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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两人说话间,袁锦便走到房檐下,问也不问,拿过苏薄面前的茶碗,浅尝了一口,道:“赤峰茶,果然香。”
放下茶碗便转头看向苏薄,“才一日功夫,可是好了?”
苏薄忙摇头,“不好,先生说了,还要三五个月才能动武。”说话时,一双眼睛明明如昼之日。
有人拿了个蒲团给袁锦。袁锦毫不觉得身上穿着三品朝服,似平常衣裳一样,撩了下摆便盘腿坐下。
周完从一边拿过一个空茶杯给袁锦,又重新倒了茶给他。
袁锦只看苏薄,“何时醒的?”
“刚才不多时。”苏薄说话时只看着周完。
周完却百无聊赖站起来,理理布衣上的褶皱,道:“后院熬着汤药,我去看看。”
苏薄看着周完离去的背影,颇为担心,转头看袁锦。袁锦一双深邃眼睛只含笑看着他。
苏薄咽了口唾沫,道:“侯爷,您不生我气了罢?”
袁锦道:“我伤你这样重,是我不对,哪有资格再生气。”
“那便好。”苏薄这才笑出来,呲了两颗小虎牙,“我二叔可是放了?”
袁锦摆弄着茶具,轻描淡写道:“自然放了,还给他重修了住处。”
“是吗?侯爷真是爱民如子,福泽深厚,修行甚久……”
“行了行了!”袁锦打断道。
苏薄殷勤地给袁锦倒了杯茶,两手托着送到他眼前,“侯爷请用。”
袁锦不接,只问道:“周先生可是说过你的伤如何了?”
“小伤,过个三五日便好了,还劳烦侯爷挂心,小的三生有幸……”
前一会儿还三五个月,这会儿又成了三五日。看起来这小子不管高不高兴,嘴里都每句实话。
袁锦却不恼,笑道:“待伤好了,回秀州?”
“既然二叔已托侯爷福安顿好了,就不回去了,去昆仑。”
袁锦略一沉吟,道:“我听闻九纹阁素来规矩紧得很,弟子不容随便下山,你怎轻易下的了山的?”
苏薄脸色略一变,随即笑道:“师傅疼我。”便低头装作倒茶的样子不再看袁锦。
袁锦不曾见他这样哀伤的样子,心里有些懊恼,自己知道说话冒昧了。想起那夜在瑰芷苑,苏薄仰头喝酒时颇有些少年轻狂的模样,遂道:“待你伤好了,我请你喝酒如何。”
苏薄蓦然抬头,“果真?师城的桃……我不懂这个,师城什么酒有名?”
果然还是年纪小了些,想遮掩却又半吐半露。
袁锦笑道:“泼云河上休画舫,十里飘香桃花酿。”
“对对,桃花酿,泼云河上的桃花酿。”苏薄似是喃喃,却又带着几分怀旧的神情。“侯爷自己说的,一定要请我喝。”
袁锦听得这话,便起了身,道:“等你伤一好就去。”低头理了理身上朝服,“时候不早了,你好好听先生的话养伤,我改日再来看你。”说着转身从屋檐台阶下去,朝着院子里的下人道:“去跟你家先生说,我这就走了。”言罢转头恋恋不舍看了苏薄一眼,这才出门去。
苏薄不在意袁锦是走是留,只看着清茶一碗,心头萦绕不去的那句“泼云河上休画舫,十里飘香桃花酿。”
想那泼云河绕着师城转了一圈,上下几百年无心而过,兴衰荣辱也见得惯了,不知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平静无波。
袁锦回了侯爷府,书房桌上还摆着一纸尚未写完的诗,自己收拾了。想着南兵北调一事,斟酌着开始写折子。
连城国的事,小事宫以原自己做主,大事都是要写好折子呈给幕南君过,他看过之后批了红方能去办。
幕南君过做皇帝十几年,虽自己昏庸了些,手底下还是有一票尽职尽责的大臣的。这几年估计也瞧着连城国不对劲,所以一直提醒幕南君过盯紧呈上来的折子,更是放了不少眼线在连城国。
袁锦名义上是游山玩水了十年,其实是把连城国大小诸州看了个遍,联络各州知府,查看兵力,顺便查查谁是幕南君过派来的眼线。袁锦做事细心谨慎,考虑周全,这些年征调调教了几十万的兵力,幕南君过竟毫不知情。
一时写好了折子,说是柳河以南大旱,灾民成群,不得已迁至柳河以南。国库虽空,却有几担粮食拿得出手,想来灾民无所事事,怕有动荡,不如修一修运河。不仅安排了灾民,还疏通了运河,一举双得。
写好了,几日之后早朝呈给宫以原看过,便差人送去了幕都。
礼部依照袁锦的意思也拟了几个请安的折子交给宫以原看。宫以原看后都不甚喜欢,只笑道:“如今礼部的人像是整日混吃等死,连个折子都写得不称心。”
宫一默略一翻检,粗粗看了两眼,道:“回头我写几个罢,这群废物写不出什么好词来。”
宫以原正喝着茶,道:“也罢,你想写便写,写好了拿去给锦儿看看。他的折子今日已送去幕都了,若你写的他看着满意,便也差人送去罢。”想了一想,道:“锦儿这几年倒是跟你生分了不少,你没事多去他府上走走,别只等着他进宫。”
宫一默瞥了眼满屋子的宫女侍官,道:“父亲说的是。”
许公公最会察言观色,宫一默眼皮一抬,他就知道该怎么办,立刻领着殿里的下人出去了。
待人都走了,宫以原才道:“袁锦打小在这宫里长大,照理说来应是与你情同手足。但是以后时日还长,人心也不是能猜便猜得到的。若是以后你能称帝,他真心诚意辅佐你,你便别无所求。他若是……”
宫一默顺着宫以原的意思道:“若是狼子野心?”
“袁锦不是恩将仇报的人,他虽有本事,但不会放肆。”
宫一默垂眼道:“他当然不是那样的人,锦哥淡泊名利,龙椅天下,荣华富贵他都不稀罕。”
宫以原听闻这话,奇道:“你倒是了解他,那他稀罕什么?”
宫一默浮现出袁锦那张脸,剑眉入鬓,眼神锋利,最是侠骨柔情。他稀罕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宫一默回自己寝殿草拟了几个折子,斟酌良久,挑了两张满意的,亲自拿着出了宫。
袁锦在家百无聊赖的翻了几本旧书,吴川过来说世子爷来了。袁锦心里虽纳闷,还是让吴川请到正厅去。自己理了理衣裳,也去了。
宫一默把玩着青瓷茶杯,正看着墙上几幅墨宝,都是袁锦收集来的稀世真品。一抬头,却见袁锦已站在门口了。
宫一默起身道:“锦哥……”
袁锦这才进门道:“坐着坐着,今日怎有空来我府上。”说着,在宫一默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宫一默坐下,拿出两张折子给袁锦,“我拟了两份折子,给你看看。”
袁锦拿过来一看,无非就是说些好话给幕南君过看的,表示连城国父子几人都安分守己。
不过经宫一默一写,倒不觉得粉饰太平,反而像是真的一样。
袁锦边翻着道:“你写的入情入理,不错。”
宫一默想必不想听这句,随口应道:“你看哪个好,便送去幕都罢。”
袁锦将折子放在一边,“都好,哪个都行。”明显的是在应付宫一默。
宫一默也不觉难看,自打梁思涯死后,袁锦一直对他这样淡,爱答不理的。
其实袁锦疏远宫一默,并不单单因为梁思涯的死。他看得很明白,宫以原的王位虽是世袭,却是立长立嫡。宫一默既非长又非嫡,想承父位就要从长计议。好在宫以原是铁了心不管能不能做皇帝都是要将自己的位子留给他的。
宫以原是什么人,他既然能认准宫一默是他的继承人就一定有他的道理。简单地说是因为宫一默最像他。
若是具体来说,就是宫一默这个人既能忍又够狠。
他从小在几个哥哥的夹缝里长大,不争不抢,毫不显眼。当他几个哥哥还在为王爷的位置明争暗斗的时候,他就已能说出“复我山河再立为王”这样的话。他的眼光从来不局限,见解也不肤浅,警戒心比宫以原更强。自从十四岁在朝听政,仅仅四年,已能着手处理政务。
袁锦这样一个深不可测的人都猜不透他,常人更不用说了。
正因为谁都猜不透他想什么,所以宫以原坚持要立他,因为他最有君王之气。
所以袁锦不想接近他,怕的就是将来有一日,过分的亲近反而要了自己的命,梁思涯就是个血淋淋例子。
宫一默见袁锦不想多说什么,遂挑了个头道:“锦哥,你说,是不是要打仗了。”
袁锦一惊,四下看看,幸亏没有人,转而笑道:“世子说的什么话,这话岂是随便说的。”
宫一默不以为意,勾了勾唇角,却终也没笑出来。“这种事何必瞒我。”
袁锦摇头正色道:“不是瞒你,世子想打仗吗?”
宫一默道:“兵书上说,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谁想打仗呢,打起来就是下策了。”
“世子说的是,现下只是调兵而已,还没到打仗的时候。”
宫一默终于笑了:“好戏才开始,是吗?”
袁锦不置可否,不着边际道:“柳河以南地域虽广,但是只有秀州几座大城还算富饶。所以柳河以南皇上不放在眼里。师城以北土地肥沃,人口也多,才是皇上真正在意的。几座大城的知府守城都是皇上钦点的人,想把这几座城收入囊中,要用良策。”
“锦哥还没想到吗?”
“世子今年已行了成年礼,朝政的事要正经帮得上忙了,到时候立为储君,才名正而言顺。”不说想到了,也不说想不到,这正是袁锦的为臣之道。
宫一默听闻“储君”二字,冷笑了声,道:“锦哥果然处处为我着想。”
袁锦不在意宫一默怎样想,拿起手边的茶一饮而尽,道:“微臣是为叔父和天下百姓着想,烽火战乱一次就够了。若是为了储君一事再翻内乱,被幕国趁机打回来,几代王爷的心血可就白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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