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忘

　　引

　　乾隆年间，国泰民安，举国上下，皆以弈棋为乐。无论朝廷上下，后宫内院，或是百姓茶余饭后，处处皆可见围棋之踪。
　　【一】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远远看去，那扬州茶楼早已被挤得是水泄不通。

　　“今儿个可真是热闹非凡呀。”

　　“可不是，今年可是头一回破例，由范思定、施念庵两名擂主守擂，这两名擂主听说是都是出自于范西屏门下，皆是响当当的大国手，棋力不相上下。若是今年的五位天元不敌他俩，他俩可就要头一回公开对弈两局，争天下第一呢。”

　　“就是就是，听说今年范西屏还要来观棋呢。自从施襄夏逝去，十年里，他只开门授徒，平日里几乎再不见他露面了。”

　　“快看快看，范思定和施念庵来了！”

　　语罢，茶楼门口便出现了两名并肩而行的弱冠少年。一名身着青色繁纹的长衣，步伐是不符年龄的稳健，眉目间似乎隐隐显露着谁人当年的谦和儒雅，内敛而不张扬。而另一位，则身着月白长锻，看上去倒是有些放浪不羁，行走间，意气风发。与此同时，相思院。

　　相思院，相思怨。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携琴上高楼，楼虚月华满。弹著相思曲，弦肠一时断。
　　一个矮矮的旧坟旁，站立着一个消瘦的中年男子，他温柔的凝视着前方的石碑，仿佛氤氲了千年的相思。

　　风萧瑟，无处话凄凉。曾记当年小轩窗，执棋不语，只闻琅琅云子声。

　　“定庵，我来看你了。今天是思定和念庵的首次公开对弈呢，你曾说，你要亲眼看着思定赢念庵，好让我心服口服，让你做大师兄。可是你怎么……”言未罢，喉咙却紧了一紧，“定庵，你已好久没碰过棋子了吧，爱棋如你，怎么能不与棋为伴呢？我给你带了你生前最爱的一副棋，我把它放在枕边十年，现在，还给你了。不过，你可得先赢我一局。”范西屏自顾自地说着，仿佛施襄夏就在他对面坐好，只等他摆棋开局。范西屏就地而坐，讲棋盒打开，放下棋盘，摆好四枚座子。他左手执白，右手执黑，一言不发地开始棋局。左手落子如飞，右手深思熟虑。范西屏似乎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竟没有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衣着不凡的人。

　　“王爷，要不要奴才去叫范西屏过来？”一个点头哈腰的太监询问道。

　　弘昼拿着扇子毫不留情地敲了太监的头，道：“去你的，给本王下去，没有本王的吩咐，不准任何人打扰他。”

　　“是是是，奴才这就去办。”太监赶紧行礼退了下去。
　　弘昼放轻脚步，慢慢地走到范西屏身后，看了那棋盘，竟红了眼眶——那便是当湖十句中的最后一局，是他们最后的一局公开对弈。

　　“西屏，你已经守了他十年了。”世上能唤范西屏为世勋者，唯施襄夏也。所以即使与他们再亲近的人，也都默契地只唤他们的名字。

　　“林下竹马三十载，云子定情系三生。定庵说，辞去棋待诏，就是为了与我有一天携手同游天下。可如今他越来越嗜睡了，我只好守在他身旁，等他醒来。洗尽铅华，返璞归真。” 范西屏缓缓回道，却也不起身行礼。

　　“十年了，你身上少了很多狂放不羁，倒是多了施襄夏身上的淡然，却也消瘦了不少。”

　　“我范西屏一生起落，寻遍大江南北，除了定庵，再也找不出一人能与我把酒同欢。月下执子对弈。也许，不知不觉中，便染上了定庵的气息吧。”说到这，范西屏的眼底溢满了柔情。

　　“施襄夏，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也是难得的挚友。当年我费尽心机护着他，让他施展才华，奈何……”弘昼叹道。

　　“定庵，从不应属于朝堂。”范西屏起身，“定庵，这局棋，你赢了。”拿起身边的铲子，慢慢地将这局棋，埋葬。弘昼也不阻拦，只是定定地看着范西屏铲土。

　　“施襄夏何止是赢了范西屏一局棋，更是赢了范西屏一生的相思，一生的情。”

　　少顷，施襄夏的坟前便又堆起了个小小的土堆。

　　“走吧，你的两位徒弟可要开局了。”

　　范西屏点了点头，用指腹在石碑上摩挲，仿佛是在描绘施襄夏清秀的轮廓。他轻声道：“定庵，我们一起去看我们的孩子对弈。”拍拍身上的尘土，随着弘昼的步伐离去。只见范西屏腰间，一枚玉佩随着他的步子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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