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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之夭夭
<壹>
腊月寒冬,呼啸的寒风携着雪花满山纷飞,一眼望去,终南山的尽头苍茫一片。
许墨白醒来之时,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了。他蹙着眉坐起身来,看到窗外雪已经停了。胳膊的伤还有些疼。三天之前,终南山发生雪难,他夹杂在狂风暴雪中险些丧命。如今为何安然躺在自己的草庐中?
木门吱呀一声轻响,一个穿着白色纱衣的女子走进屋来,他看不清她的面容,只知道她眼如星霜,冲他粲然一笑,道:“你醒了。”
许墨白觉得她的眉眼有些熟悉,却来不及去想:“是你救了我?”
她轻笑一声,并未回答,走进坐在他的床沿,为他的伤口换上新的草药。
“在下许墨白,感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她眨了眨眼,俏皮得看着他:“我救了你,你如何报答我?”
许墨白注视着她,认真道:“只要在下可以做到,定当万死不辞。”
“我一人孤身无处可去,可否收留我暂住在这里?”她的眼神闪烁着光芒,许墨白有些踌躇。
“你瞧,刚还说万死不辞,只说借住几日,你便犹豫了。”她面颊微红,略有怒意。
许墨白忙说道:“在下并非这个意思,只是茅屋鄙陋,若是姑娘不嫌弃,大可在此住下。等我伤好,定为姑娘寻找更合适的住处。敢问……姑娘芳名?”
她见他答应,眉眼间尽含着笑:“浅桃。”
浅桃,浅桃。这是你给的名字。其实你并不用感谢我救了你,因为如果没有你,便永远不会有我。
<贰>
故事要从那颗桃树开始说起。
许墨白独自住在终南山间的草庐里已经很久了,平日里写字卖画,到赶集日,就去附近镇子上换些粮食和钱,以此维持生计。在漫无边际的岁月里,他一直都是一个人,看山听雨,赏花诵曲。
山间的那棵桃树从他来就在这了,桃树一人多高,树干透着紫红色,极其光洁。奇怪的是,它从不开花。即便这样,许墨白依旧对它有种莫名的感情。经常凝视着它,一看就是一下午。
这一天,他手执笔墨,在宣纸上挥洒。散碎的阳光照在低矮的茅檐下,映上窗前他微扬起的面庞,还有那枝头发梢,都是一层暖和的金色。不久,一副水墨色的山色桃花图便跃然纸上,绚烂的桃花树上坐着一个素颜的女子,发簪墨梅,脸容清艳绝伦,眼眸灿若星霜。
“浅桃随流水,伊人笑春风。”
笔端落下最后一字,许墨白满意得瞧了瞧,将它小心翼翼地挂在墙壁上。却丝毫没有注意到,画卷中的女子俏皮得眨了眨眼。
那幅画一直挂在离他最近的地方,一切安然自若,岁月静好。
<叁>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浅桃寸步不离的守在许墨白身边,照顾他,为他准备简单的起居素食。右手带伤,许墨白依旧每日左手执笔平宣,泼墨入画。浅桃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凝视着他,他偶尔回她一个微笑。
只是日子久了,浅桃渐渐发现,虽然许墨白看似谦逊温和,骨子里却依旧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她淡淡地想,他那样的出身,也难怪这般冷漠。
许墨白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他披上玄衣,走出屋子。
推开门的那一瞬间,许墨白似乎以为他看错了。整个终南山玉树琼枝,自家院落中的这棵桃树却突然开出了桃花。柔软的枝条上,长满了鲜艳娇嫩的骨朵,像落下百里胭脂云。衬着白雪,满树缤纷的绯红让许墨白惊呆了。
“这棵桃树,为何会突然在腊月之际开出花来?”许墨白喃喃自语道。
浅桃也并肩而立,笑道:“这世间,神奇之事还多着呢,莫非你都能一一晓得?”
许墨白轻笑:“也罢,原来还有只在腊月开花的桃树。如今三国鼎立,慕国和离国势均力敌,战争不远了。这般闲适的日子,还不知能维持多久。”
雪花卷着桃花瓣落在两人肩头,许墨白看着身旁浅桃带着微笑的眉眼,心底涌出一股奇异的感觉来。
“小桃,我们之前可曾见过?”他淡淡道,“我之前划的那副山色桃花,你见过吗?”
浅桃惊奇道:“喔?那桃树上的姑娘,莫不是照着我画的吗?”
“当然不是。”许墨白答,“那幅图,很早之前就画好了。那姑娘,是我梦中出现的。”
浅桃笑出声来,眼睛闪过一丝狡黠:“原来你曾经梦到过我。”
许墨白凝视了她许久,嘴角勾起一丝弧度:“似乎从遇见你,很多事都变得不一样了。”
比如永远一个人的生活,却也开始渐渐习惯了她的陪伴。
一只鹰突然冲入视线,在草庐上方盘旋。
“小心。”许墨白下意识的把她护在身后。鹰却只是丢下一封信函,一声响亮的嘶鸣就飞远了。
他拆开信函,眉头渐渐蹙起。
<肆>
映风阁。这个听起来很惬意的名字,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许墨白,便是阁主许映风的独子。江湖第一刺客幻夜人尽皆知,欣赏许墨白字画的也不再少数,却从未有人会将两人联想起来。幻夜从不轻易出手,一旦出手绝不失败。
即使隐居山野,想杀他的人却不少,这也是当初浅桃住下,他犹豫不决的原因。
杀手没有感情,因为感情会致命。但如今,他却有了两个牵挂的人,一个是浅桃,一个是自己的师妹落笙。每个杀手都明白背叛组织的下场,而他这次的任务,便是亲手取她的性命。
自从院落这棵桃树开花,终南山的雪便停了,融雪中嫩芽纷生,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浅桃拿着初酿的桃花酒,站在树下等他。许墨白接过喝了几大口,一股力量冲入丹田,愁眉才终于舒展开来。
“我从未喝过如此爽口的桃花酿,”他看着她微微苦笑,“小桃,我要出去几日,你在这里不要乱跑,等我回来。”
浅桃似乎明白他的沉重,道:“若想再喝我酿得桃夭,就平平安安得回来。”
两个人凝视了许久,许墨白拿起佩剑,背影隐没在终南山的夕阳里。
他不知道,桃夭酒中是她一半的修为。浅桃在这棵桃树中呆了几千年,一直在沉睡。千年来,这棵从不开花的桃树无人问津,直到许墨白住进了终南山,那日,他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扬眉轻声对她说:“你会开花吗?”
于是浅桃醒了。
是许墨白唤醒了她,她的魂魄寄住在他的画中,连浅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花妖,还是画妖。
浅桃明白他此去凶险,可自己的魂魄却走不出终南山,只能将自己的灵力传入桃夭酒中,希望护他周全。
<伍>
立春之后,他终于回来了。
许墨白坐在桃树下,安静得注视着她。浅桃见他没事,欣喜万分,倒了一碗桃花酒递给他。他的手微微有些抖,还是将酒一饮而尽。
“这辈子,我杀人无数,却仍觉得经年平淡无奇。”许墨白声音微弱,有些沙哑,“直到你出现,日子才有滋有味起来。如果可以重来,真想和你安安稳稳、度此余生。”
浅桃脸颊绯红,转身便走:“谁说要和你过一辈子了。”
她以为他会叫住他,许墨白却没了声音。一阵风吹过,一片沉寂。浅桃回头,看到许墨白低着头,靠在树上沉沉睡去。她一步一步走过去,轻轻推了他一下。许墨白缓缓倒在桃树下,周身冰凉。
手中的瓷壶滑落,碎了一地。
妖精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但这几千年的修为,却也不是毫无用处。只要,将自己的魂魄给他。
桃树下,浅桃一袭白衣,俯身吻住他冰凉的唇。一刹那,鲜红的桃花瓣满山纷飞,在阳光的缝隙中起舞。像是耗尽全部的力气,满山花朵瞬间凋谢,灰飞烟灭。
许墨白醒了,画卷中那个叫浅桃的白衣女子却再也没有出现过,只留下院中萧索的枯树藤蔓。
一切安静得像一场梦,沧海桑田,许墨白终究没有等到桃树再开花的那天。那被岁月覆盖的花开,一切白驹过隙成为空白。之后留他一个人,山河永寂。
长安翰墨留香久,毫端走,笔锋瘦。墨迹在白纸上缓缓晕染开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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