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袋妖怪]苍空之下

　　[00.]

　　似乎自很小的时候起便经常听大人说起有关那些旅行者的事。
　　那些年轻气盛的少年少女们从十一岁起出发旅行，在与精灵的旅程中一起寻找到自己今后想要走的路，迈向不同的未来。
　　而在那些旅行者当中，最为出名的个体永远来自同一个地方。
　　——那个我从未去过，位于关东大陆西南角落的城镇“真新镇”。

　　[01.]

　　在非常年幼的时候，我曾经因为迷路不小心离开镇子，误入野外的树林中。
　　大人总告诫孩子，在得到自己的伙伴精灵前不要单独进入草丛中，因为大自然中的野生精灵们会因为你走路的声响而被惊动，惊恐地跳出来。即使它们无意伤害你，但就像人类一样，精灵自卫的本能会驱使它们将尖锐的兽爪指向你。
　　但是那个时候的我，实在太过年幼，根本无法理解“花坛”与“草丛”究竟有何区别。

　　也同样无法明白因受惊吓而瞪大宝石红的眼睛、修长的四肢肌肉紧绷的猫老大下一刻将会做什么。

　　……“胖丁，治愈铃声。”

　　清脆的铃声仿佛从非常遥久的地方响起，叮、叮、叮，一声声扩散开去，抚平了内心所有的恐慌。

　　“没事了，不用害怕了。”少女修长的臂膀轻轻将我揽入怀里，用安抚的话语在我耳畔轻声细语。
　　我抬起头，一只巨大的身影正站在少女的身后，用巨大的龟壳投影下安全地带。
　　“不可以哦水箭龟，那只猫老大并没有恶意，只是被这个女孩的出现吓到了而已。猫科精灵总比其他生物敏感，就这样放它离开吧。”少女冷静地给予伙伴指令。
　　于是龟壳精灵停止了蓄势待发的动作，像个真正的强者那样低吼着喝斥猫老大离开。

　　“你是附近城镇的孩子吗？告诉我镇子的名字，我送你回家。”
　　对那个沉浸在童话故事中的孩子的我来说，那时的少女就如同故事画本里描绘的天使那样，仿佛连普普通通的一个微笑都在放出温柔的光，有着触手可及的热度却不炽热。

　　“我是BLUE，真新镇的BLUE。”

　　[02.]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对童年最深刻的记忆并不是即使至今也依旧联系的挚友，也非那些堆满房间父母朋友赠送的毛绒玩偶。
　　而是在那个平凡无奇的午后，迷失在树林中的我所遇见的那名与精灵为伴的旅行少女。

　　即使到了现在也能将她那时的模样一一细数。
　　白色的印有精灵球图案的旅行帽、棕色长发、眼眸是难以形容的纯粹的蓝、有着强大的水箭龟与可爱的胖丁作为同伴，有着太阳般温暖的微笑的少女。

　　——与平凡的我不同，她是那样特别的、勇敢的人。

　　[03.]

　　十一岁生日过完后，我和镇上的其他孩子一样离开了学校，接受由父母或师长赠与的第一只伙伴精灵出发旅行。
　　那是一个晴朗的天气，与我同年的孩子大多在几天前就已出发，我落在最后离开的几人之中。

　　我的第一个伙伴是杰尼龟。
　　从老师手中选择了它的精灵球，也许是因为杰尼龟背上分外熟悉的龟壳。虽然偏小，但确实是与那只水箭龟相似造型的龟壳。
　　因为那未名的憧憬，即便离家乡城镇最近的训练家道馆是彩虹市的草系道馆，我也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水系的杰尼龟。

　　我握着杰尼龟的手向它露出笑容：
　　“来吧，杰尼龟，让我们一起冲向顶峰！”

　　那时候的我还相信着自己也拥有着往前走的“才能”。
　　只是走出自己那个小小的世界才发现在这辽阔的大陆上，自己只是无数拥有梦想的少年之一，平凡无奇又毫无特点。

　　能够走出家乡迈上旅途的少年们至少都有着一些勇气，即使遇到困难，经过努力也能将其克服，许多人即便未能行至终焉，但至少他们走了很久很远才停下脚步。
　　而我是那少部分意志不够坚定的人，才刚刚踏出一步便胆怯地缩回了脚。

　　旅行的第三个月，我在偌大的常磐森林里迷了路，嚎啕大哭令杰尼龟也慌了手脚，直到过路的训练师拉着我的手将我带到常磐市的出口，甚至好心地带我一起走过地鼠洞穴，将我送回位于彩虹市与枯叶市之间的家乡小镇。
　　我扑进妈妈的怀里埋首在她的胸口，决心不再出门旅行。

　　“对不起，杰尼龟，与你的约定……”
　　虽然杰尼龟并未表现出有多在意，举起手一如既往地对我笑着，但我依旧感到无可抑制的哀伤在内心滋长。

　　这个毫无勇气、遇见困难只会一昧抽泣的我，即使继续旅行也一定什么都做不到吧。

　　[04.]

　　一直停留在家乡不再离开居住的城镇，此后大概也只有继承祖传花田这一条路可走的我，竟然还能再次遇见幼时的救命恩人，是我未曾预料到的。

　　依旧做着轻便打扮的少女比起几年前来成长了不少，摘去了那顶白色的旅行帽，仍是棕色长发，腰间挂着六只红白色精灵球，与我初见她那时仅仅像是刚出发旅行不久的新手训练师而言，此时的少女已经更接近于美丽的女性，成熟了很多。
　　与从一开始就驻足不前的我相比，她一如初见地往前走。

　　……啊啊，但是毕竟对方还在持续着旅行嘛，所以即使我停止了，对方再次经过这个城镇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自哀自怨之后，我告诉了她镇上旅馆的位置。

　　“请问您是要在这里住下吗？那么还是去租一间房子更好吧。”这个镇上没有为训练师提供免费住宿的精灵中心，长期住旅馆对旅行者来说太过奢侈。
　　“谢谢你的提醒，不过，我只是有事要在这里停留几天而已。”

　　少女友善地笑着回答，转身往旅馆方向走去。

　　[05.]

　　第二天我去帮爸爸整理花田、再次遇见她时，才知道她来这个城镇的原因。

　　“在海对岸的丰缘地区与新奥地区都有用树果烹调精灵食物的技术，而关东因为野生树果生长极少的缘故，对树果的风俗发展不足。我父亲想稍微改变一下研究方向调查一下关东地区的土质，觉得说不定可以从中找到适宜种植树果的区域，所以我就顺便帮他这个忙了，反正我也在旅行中，会到各种各样的地方去。”

　　“……好厉害！”
　　能够帮助父母的研究而到离家那么远的地方来，这种事我是一定做不到的吧。即使上次爸爸希望我将花的订单回复送到彩虹市去，我也因为胆怯而拒绝了。

　　就在这个时候，听见了一直以来十分害怕的嗡嗡声，那是大针蜂的翅膀扇动的声音。我不自觉握住了腰上的精灵球，又忽然想起今天杰尼龟留在家里帮妈妈做家务，因而我所拥有的这个唯一的精灵球里，是空的。
　　我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慢慢地后退逃跑。

　　少女急忙跨了一步，拉住我的肩膀让我停下来。
　　“没关系啦，它们不会伤害你的。大针蜂只是在采蜜而已，它们会将花蜜带回去喂养独角虫的幼虫，也顺便帮你们传播了花粉呦！”

　　她自信的笑容奇异地消除了我对面貌可憎的大针蜂长久以来的恐惧，顺从地跟着她穿过花丛。
　　这是一片茂盛的向日葵田，大部分的花苞还未展开，我躲在她的身后，努力踮起脚将头堪堪伸到花丛上方，望向正站在不知何时开放的向日葵花盘上、附身采蜜的大针蜂们。

　　少女将一只手掌放在我的头顶，领着我渐渐靠近，对大针蜂们温和地开口：
　　“抱歉，打扰你们一下，这个孩子是未来的花田主人，似乎很害怕你们的样子。你们是住在附近的大针蜂吧？为了未来的生活，不打算与这孩子好好相处吗？”

　　她用一种奇怪的语调，清亮的声线特意压低成略带沙哑的音色、仿佛大针蜂翅膀的嗡鸣声一样。

　　然而在我的印象里本应非常暴躁的大针蜂今日却奇异地十分平静，它们红色的虫目互相对视，最终点了点头。
　　其中一只大针蜂慢慢地飞过来，少女的手将我从她背后拉出来推到前面，我注视着大针蜂来到近在咫尺的地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它伸出前肢，两只尖锐的前端上稳稳放着一片蜷缩的绿叶，叶中盛着琥珀色的粘稠汁液。
　　“哎？是要……给我吗？”
　　“スピアー.”它点头。

　　我小心翼翼地接过叶片，放到嘴边。

　　“好甜！”

　　——突然之间将眼前的大针蜂在我眼中变得友善的力量，大概就是此时心里蔓延的那名为「幸福」的心情吧。

　　[06.]

　　“BLUEさん果然好厉害呢。”
　　知道大针蜂的本性，能够那么镇定地对待情绪化的野生精灵，甚至知晓抚平它们急躁心情的咒语。

　　“那个不是什么咒语啦，只不过是尽量模仿了大针蜂之间交流的声音而已。虽然人类无法理解精灵的语言，它们却非常聪慧地能明白我们所想要表达的意思哦。既然如此，用上它们更为熟悉的声色，就能令精灵们感到更加的亲切吧。”
　　我所认识的少女一直以来都是很温和的模样，虽然自信，却从未对自己的能干表现出骄傲。

　　“为什么呢？明明是那么厉害的人。”
　　“大概是因为我还认识着更了不起的朋友吧，比我更厉害的人在世界上多得是，虽然大多是比我年长的，我也有信心在到他们的年龄时达到那种程度，但在此之外也有比我年龄更小却比许多大人更渊博的人。所以只有这样的我，还没有足以自傲的资本吧。”

　　其实我无法理解她所说的话。在我的世界里她是我所见过最强的训练师，也是最勇敢的旅行者，即使许多男孩子也没有她那样的勇气与果敢。

　　“我以前是个很胆小的人啊，如果不是有朋友扶持，获得了最初的勇气的话，大概就无法造就出现在的我了。”

　　直到谈话结束我还是没能理解她的意思，在我看来，那个十一二岁便从猫老大的胁迫下救助了我的少女理应是无所畏惧的。

　　下午去拜访她时，少女正拿着水管替精灵淋浴。
　　我看着她拿毛刷以一种特别的手法清理水箭龟巨大的背壳时忽然想起了家里的杰尼龟，这么说起来，虽然也有帮它洗澡，但一直以来都觉得它似乎并不喜欢我帮它洗澡，明明妈妈帮它抹精灵沐浴液时露出了相当享受的表情。

　　……果然应该向前辈请教。

　　[07.]

　　第二天我依照约定带着杰尼龟一起出门去寻找她，却被告知那名叫做BLUE的旅行者并不在旅馆中，出门去了近郊的精灵中心。
　　精灵中心并不在镇上，而是建在通往这个镇的野外路边，虽然并不远，但她依旧选择住镇上旅馆的原因是那样离最大的——也就是我家的花田比较近。而且旅馆的位置位于精灵中心与花田之间，两方都方便前往。

　　偶尔镇上并不善于精灵对战的居民也会将生病的精灵带去给乔伊小姐看病，于是这之间的道路上就被清理了，并没有太多野生精灵出没的草丛。因此犹豫了一下，我带着杰尼龟的精灵球踏上了镇外的土地。
　　似乎只有要那个少女的存在我就会变得勇敢，即使只是前往一公里外的精灵中心，对我来说也是相隔很久第一次主动离开城镇。

　　所幸一路上都没有遇见野生精灵，顺利抵达精灵中心时，我隔着玻璃门看见少女正站在电脑前拨弄着键盘，屏幕上似乎有什么人的影像。

　　“你在担心什么啊，GREEN，我也是很强的。话说你现在明明在成都不是吗，那就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快点去工作呀！”
　　另一台电脑前的棕发少年叹了口气，点点头切断了通话。我走近时BLUE也退出登陆取回身份认证的训练师卡，转过身来时看见我，有些吃惊的样子。

　　“AOI，你怎么在这里？”
　　她向我身后探了探头，似乎是想找到理应带着比比鸟和我一起出现的我的爸爸。

　　这么说起来，也许是因为我的身高和外表比起真实年龄看上去要小一些，她似乎一直把我当成未满十一岁还未出发旅行的孩子。

　　“我已经十二岁了，BLUEさん。”我觉得有必要说明一下自己的真实年龄，“一年前我就出去旅行过，虽然只有三个月就回来了，但我确确实实拥有伙伴精灵了。”
　　我将握在手里的精灵球轻轻上抛，放出唯一的伙伴。

　　“是杰尼龟啊。”少女的笑容一下子扩大，她走过来并膝蹲下，伸出一只手掌顺着杰尼龟的背壳抚摸，仿佛做过千百次那样熟络。
　　“让人回想起小时候呢，我和杰尼龟是从小就认识的，虽然从最初就很熟悉了，但刚开始旅行的那段时间才真正依靠对方前行，真的是非常的——令人怀念啊。我对自己的眼力还是有点自信的，你的杰尼龟资质很好，选择了一样的初始精灵是我们的缘分也说不定呢。”

　　……不是的，才不是因为什么缘分。
　　那天，到老师那里选择初始精灵的时候，班上大多数同学都将注意力放在精神满满的小火龙身上，其实以我家照顾花田的环境来说，最初我也是想选择那只草系的妙蛙种子，几乎没有人记得三只初始精灵中还有一只水系的杰尼龟。
　　那只安静地站在人群外的温顺杰尼龟，我会留意到它，也是因为那倍感熟悉的背壳。

　　「杰尼龟」是「水箭龟」最初的形态。
　　“我也希望成为那般强大的人。”抱着憧憬选择了杰尼龟，并以我没有料想到的脆弱的决心草率地对它立下誓约。即使杰尼龟似乎从未表现出对我的不满，我却无法遗忘自己对视为家人的第一个伙伴的欺骗。

　　去年一起从家乡出发的朋友中有些已经寻找到了目标，开始渐渐变得有名气起来——训练家，保育家，研究员，见习护士，美食家……也有还未找到自己想要走的路的，但没有一个像我这样一事无成。
　　比起那些在舞台上大放异彩的小火龙与妙蛙种子的进化型，依旧维持着一年前原样的杰尼龟因为我的软弱丝毫没有变得强大。

　　（我不是那么强大的人……）
　　（其实我根本无法带你登上顶峰，真的很对不起。）

　　杰尼龟一如往常拉着我的裙角，对我露出温驯的微笑。

　　比我高挑不少的少女半蹲着与我的视线齐平，将双手摁在我的肩膀上。
　　“虽然很突然，冒昧地问一句，AOI，你真的已经经历过所有旅行中会经历的事情后觉得并不快乐，才回家来的吗？”

　　“……哎？”

　　“由并不熟识的我来说也许不太合适，但是啊，AOI，所谓的‘旅行’并不是那么狭隘的事情，你在三个月中经历了什么我不知道，但那一定不会是旅行所代表的全部。虽然我也并没有经验丰富到足以说大道理的地步，但至少我体会过旅行中精彩纷呈的滋味，也许会受伤会痛苦，但也有快乐与幸福的事，但都不是全部。”
　　“旅行中会遇到的人与事是无法用只言片语诠释干净的，如果因为痛苦的部分就停止了脚步，今后的快乐就都会离你远去了。还记得我说过的吗？其实我也曾经有过退缩的时候呢，但是因为有朋友陪伴——人与精灵两方的朋友——因为有他们的支持我才能持续走到今天。”
　　“我夸奖杰尼龟，不是因为它拥有力量的资质，而是因为它有为了保护你，AOI，为了保护你而变强的心，有在旅行中守护你不受伤害的决心与意志。所谓的‘精灵’并不是战斗或什么方面的道具，也不仅仅是朋友，它们是你的同伴，是可以成为你的力量，与你互相扶持走下去的最亲密的伙伴，你对它们来说也是力量。”
　　“——因为精灵的存在，所以我们才并不是一个人孤单地旅行，不是吗？”

　　我从未将杰尼龟视作工具或物品，却也没有信任过它的力量。那短暂的三个月的旅行中我也曾与人对战过，但每次都只是强迫地对杰尼龟下命令让它遵从我的指示，输了之后虽然也没有责怪过杰尼龟，却只将一切的成功与失败都揽在自己身上，然后自我唾弃。
　　杰尼龟是我交心的朋友，但我却未曾想过将它视作可以依靠的伙伴对待，即使一直将它称作“第一个伙伴”也是如此，毫无自觉地忽视了杰尼龟的力量。

　　啊啊，确实如此呢，明明在那最初的一个月里我什么也无法做到不是吗？在野外搭不好帐篷，忘记补充食物时也是靠杰尼龟找来的树果才勉强撑到下一个城市。一直都是杰尼龟比我更可靠，更像个训练师一样照顾着我。但是面对与有训练师的精灵对战时，杰尼龟一个人的战略无法瞒骗对方训练师的眼睛，所以偶尔我想出的策略也能依靠我和杰尼龟的配合发挥作用。
　　……明明一直以来都有那么多快乐的事情，为什么这一年间我都没有发现呢？为什么会因为被常磐森林打败就退缩了呢？

　　无法回想起来，渐渐想通的我，大概已经不再能回想起那时自欺欺人的理由了。

　　第一次有了因为后悔没有持续旅行而哭泣的冲动，我抱着杰尼龟低下头。BLUE洞察了我的心思一样伸出手将我揽进怀里，就像那年驱逐了猫老大后一样，温柔地轻轻拍着我的后脑勺安抚，而我也一如当初，在她怀里嚎啕大哭。

　　“啊呀呀，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对你来说会不会刺激太大了呢……”

　　我听见她无奈地说道——我想，对于我来说，“BLUE”这个名字大概会永远成为勇气与启明星的象征吧。

　　“谢谢你，杰尼龟，还有对不起，又要拜托你了……”我一边抽咽一边低头看着怀里的杰尼龟，“明明说好不会再出门了，却又要违约了。”
　　“请你再一次，和我一起出发旅行吧。”

　　杰尼龟露出真正欣喜的笑容，毫不犹豫地点头。

　　[08.]

　　我最忠诚的、值得信赖的伙伴啊，我们不能就此止步，再一次与我上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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