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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2)
说起我和那位少君的婚约,回首起来略有不堪。
这一桩婚的来由说来十分惭愧,话说,阿爹年轻时曾与那龙族主君打过一架,他两个彼此为对方精湛的武艺所折服,这一打下来就打成了知己,他两个便少不得将那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段子演上一演,正值酒酣耳热之际,我那糊涂阿爹指着我阿娘的肚皮许下了这桩糊涂婚事,后来,阿娘这边一连得三个男娃,那边却也是个男娃,于是这霉头自然就落在了唯一一个女娃——我身上。
这些都阿娘私底下与我说起的,那时她还为此还跟阿爹闹过几回离家出走。实际上,我活了这几万年,连龙都没见过几回,更别说我那素未谋面的夫君是何等风姿了……此前阿娘也是因恐我嫁过去了受气才将我送去三十三重天拜师长本事的,说有了这本事傍身即便今后受了公婆夫君的气也断不会在拳头上吃了亏去,但世事难料,谁又想到数万年之后,我会被退了婚。
听闻,这位少君虽年纪轻轻,但颇有上神钧黎的风范,年仅三千岁便晋升上仙,打破了此前帝君三千五百岁晋升上仙的纪录,成功成为开天辟地以来,最年轻并且最英俊的上仙,也很有可能成为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位晋升神位的上仙,可谓前途无量。龙族主君已有数万年不曾主事,诸多事务一概推给这位少君打理,现实总是如此,不是对你残酷就是对你残忍。
正不堪回首间,却不知何时同桌的女仙都整装敛容,状如痴醉地看着白玉道上缓缓而来的那人。
我顺着众女仙热切的目光遥望而去,只觉视线不再清晰如常,皆带了点隔绝时光的朦胧碎影,那人的脸并他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都溺在光影里,似梦非梦。
浮光掠影中,他正向我移步而来。
只在恍惚间,清雅的芙蕖花香已近在咫尺,天青欲雨色的衣衫,袖口上缀着的同色芙蕖静静垂在我耳边,我抬起眼,透过金箔上两方小孔,去看那张比我三哥还出众却又似曾相识的脸。
我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他:“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玄冥的孩子?”其实我本想问他有没有个叫玄冥的亲戚,但想一想觉得不妥。
他愣了愣,笑了:“怎么?”
“你长得像他……哥哥。”我别过脸,不去看他幽深如古井的眼睛。
“喝的是酒?”他并不回答,转而执起我面前杯盏,眉间微微蹙起。药君此前吩咐,我靠一纸药符为心,情绪不易太过波动,特特提醒要忌酒一条,但今日难得碰上一桩喜事,加上南海水君府上的酒水例来不错,于是忍不住破戒喝了几口。
我回过神,说:“茶!”他似笑非笑看我,我不由心虚道,“……只是味道比较像酒而已。”
“你喜欢喝茶?”他眼中含笑。
其实我喜欢喝酒,但此时只得答:“喜欢。”
他一转身,袖风微拂,径直迎着南海水君笑盈盈的目光走上主座,手肘支在扶手上以拳托腮,随意道:“那我们今日就喝茶吧。”
众仙哗然,纷纷将一张张八卦的脸望向我,我终于忍不住一口酒水尽数喷在桌子上。
芳香四溢的酒宴硬是改成了苦涩清淡的茶宴,整个宴席间,南海水君的脸都呈锅底色,一望而去神如一张锅巴,他只知这位龙族少君明显对我有意,无奈我又是另一位少君同携的新欢,两边皆贵为四海之君,哪一边都不好开罪,只得紧张地频频向我这边望来。
我想,你望我也没用啊!我这厢也正身处水深火热中自顾不暇。
众仙本是艳羡南海水君家的酒水醉人才来赴宴的,最后却只能苦闷赔笑埋头喝茶,还要强迫自己锦上添花连声说“好茶,好茶”,一面却目光似火燎在我身上,更恐怖的是在座的女仙们,简直一副将我生吞活剥的夜叉模样……
高座上那人喝茶的姿势贵气逼人,只一句话,就让我成了人民公敌。
草草夹了几道菜裹腹,连茶也未喝上半口,就匆匆告辞。那两张主座中的一张依然空悬,我顾不上等三哥一同回去了,还好回东荒高阳的路我还记得很清楚。
一脚才迈出水晶宫大门,迎头便撞上眼神迷离、衣衫不整的三哥。
座上的南海水君大呼一声,竟当场晕倒在地,被仙婢架着扶进内殿,不知是真晕还是假晕。席间顿时喧闹如锅里水响,众仙眨着一闪一闪亮晶晶的明显求知若渴的眼,纷纷猜测我的来历,以及我和这两位少君之间那不为人知的关系。
例如:脚踏两条船?
例如:这位姑娘是哪个宫里的,怎么从没有见过?
例如:戴着面具,是长得太美还是长得太丑?
例如:哪位少君会抱得美人归?
然后,茶宴迅速发展成了赌场,无所事事懒散惯了的仙友们皆如打了鸡血般兴奋,就最后一个“例如”开起了注押上了宝,场面一时蔚为壮观。
龙族那位少君也显得兴味盎然,施施然走下高座,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十二骨象牙色折扇,轻摇几下忽然一拢,在自己名字上押了一个价值不菲的白玉扇坠儿,之后又施施然回座。
但一切例如都被慕苏岚一句:“四妹,这是怎么了?”而强有力地推翻,我恨不得冲上去就地一把掐死他,在他名字上押宝的也恨不得冲上来掐死他,群情相当激愤,慕苏岚自知失言,愣在当场。
众仙再次一片哗然,各种猜测纷至沓来自不消说,关键是那本来端坐席上的宝扇仙君忽然长身而起,欲英雄救美向我走来。
我心想,完了完了,要是让这群无聊的仙人晓得堂堂海皇家的闺女竟沦落到要找宝扇仙君这样的对象,估计三界又要闹腾个千把年了。
只是未等宝扇仙君迈步,沉静的声音却自主座之上隔空传来:“尔等怎可妄议本君未来的夫人。”
啥!?我傻了一傻。
可怜南海水君庆贺孙儿的满月酒宴就这样先变茶宴再变赌场最后即将演变成八卦现场,三百年前亲口悔婚的龙族少君三百年后再次用他那张金口许下婚约,这消息实在比滚滚天雷还震撼。
本公主此番,委实有些狼狈。
水晶宫深处,浮光掠影,那人歪在一张红玉雕花太师椅上玩着手上一串浅碧色的玛瑙珠子,眉眼隐匿在阴影中,看不真切,见我进来,语声带笑:“你来了。”
我干干一笑,抱拳道:“方才多谢少君解围,此番特来道谢。”
默了片刻,他起身走向我,微微弯腰看我:“谁说我只是在解围?嗯?”
我小退半步,正色道:“若我没有记错,三百年前,少君已将一纸婚约尽数毁了,此事三界众仙无人不知,此番又何必再拿来与我玩笑,席间那番话……我只当是少君好心解围,并无半点妄想。”
他神色一僵,眉间浮现一抹痛色:“三百年前……我……琅嬛她……你……”
琅嬛,应该是那个凡人女子的名字,他的心上人吧。
一话三百年,据说当年那凡人坠落无妄海,生死不明,但多半是活不了了的,我心有不忍,不由放缓语气:“当年的事,我并没有责怪于你,我们之间的一纸婚约也是父辈定下的,我只知你叫宴白,你也只知我叫慕苏七,除此之外,我们一无所知,也没有半点情分在……”我看他目光怔怔,像是陷入深沉回忆,但有些三百年前就应该说清楚的话此刻必须讲明:“我那时并不知你已有心尖上的人,我若是知道,也用不着你以那样的方式悔婚,我虽不大懂情,但也乐得成全。我父君面子上过不去,总归是因为疼我,舍不得我委屈,闹一闹也是应该。”
该说的都已说完,我抬头看他,他神情恍惚,似在听又似乎没有,但这不是我关心的。
转身抬步欲走,却被他一把扯住袖摆,他面色略显苍白,唇角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但那双清冷眼睛里却无半点笑意:“我从药君处听闻,这三百年来,你都靠一纸药符为心续命?”
我一愣,不知他意欲为何,但还是缓缓点头。
他放开我,声音如珠落玉盘:“龙族有至宝,名曰龙血珠,以历代主君心血凝成。”他顿了顿,静静看我,又说,“置之于心,与常人无异。”
莫名的烦躁,我冷冷回视:“你到底想说什么?”
“嫁给我,我把龙血珠给你。”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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