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莺]年少轻狂

　　【1】
　　肃静的宫殿沉沉弥漫着一股令人胸口郁结的气氛，一位身着华服的少年公子跪在阶下，低着头，黑如墨的青丝垂在额前，只能见着他紧抿得苍白的唇色。
　　大殿主位上端坐的王者视线冰冷，他脸上露出冷淡又暗含浓郁不满的神色，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那少年摇了摇头，抬起一双黑得透彻的眼瞳，眼中带着悔恨和彻骨的痛，“是臣将赵大人带出宫中的，也是臣看管不利使得赵大人投湖自尽，一切错事，都是由我一手促成……王，属下愿意承担一切惩罚。”
　　说着隐隐有些哽咽。
　　兴许是被最后那“一手促成”四个字刺激到了，王的脸色微微一变，听及少年愿意领罪，他不由深深地看了少年一眼。见他脸上难掩的憔悴和一身的狼狈，不着痕迹地别开眼，再开口之时已经褪去了那般的愤怒，变得冷淡，
　　“无妨，反正那赵清持也不过是个引得司马燕玲那居心不轨的家伙上钩的棋子罢了。”他的语气陡然转为刻薄的嘲讽，“大小就是个玩物，死了就死了。卿家也不必太过在意，赶快回公府里好好休息吧，否则镇南将军若是以为将他最宠爱的三少主搞成这样的是朕，说不得要给朕哪般的好脸色看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湿而黑润的眼眸微微一颤，随即长睫低垂，眸光渐渐冷了下来。
　　在王暗含着怨气的笑声中低低一揖，
　　“是。”

　　【2】
　　流莺。流莺。
　　相传世间有此痴情鸟，如莺。
　　若是失去所爱，便注定独守终生。
　　少年独倚阑干，指尖逗弄着乖顺地停在手指上的小小鸟雀，黑眸暗沉得看不透澈，他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流莺，赵清持，你便如那流莺罢。”
　　可为何那另一只，你便认定了是那司马相国？
　　“你选错了所爱的人。”他的声音恍若叹息。
　　身旁小心翼翼伺候着的侍女，烹煮香茶的素手微不可查地微微一抖。少年眼梢微微一动，抬眸便笑了，“你也这样认为吗，婉儿？”
　　那垂着两条长辫的清秀姑娘闻言露出了难过的神色，呐呐道，“婉儿、婉儿觉得司马大人是爱着赵大人的，赵大人也是爱着司马大人……”
　　她期期艾艾地眨着清澄的眸子，“可、可是……”
　　迎着少年黑得不见底的眼眸渐渐的失去了声音。
　　那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局面？那为什么司马燕玲和赵清持永远不能真心相对？那为什么他们两人都在苦苦寻觅却都不成善果？
　　少年凌厉地喝问让婉儿战战兢兢得不知所措。
　　这个曾经是司马燕玲府上的侍女的姑娘紧咬着下唇，露出了被欺负一样泫然欲泣的可怜表情，“我、我看到过的……司马大人和赵大人之间……”
　　看着少年眼底暗藏着的阴霾，婉儿低下头低低道，“三少主，您也别太过伤心了，我想赵大人在天之灵也不愿意见到您这般的。”
　　在天之灵？
　　少年一愣，随即露出一个似乎是哭笑不得的困惑神色。
　　笑着笑着，神色渐渐变得寂寥起来。
　　真的……那个人真的死了啊……

　　【3】
　　“你今年，业已到了娶妻的年龄了。”
　　镇南将军看着年纪最小的幼子，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了感慨的味道，
　　“都已经这么多年啦……”
　　“父亲……”少年微微笑了笑。
　　“最近清减了不少啊，”镇南将军拍了拍儿子的肩，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见他神色略微憔悴，眉间凝结着一股郁气，然而通身却不知何时带上了一股子说不出的风姿，一举手一投足，威严初成，笑道，“最近你小子可是乖了不少，终于肯接触政务了！怎么样，那些人使唤得还算顺手？”
　　“可不是父亲偷偷叮嘱了他们要照顾我这个新上阵的罢？”少年不由苦笑着摇摇头，垂下眼睫。
　　“好小子，居然还埋怨起我了！”镇南将军哈哈大笑，丝毫不追究少年私底下的小动作，他自这孩子出生起就给了他无限宠爱，这点小事于他自然是无所谓的。相反，还有点儿欣慰，故而格外大气地一挥手，“既然你小子总算是开了点窍，你老子我也总得做点表示，去找王庄领十万人马，一星期后就去边疆吧！”
　　“诶！？”
　　“那劳什子番邦公主与司马燕玲夫妇蓄意谋反，谋害王的性命，两人都已经被大王下令处死。”镇南将军的语气淡淡，“不过既然是反了心的属国，那也已经失去了存在的必要。大王对他们已经丧失了耐心，对我下令，灭国！”
　　“！？”
　　“不过是个人口不过二十万的小国，不必担忧。”镇南将军见少年脸上血色顿失的样子，笑了笑，“我给你的是最精锐的骑兵，这次就作你的初战！”
　　少年沉默了半晌，忽而抬头看向他的父亲，“这样真的对吗？”
　　“这是大王的命令。”镇南将军说道。
　　「“我想再去一次那个湖。”
　　记得那天夜晚，赵清持一身素白长衫，看着他的眸光极为温和。这种神色对他而言真是不自在极了，总是在下意识的时候流露出不经意的倨傲和讥讽般的笑意。
　　“不行。”他很坚决地拒绝了赵清持的要求，有些狼狈地侧过眼，忽略心底淡淡的不忍，“这是命令，大王不允许你出宫。”
　　王的命令，软禁赵清持于宫中，时刻监视着他的行动并上报。
　　“所以我才拜托少将大人。”
　　赵清持翘起唇角，他那微微上扬的眼角染上薄红，带着天生的一股子妖娆风流，笑如罂粟般让人感到心头甜殇。
　　“不能，这是命令。”他摇摇头。
　　“……”
　　赵清持露出了失落的神色，看他那表情肯定是在自嘲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少年登时感到了极大的负罪感。
　　最终，答应了他的要求。
　　违背了大王的命令。」
　　“王的命令……”他垂下眼，语气微妙，“父亲，您执掌了兵权，两次助王执掌大权，可曾有过什么其他想法？”
　　镇南将军露出了会心笑意，“我是个粗人，无心天下，只愿有个好日子。”
　　原先那昏君早已沉迷酒色，肆意妄为，将一国当作他一人玩物，民不聊生、生灵涂炭，深受其害的镇南将军自是有这个魄力和能力另拥新君！
　　少年若有所思。

　　【4】
　　前线捷报不断。
　　“将军，你养了个好儿子！”年轻的王者笑着说道，看向镇南将军的眼光有信任也有忌惮，“虎父无犬子！”
　　对于这个一向支持他的将军，王者既是对他的衷心感到信任，又是为其军权之重感到忌惮。
　　枪杆子里出政权，镇南将军手下的军士完全能与王手中的力量分庭抗礼，实在是让他难以彻底地安下心来。
　　镇南将军不以为杵，一笑，“大王过誉了。”
　　神色却是全然的自豪。

　　【4】
　　一夜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满眼血色。
　　恍然惊坐起。
　　少年倦倦地倚在窗前，外间守夜的婉儿立刻走了进来，倒了一杯温茶，正欲递来，他摆摆手推了去。
　　唇角笑意味苦。
　　“什么时辰了？”他揉了揉太阳穴，行旅带来的身体上的疲惫还未褪去，抚着额头微微黯然。眸里暗转流光，
　　“三少主，还不到子时呢。”婉儿脆生生答道，脸上带了忧色，“您还是早点歇息下吧，明天还要早朝。”
　　少年侧过头看向窗外，不经风雨摧残的梨花凋零随流水逝去，好不凄清，他的声音若有所思，
　　“婉儿，你说，梨花落到泥沼中，会是个什么颜色呢？”
　　半晌，不等婉儿回答，他却低低地笑了，神色带了顽固的执着，一双黑若夜空的眸子闪闪发亮，又是认真又是悲伤，
　　“白色。”
　　可偏偏表情是那般的讽刺。

　　【5】
　　王者看着一身锦衣的年轻少将，战争的洗礼让他褪去了曾经的稚嫩，一身英气，顾盼神飞，一双黑眸带着难掩的锐气。
　　看上来的时候，眼中一片衷心。
　　他哈哈大笑，可心底却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

　　【6】
　　三年后，帝都城破。
　　“至高之位，能者居之。”三少主笑着看向脸色不虞的王者，长剑稳稳指着他的喉间，唇角的弧度戏谑，嘲讽地说道，“王，可不是这个道理么？”
　　“镇南府的势力我已经会消减了不少，早已难成大气候，你是怎么做到的？”
　　少年眼角一挑，似笑非笑地看向王，“大王莫不是以为属下还只是当年那样仗着父亲无忧无虑的少主了罢？说起来，当年司马大人身死之后他手中力量尽去，好歹是惊才绝艳的司马大人的属下，总不能都是那些都是趋炎附势的小人，为何一夜之间作鸟兽散了呢？”
　　与此同时，原本战战兢兢伏在王者身后的漂亮少年陡然砸碎了他怀中的古琴，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从机关暗盒中弹出，他眼中闪烁着疯狂的神色，狠狠地将手中的刀子扎入王的心脏！
　　三少主放下手，脸上变得索然。
　　“噗通”一声，那少年猛地跪在三少主身前，一张精致秀气的脸上沾满了泪水，他扔下手中的匕首，深深一拜，“感谢三少主您给予我给相国大人复仇的机会。”
　　“你那琴，可是坏了。”三少主静静地看着他。
　　“无所谓了，因为，倾听的人早已经不在了，”少年露出了凄凉的神色，“清持大人……虽然我知道相国大人寻了我这样与清持大人相似的人只是为了有个慰藉，我应该是恨清持大人的。可是、可是……我很想弹琴给清持大人听。”
　　“我弹得不好，很不好，比起清持大人要逊色多了，但我愿意为了清持大人努力地磨练琴艺，我想从他的脸上看到赞赏的表情……”他从地上拾起破碎的古琴，抱在怀里，脸上露出了憧憬向往的表情，眼泪扑簌簌落下。
　　三少主无言。

　　【7】
　　最终，当他坐在王位上，底下朝臣山呼万岁，他左右看了看，却疲惫地闭上双眼。
　　这又如何呢？那个人、那个最适合洁白的人早就不在了。
　　他曾说过，他不怕死的难看，他只在意他此时是否风华尽显，锐不可当。
　　少年暗叹，当年那昏君可以给你的，那王者可以给你的，司马燕玲可以给你的，我也可以做到，而且定能做得最好。
　　恣意妄为又如何呢？人生在世须尽欢，愿为你一人颠覆了天下。
　　只恨我们相逢得太晚，我明白得太晚。
　　作壁上观，恍然惊觉，已是丧尽了先机。
　　斯人已逝，悔恨不及。
　　兴许在他的心中，我也只是个匆匆过客罢了。
　　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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