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 第三部

　　二十三

　　难得闲暇，屈世途为自己泡了壶好茶，躺在摇椅里看月亮。素还真不在，他每日里便空出许多时间来，有时都不知道该干什么才好。莫召奴回去心筑情巢，顺便也将悦兰芳带走，现在黑湖里就剩崎路人与叶小钗，崎路人的恢复情况很好，虽是从头再来，不过他本就聪明，又是熟门熟路，武功招式已经很有模有样了。
　　前几天素还真寄信回来，说是让崎路人与叶小钗去怀拥天地七步阶，那里比黑湖要来得舒适，又与崎路人功体相合，对他的精进亦有益处，他们两人这两天收拾收拾也便要走了，黑湖就更冷清。崎路人与叶小钗走后，他便去猜心园住上一段日子，顺便照顾一下那毫无自理能力的非凡公子，最好是教个徒弟出来，以后能长跟在非凡公子身边照料饮食起居就更好了。
　　事情不多，却很琐碎，但屈世途觉得操心这操心那的平凡生活也相当不错，有点过日子的味道。
　　“真是悠闲。”身后响起照世明灯的声音，屈世途哈哈一笑，没有起来，直接为他倒了杯茶：“某人不在，少了个指使我的人，当然悠闲。”
　　照世明灯跟着笑了笑，但是他神色间有几分异样，屈世途并没有错过：“怎么了？”
　　犹豫了一下，照世明灯还是开口：“吾最近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心里难安。”
　　“嗯？”屈世途疑惑地看着他，照世明灯摇了摇头，换了话题道：“素还真如今的态度并不寻常——他以往，并不会如此耽溺于情欲之中。”虽然素还真身边一向不乏各色桃花，他却一直相当自持，待人待己也很有分寸。可是如今……虽没有了他与人相处没有那种疏离感，却似乎又少了几分真诚。照世明灯看他周旋在诸人之间，这样的感觉尤其之深。
　　显然屈世途亦察觉到这一点，他沉默了一会，道：“感情的事旁观者也不好说什么。”不过他还是偏心素还真的，马上又道：“过些日子，他恢复了或许就好了。”
　　照世明灯叹了口气，抬起头来望天，那天的夜色似乎比今天还要亮些。

　　那天的夜色很亮，照世明灯记得，自己借宿在琉璃仙境，晚上睡不着，月光从窗户穿过来，他觉得辜负了这么美好的月光太过可惜，于是披了外衣出门赏月。
　　那是深秋，夜晚有几分凉意，可是琉璃仙境的莲池仍是不分时节地盛开着莲花，照世明灯步行其中，悠然自得。
　　唯一的不协调之处是空气中的莲香混杂着点点烟火气，照世明灯觉得奇怪，这大半夜的，难不成一线生还没睡，继续在厨房里奋斗？又或者，有什么人胆大包天到在琉璃仙境放火？
　　不管怎么样，照世明灯循着烟火味找去，却看到素还真本人在后院升了一堆火，正往火里扔什么。照世明灯觉得怪异，开口询问：“好友三更半夜生火，难道是觉得天冷难以入睡？”
　　素还真飞快地转回头来，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这令照世明灯更加好奇，自己一路走来，素还真竟然全没有发现么？他往火堆里看去，燃烧着的像是许多小册子，旁边还撂了几叠，码得整整齐齐。
　　照世明灯向素还真走过去，素还真没有阻止，他也就没有停下来，一直走到素还真的身边，与他并肩。照世明灯蹲下翻了一下火堆旁边的小册：“这是什么？”
　　“吾之妄念。”

　　又是一个平静的早晨，旋玑子的心情很好，道主的伤势已经无碍，他整个人都觉得轻松了。一路上与擦肩而过的同门打招呼，连其他人也可以从他那素来缺乏表情的脸上看出他的好心情。
　　青阳子的饮食起居向来是他亲自打点，这一天也不例外，旋玑子一早端了早点准备去伺候青阳子用膳。他走到青阳子门前，如往常一样在门上轻轻叩了两下便径自入了屋，放食盘放好，正要去请青阳子起床，却看到地上扔了一地的衣裳，脚步不由一顿。
　　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看到随意扔在床脚的两双鞋——一双红白相间自然是青阳子的无误，而另一双……
　　白色蜀锦的鞋面绣着紫色的莲花，银线缝边，不用猜也知道会是谁的。
　　旋玑子站住了，默默地退后，悄无声息出了门，然后将门关上。
　　帐内，青阳子紧张地看着旋玑子模糊的身影从屋内退出去，刚刚旋玑子敲门他就醒了，只是迟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处境，这时旋玑子已经进来，青阳子不好出声，只能装睡，等他自己出去。果然旋玑子发现屋内的异常，十分安静地出去了，青阳子这才松了口气。
　　“怕什么。”素还真在他耳边亲了一口：“旋玑子可比你识趣多了。”察觉到怀里的身躯一僵，素还真笑笑说：“你道昨天晚上那油膏是谁给的？吾可没机会出门。”
　　青阳子不敢去猜测刚刚璇玑子所看到的一切，会是什么想法，他飞快地从床上爬了起来，下身的不适仅仅让他皱了皱眉头，然后就开始着衣：“你该走了。”
　　素还真懒洋洋地眯起眼睛：“我还想再睡一会，你来陪我。”说着，便伸手要去拉青阳子，被青阳子躲开。
　　直到穿好衣服，青阳子才再度鼓起勇气面对素还真：“昨夜的事只是吾一时冲动，就当是偿你救命之情，今后两不相欠。”青阳子变脸变得太快，素还真一阵错愕，他还来不及再说什么，又听青阳子道：“晚些时候吾会让旋玑送你出去。”
　　“偿情？”素还真重复了一遍青阳子的话，立刻清醒了过来，神色顿时有几分山雨欲来之势：“昨夜对你来说只是偿还吾的救命之情？”
　　青阳子不为所动，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无用之躯，你既想要，吾便给你。”
　　“那吾该说道主的这条性命珍贵呢还是……廉价呢？”素还真气极，语气也跟着尖锐起来，而青阳子只是抿紧唇，一言不发。看到青阳子一脸淡漠的神色，素还真怒气上涌，几乎难以克制，可是他还是狠狠咬牙忍住了，只是动作却不复一贯的悠然，急冲冲地捡起衣物穿上，生怕若是不赶快离开青阳子的面前，强行按捺的怒气会冲破理智的控制，不知道会说出什么伤人的话。
　　青阳子看着他的动作，悄悄握紧了拳。既是不该有之情愫，就应早日斩断，否则只会受伤愈深。
　　素还真穿好衣服，头发也没有系，捧着冠拉开门，却在要步出门时返过头来看向青阳子：“对你来说，昨夜真的没有其他意义？”
　　“请吧。”
　　“哼。”再无他话，素还真怒极拂袖而去，路上撞见旋玑子，旋玑子见他一脸怒容，正欲上前询问，没想到被素还真真气震开，便没敢拦他。一直到素还真离去，旋玑才急匆匆去赶去告诉青阳子。青阳子听了也毫无回应，只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此事到此为止，不必再追问。
　　旋玑子心中万般疑惑，难免又想到奇怪的方向，难不成昨天晚上……素贤人不是自愿的？可若真如此，青阳子的态度就十分古怪了。旋玑子还未厘清，没想到天地门当日傍晚又迎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照世明灯想来想去，还是担心素还真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其他人倒还罢了，青阳子这人不像是会甘心屈身在他之下的人，素还真记忆出了差错，万一其间有些什么误会，素还真那种态度，万一惹怒了青阳子，兄弟反目成仇可就大大不妙了。是以，他与屈世途聊过之后第二天就赶往天地门，打算接素还真离开。
　　原本以为要让旋玑子开门少不得又费一番功夫，没想到这回倒是顺利得很，青阳子亲自接见了他。青阳子见到他，便开门见山得说：“素还真已经离开了。”
　　听闻青阳子直呼素还真之名，照世明灯心中便有不祥的预感，果然马上就听到素还真离开的消息，他原本坐着喝茶，立即杯子往桌子上一拍站了起来：“你说什么！怎么可以让他走！”他心里着急，态度自然差了些，旋玑子暗中观察了青阳子的神色，见他没有发怒，也就没说话。
　　青阳子慢悠悠放下手中的茶杯，道：“他有手有脚，怎么不能走了？”
　　“你怎能如此不负责任！”
　　听到照世明灯的指控，青阳子还没怎样，旋玑子就先自觉愧疚了，这事的确是自家道主理亏在前，也不知素贤人现在如何了。他正想着，却听青阳子冷冷地哼了一声：“素还真的下落难不成还是天地门的责任？”
　　听得这话，照世明灯反而压住了怒火，青阳子神色虽平静，可他的话语中却不乏对素还真的不满，难不成素还真真做了什么？可不管他做了什么，此时此刻他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想通此处，照世明灯稍稍平静了一下心情，才道：“素还真如今记忆混乱，他在这武林上又不知有多少仇敌，放他一人在江湖上走跳，未免太过危险。就算他哪里做得不是，身为他的义弟，难道不该多为他的安危考虑一分吗？”
　　没想到，青阳子听到他的话居然呆了一呆，问：“素还真的记忆混乱？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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