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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剑(1)
纵然海枯石烂在瞬时,纵然天崩地裂于顷刻,也不可能分开这劫后馀生、紧紧相拥的坚决……
翻江倒海般的汹涌思潮,一波紧接一波,拍向心之海岸的崖壁,激起数不清的浪花,或而浸润岩石,或而重归大海,就这样周而复始,孜孜不倦、锲而不舍的奔向两界迥然的陆地,不管不顾杳无征兆的前途,纵使消散、湮灭也在所不惜……李恪,好儿,千言万语不知如何出口,或者,根本勿需多言——苍昊之下,皓魄渐朗,满天群星作证,漫山草木作保,再执子手,可以偕老,成全今生心心脉脉的共鸣!
已然没有丝毫的睡意,只为了一再确认真实的存在,李恪与好儿,肩并肩,倚在一起,你环着我,我圈着你,坐在草庐的廊边,等待明天的红日,一寸一寸,升上重玄。
“你……怎么知道是我?”好儿若有期待的呢喃,似问非问。
“闻香识姝:当世独用兰草与香茅,我身边只有你一人!”李恪将脸埋入好儿的香发之中,陶醉的游弋,直到她的耳边,才轻声道。
“诸多芬芳馥郁弥漫,你居然能从中分辨出来我的味道?!”好儿有些吃惊,不信道。
“只用鼻子,当然不行……”李恪的唇终于游到好儿的额前,给了她一个浮吻。
“那要用什么?”好儿仰着头,清亮的眼神,不含一丝杂质!就是这副表情,几若刻在李恪的心里一般,已经许许多多年月:“心!用心,就能把你看的明白——举手投足、身形履态,甚至轻重缓急,都蕴含你的气息。”
“我……都不知道,你把我记在心上,这般清晰!”好儿鼻子一酸,目中涌出了一股温暖的水氲,便不自觉的钻进了李恪的怀里。
“其实,我没有刻意去记,但是我常常感觉,你一直就在我心里,好像烙上去一样。你……”不知怎的,李恪突然想起了走前他在安州做的那个怪梦,有李度、有扶苏、有始皇帝……还有她,却叫“婳嬴”——是的,婳嬴,好儿的真名叫“婳”,“赢”是秦的国姓……李恪想告诉好儿,更想知道为什么,那个梦,真实的,几乎就在自己的身边,伸手便可触摸,绝非简单的源于他的思念。
“你想问我,怎么没死?又怎么会在安州?”好儿,却抢过了话由。不错,这也是李恪所不明白的——他太了解,自己的生身父母,全不是感情用事之人,怎会留下好儿的“活口”?可是很明显,好儿也在有意的躲闪回答这个问题,李恪有一种被隐瞒之后的伤害感:“你不想说,就不说吧!”
“不……不是我不想说,我在想,该怎么跟你说。”好儿听出了李恪言语中的郁郁,徐徐辩解,却又不知如何作答而嚅嗫。
“还要……想?”谁知,李恪的脾气,却更大了。
“庄严,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告诉你,请你,不要着急,好吗?”好儿垂下眼神,咬着嘴唇,方又抬起头来,秋水含情的恳求。
“好,我不逼你。”李恪眨着眼睛,盯着好儿的委屈看了又看,突然发觉自己这样,有失君子雅量,可是又心有不甘。
“我看得出来,你心里还有好些话想问我,对不对?”好儿自问自答,贴上李恪的胸前,“再等等吧,还有时间,不是吗?”
“也不急在这一时……”既如此好儿守口如瓶,自己强硬,到底无谓,李恪还是又惯了好儿一回。
“你怎么又回来了?你要去广州,又是为何?只有你一个人?”好儿嫣然笑问,笑的李恪情波荡漾,毫不犹豫的便“招”了:“呵呵,我还没问你,你的问题却找来了——是陛下要我去广州的,没有别人,不想打草惊蛇。”
“这么说,去国清寺是个幌子?”好儿转着眼珠,故作城府。
“可以这么说。”李恪莞尔颔首。
“可你现在悄悄回来,不怕别人发现吴王不见了?”好儿歪着头,好心为李恪打算。
“山人自有妙计!”这下换李恪,故意欲言又止。
“你就故弄玄虚吧!既然陛下要你悄然前往是为了保密,你却来告诉我,不怕我泄密?”好儿却不怕,只跟李恪撒娇贫嘴。
“我把你也变成‘圣命’的一部分,不就行了?”李恪捏了好儿娇俏的鼻梁一下,还扮了个鬼脸。
“别胡说,越来越没分寸……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好儿吐了吐舌头,俨然作出教训李恪的“嘴脸”。李恪喜不自禁,与她一唱一和,愈发“无赖”:“明后天吧!我已经想好了,我们由沔水入江,西上洞庭,走湘水,下始安,过零渠,转漓水,从西江水路进广州。据说两岸湖光山色,风光迤逦,气象万千,届时一叶扁舟,我们一路南下,所谓‘江山美人’,此生无憾矣!”
“口无遮拦,哼!”被李恪抢白了去,好儿撅嘴白了李恪一眼,却被一个词语,勾起了深潜于心的思绪,“灵渠……桂林郡?”
“现在没有桂林郡,只有桂州临源县。”气氛忽然怪异了少许,李恪纠正道。
“出沔入湘,逆流行舟,我看你怎么惬意?”好儿不自在的瞥了李恪一眼,又开始揶揄他。
“我又没说,我来驾船。”李恪不动神色,淡然的见招拆招。
“你不是要微服吗?”好儿“趾高气昂”的问李恪。
“我可以微服成‘纨绔子弟’!”李恪一脸胜利在握的表情。
“嗯,不必微服,君也人如其言!”好儿笑嘻嘻的有力回击。
“嗯,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其实错了,君子是求不来淑女的。佳人非我这等‘纨绔子弟’‘不择手段’而不能求!”李恪果然有样学样,与李世民一般的“臭不要脸”。已然见过这父子二人的如出一辙,好儿除了告饶还是告饶,哎,真就是没有杨旻那般犀利:“要进雨季了,湘水源头在南方,到时水涨势大,逆行不易,必要耽搁些时日,得要多久才能到广州?我看你又要何时才能回京复旨?”
“陛下并未限时定限。去岭南一路多山,便是顺江而下过润州,沿江南河到杭州上岸再走陆路,也不见得能节约多少时日;况且驿道多有破旧,驿馆也不丰裕,我带着你,还是从水路走方便些;等你到了广州,我把你安顿好,从陆路回来也不晚。怎么了?”李恪落落大方,只不过已经悄然的替换了主客双方。
“我们终究还是要分开……”好儿,却默然了。
“……我来想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上天不能这样玩弄我们,不能一次又一次的叫我们见面又分开!”李恪愣了半响,猛的站起来,神色严峻的眺着清晨的红日——刺目的眩光,已经张牙舞爪了……
“庄严,‘人’不能责备‘天’,命线,是定数!”好儿蠕动着嘴唇,嗡嗡出声。
“无论如何,我会试一试!”李恪回过头,看着好儿的哀愁,居然笑了,笑的温暖,然又邪气。好儿不作声,只失神的看着,便是这般熟悉,乃是曾经那久违毅然决然的宣告。
很快,如胶似漆的一天,终结在梦乡的缠绵悱恻之中;子夜深处,偶有山中昆虫的翠吟,附和着李恪香甜的微鼾,一起一落。昨夜已无眠,今宵犹寤叹,好儿凝视着寐息安沉的情郎,隐有“屏营彷徨于山林”之感,好一会,才中指轻压上李恪的眉心,口中念了一句世人从未听过的“谚语”,便悄然起身,从墙角的包裹中,取出了一身华服,上衣下裳,大带敝膝,绣袜金鞋,佩玺用结,隆重却不合时宜。穿戴完毕,好儿面对铜镜,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方才安心,转身欲出草庐,然又犹豫片刻——李恪依然沉睡不醒。好儿不知所谓的环视屋内,眼波流过包裹,深吸一口气走过去,从中取出一枚兽型玉雕——所雕走兽,世间从无得见:鸟首鹿身蛇尾豹纹,且上有双角。世上的好玉佳品,若非羊脂,便是翡翠,或有鸽血;但此玉雕的颜色却属人间罕有,雪莹沁蓝,深浅相间,渐层天然。好儿轻轻一拧,玉雕便像虎符般一分为二,且腹中镂有一个圆洞,似乎本应有珠石之物,收于其中。好儿将其中的一半系在腰间,又将另一半塞进李恪右手,又细细打量了一会,才蹑手蹑脚出草庐去——角亘,衔着‘太阿’,已经在等她了:“安置好了?”
“是……李恪睡熟了,我怕他万一醒过来,寻不到我,放了半枚飞廉符在他身边,施了“眠咒”。”好儿有些拘谨的解释道。
“那好,我们走!”角亘跪下四蹄,温驯的示意好儿骑上来。
“天亮之前能回来吗?”好儿别扭的跨上角亘的脊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既无鞍又无缰,要怎么才能坐得稳?
“这世间除了重上神鸟,不会有四蹄走兽比我快了!”角亘极为不满,自负而又没好气道——需知,能比他快的神兽,也就鸾耶、鸿骁一对而已,且在伯仲之间;这世上唯一能胜过他且叫他心悦诚服之兽,唯一“翼若”尔。
“咯咯,你生气了?”角亘的小脾气,竟逗乐好儿,掩口胡卢;只是这般,愈加使角亘懊恼,半响才道:“……坐好,抱住我的脖子!”不待说完,角亘已经腾空飞踏,向北直奔数百里之外的新丰——南枕葱郁之锦骊,北踩横卧之银渭,平地骤起封丘,乃是扫六合御九州之秦始皇帝政的陵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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