蓬的香,是仲夏的燥,悠悠转醒,映入眼帘的是流水,更是丝桐清夜。
她从低洼的河塘里翻身而起,一缕浅浅的乐声吸引了她。
她走入愈深的河塘,周遭渐生荷莲,清甜的香气萦绕鼻尖,琴音愈明,月色被云雾遮罩,只能隐见河心似有一片孤篷。
琴声清雅流转,回荡在这河面,似香篆隔屏梧桐影落,又闻弦乐和歌以诗,雅致翩然醉心寄情。
步趋流水,音随玉振,夏夜里循着琴瑟而走,倒像是幻梦一场。
只是孤篷遥远,百步不及。
云雾舒散,月色似明,音色却似戛然而止,孤篷渐淡……
谁都不曾料到然象道中竟还会有此转机!
月色照亮了众人的视线,然象道中已然变为了拂槛的西缄攸站在无边无际的荷塘之中,那艘漆黑的孤篷就在她身前数丈,可她偏是走不到!船上有人影明明灭灭,像极了将熄的心灯,她却也看不见!
难道这算是天命赏赐的回光返照一霎欢情吗?!
延陵无就在孤篷之上!她正以琴歌作别!西缄攸就在眼前!寻寻觅觅不可得见!
可这又哪里算得上最后一别呢?!
无限的懊悔与无助充斥心头,是他们无能,竟连最后相见都无法为她们做到!
云又跑来遮上了月,似是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
天际黯沉,无尽困意来袭,眼前独一的篷舟抓不到摸不着,不过浑浑噩噩来此一遭,无妨浑浑噩噩再度归去……
倏然身后传来一声惊骇的动静,竟是天外天界守破开,无数灵修涌入其间!
孑飒孑肆带头而来,身后跟着七卫,更跟着各界生灵!众灵修甫一冲入天外天,即刻打开自身灵海,不尽魂识霎时涌入然象道中那轮月!
灵枢所救苍生,亦来救她了!
司汣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乌泱泱的灵修,竟不知自己潸然泪下。
天命之意,原是如此。
月明中天,浑浑噩噩驱散,她又听到了琴歌,又见到了孤篷。
只是,她的舟上无人,她找不到。找不到音源,找不到思绪,找不到来时。
她已忘了自己是谁,又哪里记得起这曲这辞。再美的记忆于她,不过是入眠时的腔调。
“别睡!你不能睡啊!快醒过来!”
“……想想你是谁!你一定要想起来!想呐!”
分明希望重燃,却再遭坎坷,焦急如西楚尧朝着境像便叫喊起来!她才不管西缄攸能不能听到,她就是要让她们一起归来!
然象中人似是听见了什么,她抬头看天,却被从天阙中隐藏的雷闪猛然劈中!
局外人吓得惊叫,这又是怎么回事!
“天命之劫,挨过则可打破自身,忆起自己。”
司汣所解他们几不想听!
天命早已对她们设下太多劫难,如何还有!如何还不能放过!
然而身受此劫之人此刻却笑了。
天雷一道接一道,万剑锥心之痛烈火焚身之痛,她跪倒在浑浊的荷塘中,抬头却见那孤篷上人影渐现。
她已然察觉,每承受一道,思绪便清晰一分,想见的那处也更清晰一分。
她要弄清自己是谁,何处所来,为何来此,还有那愈发熟悉的琴歌,她要弄清这一切!
然象内,拂槛形容随天劫片片揭去,西缄攸的模样逐渐恢复,她的记忆也正一段段重塑!
天雷灭顶,凡人要受得,全凭命魂来挨。
劈走了回梦珠之力,又劈走魔神灵血,待残存的紫金珠耗尽,这具身躯便只剩下她自己了。
可那个名字就在嘴边了!她即将脱口而出!只差那最后一道!她便定能想出了!
雷霆撼天!
区区九道天劫,没想到这最后一道竟比当初释情一雷更烈更凶!
浑然恢复作西缄攸的身躯已浑身浴血,整片莲池被她的血色染透,百骸寸断筋脉凝滞,但她已然看清了孤篷上的背影,只待她回头,便能喊出她的名字。
大难终至!
西缄攸抬眸望天,无惧一笑。
她皆已忆起,彼时延陵无为她所承之难,今朝她来受之,不为过。
轰隆爆闪消去,星星火光仍未寥落,无数视线凝固在这片阴云遮布的天地间。
他们都在等……
白驹过隙,天外天与然象道中的时光仿若重合,那缕丝桐飞絮再度响起。
彼时,一席明媚的嗓音和着琴声和着水波,飘荡而来。
‘我自无声无处来,一踏一落常孤枕。
无所从去宿逆旅,谋来此地陷终生。
百啭难解心头怨,苦于诉谛无侣人。
烦恼横溢倾醉酒,浑浑噩噩倒良辰。
青墙梅染罢枝头,尤醒方知入罗浮。
叠叠心意终有报,飒飒欢愉郁郁沉。
……’
愁云懒去,月下孤篷恍似莲台,有一双对影,一方唱罢,一方登场。
‘寒酥归去未及晓,诤友笑随云雪走。
我恐行云不知处,吹落梦花几千秋。’
琴笛和歌,笑梦此生已逝,银红姻缘一线系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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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啦!
ps:中间动过歪心思 纠结了很久H还是B
最终还是舍不得我的女儿们
不过一点私心 结局可以看作半开放 怎样自行解读都可以
后续再酝酿下是否有番外
开心!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