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与光有染

　　费朗，十八周岁生日快乐，我把自己送给你。
　　——2011.01.20 田蜜
　　空气中两人沉默地对峙。

　　许郁龄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站在那儿。站了会，许知瑞看到妈妈也没动作，便放下书包，拿起桌上的手机，开了屏后直接是短信界面，看来已经被翻过了。

　　手机里全是佟国华和佟博文的短信，是这段时间她内心的温暖源泉，是睡觉起床上学走路学习时想起就会弯唇的快乐。

　　日光灯映亮着不大的客厅，两个成人站在当中，碍了小半的地儿。

　　见她拿手机，许郁龄刚压下的怒火蹭地又烧了起来，什么理智统统归零，此刻只想揪许知瑞的耳朵，让她吃痛。

　　她冲上去抢了手机直接往墙角砸，“砰”地一声脆响，手机只是擦过沙发角反弹到客厅中央，没有破损，“怎么，人家给你钱你就忘记了是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的了？是我一个人！没有人帮过我！我受了那么多苦，为了你我一个人那么多年都不找人（对象），你就这样报答你妈？”

　　母亲情绪倾泻，可许知瑞没有接收到，只不胜烦躁。

　　“那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我要正常的家庭！正常的妈妈爸爸！你一个人生下我的时候问过我愿不愿意这样生活了吗？我也是有思想的，我不是傀儡！我也想要爸爸。”许知瑞哭了，她没有把这种话这样说出口过，即便每次憋到爆炸，心里无数遍这样想过问过，也从没有直言伤害过许郁龄。

　　许郁龄无法理解，自己全心全意节衣缩食抚养她，她居然如此不满意，不识好歹，只觉心里凉透：“没有人生下孩子会问它愿不愿意，父母生下你、养育你，你就要感恩！”这是她的认知：我带你来到这个世界，我为你吃了那么多苦，你就要感恩，努力报答我，你没有权利说不，没有理由去挑拣。

　　许知瑞涕泗横流，泣不成声：“那你问过……我想要……什么吗？”她心里哀嚎，求母亲体谅她一点点对于美好的幻想妄想。

　　“你想要钱？想要手机？想要那个文具盒？你还会骗我了，说同学用剩下给你的，满嘴谎话，你想要的都是物质，就是虚荣。”

　　眼前的地砖不断模糊，许知瑞哭得心力交瘁，她们简直无法交流，许郁龄看到的只有物质，不理解她也不曾试图去理解，她大声嚎出口：“我要一个正常的家庭！我要爱我的爸爸和妈妈。”

　　许郁龄抹抹眼泪，冷笑：“这么多单亲家庭，人家都能过你不行？”

　　母女连个血缘，却隔着深渊。

　　许知瑞不知道如何表达心中的渴望和憋闷，明白妈妈和别人不太一样，而她太年轻阅历太少，没有办法和社会摸爬滚打的许郁龄辩论，道理都说不过她。

　　许郁龄指着桌上小说摘录本，流着泪质问：“你还写这些有的没的，你是不是谈恋爱所以成绩才这么差。”

　　“那是我抄的，我没有谈恋爱。”无法沟通。

　　“没事抄这些情情爱爱的诗句，你以为我信？成绩掉的这么厉害……”许郁龄觉得许知瑞最近情绪变动很大，她一直在怀疑。

　　“我又土又丑，不会有人跟我谈恋爱的，你不用担心，而且我的成绩还可以，你不要老是因为一次考的不好就一直抓着不放。”

　　许郁龄却认为她是叛逆，一直在顶嘴：“考得不好还有理了。”

　　吵来吵去根本没有结果，两人理解和向往的东西南辕北辙。

　　许知瑞不想再说话了，鸡同鸭讲。

　　母女就这样僵持着，许知瑞有些饿，但她憋着，硬倔着一口气。她坐在沙发上，就这样静静地撇着眼哭，哭累了正有些犯困，两声突兀的敲门声响起。

　　许郁龄歇了会，已恢复正常神色，她从回家到打电话再到同许知瑞吵架，心下已经有了打算。她站起来开了门。

　　许知瑞惊讶，居然是佟国华和丁和华！

　　原来，许郁龄愤在许知瑞床头柜发现手机后，直接拨通了丁和华的电话，她没有想到丁和华不知此事。毕竟和过去的交集是从书城遇到丁和华开始的，手机上丁和华的号码也是对方打电话约她之后顺手存下，准备下次看到名字拒接的。

　　通话后她愤怒地说了一堆，发现丁和华完全不知许知瑞是佟国华女儿，有点心虚，直接掐了电话，本想打电话给佟国华就看许知瑞回来了，没打成。

　　丁和华挂了电话有些不信地说：“佟国华，许郁龄电话里说许知瑞是你女儿？怎么回事啊？”

　　佟国华一直在边上听，直觉是许郁龄打来的，果然！

　　他拉着丁和华温柔耐心委婉地解释了一遍这事儿，还把因为家长会刚挨了批评的儿子拉来救场。

　　有些事你准备好它不来，却总爱打你个措手不及。

　　他尽力说服丁和华理解，尽管此事令人费解。

　　佟博文扶着母亲的肩帮了两句腔。丁和华除了呼吸什么思考本能都没了，皱着眉一动不动。她无法相信。

　　佟博文抓住母亲的弱点：“许知瑞过得不太好，成绩都那么好了偶尔考得不好就要挨揍。她那个妈妈脾气不好，我看她自行车都快散架了还在骑，鞋带都要洗破了，除了食堂从来不买零食，我和我爸都没敢帮她换这些东西，主要是家里的钱还是您说了算。我爸年轻时候是混，但是结婚后还是挺好的，你们毕竟是夫妻，这事儿还是得一起解决的。”

　　丁和华一时间情绪乱涌，耳边爷俩的话不停催打她的软弱。这事儿也太不像话，都是老同事，即便不是佟国华出轨，她一时也难接受。

　　佟国华看丁和华没火山爆发，急着出门，他深知许郁龄品性，生怕女儿再挨打。

　　他刚扶上门把，丁和华便说，一起去吧。

　　十七年夫妻，了解也理解。

　　许知瑞住在市区边，再往西是略荒的开发区。一套56平的两居室，几乎可以说得上是简陋装修，墙漆还有未刷匀之处。

　　夫妻两在门口有些局促。

　　许郁龄想扯出一个笑脸，摆出成年人的成熟，可情绪还是没能调节好，嘴角微动的样子看着更不阴不阳。

　　佟国华和丁和华在餐桌前坐下后，关于养育许知瑞的条条框框便倒了出来。男人的理性和冷静在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低沉的男音在小客厅回荡。

　　许郁龄一开始寸步不让，每次观点产生碰撞时，佟国华都会按住丁和华的手示意自己来说，他一直在为抚养女儿让步，不想激怒许郁龄。他提到许知瑞将来生活费由他来负责，看着许郁龄的表情松动，补充说若将来要出国他也可以负担一部分。

　　丁和华听着也不是滋味，家里又不是大富大贵，可是此刻夫妻连心，她决定按耐住。

　　许郁龄一颗心揪紧又松开，松开又揪紧，看了眼许知瑞认真的样子，又想到方才她们的对话，石头般的心裂了一丝缝。

　　一阵耳旁风吹过，石头裂开了。

　　许郁龄点了点头，有商有量，态度柔软了下来。

　　许知瑞搅着抱枕的手蓦地松开，心开始旋转跳跃，嘴巴用力抿住，不敢太得意忘形。

　　冷淡的白炽光，都带起来暖意。

　　当佟国华提出许知瑞今年在他家过年的时候，许郁龄激烈反对，这简直是跟她抢女儿了。

　　“我跟女儿都没有相处过……”许知瑞太安静，也不对生活多要求什么，他想给她最好的。

　　许知瑞坐想到将来多了一个人为自己考虑并且愿意分担，胸口满满的幸福在肺腑间游荡，整个人都充起气来，鼓鼓胀胀。

　　“妈妈，我想和爸爸在一起呆几天，过年再和你一起回乡下陪你跟外公外婆过年行吗？”许知瑞知道外公外婆很孤单，子女走走散散，老实本分的妈妈都未婚先孕，外公外婆在村里过着难熬的日子，邻里总有闲言碎语，许知瑞是他们每年过年最大的盼望。

　　许郁龄觉得在理，还是挣扎着宣誓母亲主权：“每天都要联系我，在那里要好好学习，不适应记得打电话给我。”

　　丁和华听得不是滋味，总觉得是对她说的，其实她不知道这是许郁龄对他两一致的戒心。

　　独自挣扎生活的女人，对生活没有信任。

　　最后三个大人商量一致，明天来接许知瑞，今晚容她收拾收拾。

　　他们走后这个家恢复本色冷清。许郁龄没再说什么，只去厨房下了两碗鸡蛋番茄面，把冰箱里剩下的牛奶热了一起喝掉。明天许知瑞走后牛奶便是浪费，本就是许郁龄买给她补身体的。

　　睡前许知瑞抱着手机在□□里群发了自己的新手机号。小灵通明天就会停掉，有些过时的东西，就这样暗了屏。

　　她想，最近的生活真的朝着好的方向去呢！

　　除了费朗，不过没事，自己现在可是有爸爸妈妈还有弟弟。天哪，怎么会这么幸福。她激动地在床上不停地打滚。

　　那晚月亮很亮，路灯很美，可她没往外看，因为卧室融满了属于她的快乐。

　　*
　　第二天，许知瑞拎着装满书的包包坐上了爸爸的车，这是她第一次坐副驾驶，还不会系安全带，前几次她拘谨都坐后座，现下她学着电视里的样子，拉一下然后扣上，不难。

　　昨晚爸爸发短信给她说不要带衣服，今天全部买新的，所以现在他们就出发去商场买衣服。可许知瑞没有同爸爸相处的经验，也不会逛商场，佟国华也没养女儿的经验，同样不知道青春期的女孩要买什么，两个人在商场有点迷茫，抬着腿乱窜了半小时，颗粒无收，最后还是叫了丁和华来救场。

　　昨晚佟国华和丁和华回到家中促膝长谈，关于那些往事和未来。

　　诚恳最能打动人心，丁和华哭成泪人，终是妥协了。

　　她拎着包悠悠地赶来，白了佟国华一眼，亲切地拉着许知瑞的手开始问她平日都喜欢穿什么喜欢吃什么菜之类的体己问题。

　　许知瑞觉得丁阿姨人真好，和妈妈这么不一样，遇到天降女儿的大事都可以这般大度，好亲切。买东西时，和妈妈不停比价还价完全不同，原来物质优渥的女人和经济窘迫的女人差别那么大，逛街可以这样从容。

　　她站在偌大商场，昨晚还狂喜自己的那叶扁舟遇到了父亲湾，这一刻又突然心疼妈妈。她懊悔自己昨晚的激烈言辞，自己穿的不好又如何，妈妈也一件毛衣穿了十几年，最常穿的那件已经拆了毛线打了两次了。

　　她把想法同爸爸一说，趁着丁和华上厕所，赶紧买了两件妈妈尺寸的毛衣，装在自己的背包里，爷俩动作一气呵成，好像合作过无数次了一样。

　　丁和华出来的时候，他们神情自然，完全看不出刚干了什么。

　　在佟博文家里这几天，许知瑞每天过的像公主，房间虽是一间小客房但床单被套都是少女粉，许郁龄不会给她买这种华而不实的款，所以她喜欢的紧，每天睡前都要欣赏好几遍自己的床。

　　丁和华发现她真的一直在学习之后，对她好得加倍。许是之前真没见过孩子用功是什么样。房间那盏台灯一直亮着，许知瑞就在书桌前坐一下午一动不动，她无比羡慕，不像佟博文读会书就屎尿屁。

　　丁和华一边收拾房间一边对佟国华抱怨：“你说，知知来了家里每天都在看书，仔仔呢，我都没见过他几面……”佟博文放了寒假天天去网吧打游戏开黑，和陆稷费朗以及隔壁十六中的秦朝阳，打完游戏就打球，娱乐生活卡着点，一点不耽误。

　　晚上回家的时候他还会打包烤串给许知瑞带去，不过那时候爸妈都睡了。

　　许知瑞和佟博文窝在她的小房间感叹：“原来晚上吃东西会这么有幸福感。”她没吃夜宵的习惯，最近像打开了新大陆，之前真是苦行僧。

　　佟博文见她每天都窝家里，想让她放松些便说：“好玩的事儿多呢，放假你也别太紧绷，还有半年呢！”

　　许知瑞强调：“是只！有！半年了。”

　　“行行行……后天费朗生日去KTV，他们让多叫两个人，你去玩玩吧，反正你跟他一个班的以前也同桌。”佟博文见她都要发霉了，想拉着她出去透透气。

　　许知瑞心一动：“唔……”可以吗？

　　他吃完最后一串鸡翅，扔了竹签，“不用准备礼物，我的算上你一份，就这么说定了啊！”

　　“嗯。”她在卧室里很久没动，嘴边的那一口鸡肫都冷却了。

　　真的吗，她可以参加费朗18周岁的生日？还没有出发，她已经高兴得不知所措了。她想了一夜要不要买什么给费朗啊，可他什么都不缺，自己送的他也未必看得上，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梦里，她是他生日的女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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