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术师之名

　　赵晨曦汗漓漓地敲开了小姑姑家的门。
　　“天热得真快，早上还有些凉，到中午却烤得慌。”她抱怨道。
　　小姑姑还未答话，杨梅却道：“那是你胖。”
　　“晨曦不胖。”小姑姑慢慢说道。虽然语音细柔，可是声音里却有一种斩钉截铁的坚韧，这种矛盾的气质奇特地融进了她脸上的红晕里。
　　小姑姑从来都很年轻，黑发覆在额上，总是一副十六七岁少女的气质，纯净、娇羞，丝毫不管岁月在她身后重重叠叠地生长。
　　“胳膊细着呢，也就脸上有点肉。”见两人看她，小姑姑一笑，补充道。
　　杨梅丝毫不让步，道：“小姑姑眼神儿好，她全身上下，也就胳膊能挑出来了。”
　　赵晨曦不满道：“杨梅，你嫉妒我，天天喊着增肥，却总是排骨样儿，——不如我分点肉给你吧？”
　　“谁稀罕。”杨梅道。
　　赵晨曦在空调前面吹凉快了，才想起手里还提着爆米花袋子，随手放到茶几上，找张盘子倒了一些出来。
　　小姑姑微笑着说：“年纪大了，就有些想念土炉子炸的爆米花。”
　　赵晨曦端着盘子充当侍者，一会儿走到小姑姑面前，一会儿走到杨梅面前。客厅里飘来飘去都是爆米花的香气，这香味实在太朴素了，难登大雅之堂，却像悬崖一角的山花烂漫，一派天真，热热闹闹地开放，满含着俗世的真理。
　　俗世的真义中还包含着一层血缘的亲昵。尤其面对自己的爸爸妈妈时，能够觉察到分外的亲切。外圈的亲戚们，也是越看越顺眼。
　　但小姑姑是个例外。赵晨曦每次来看她，都觉得她又变年轻了。
　　本来赵晨曦和她的一众朋友们混在一起时总喜欢比年龄，斤斤计较，甚至能比到几点几分。女孩子们以小为荣，但凡小上一点，都觉得对方真老，真是老。
　　倚小卖小惯了，再看到小姑姑，未免就会在心里一怔一怔的。
　　谁都不能跟小姑姑比，她是一个特例，不是一个神话，就是一个妖精传说。
　　到后来，赵晨曦步入中年之后，又走了远远的路去看小姑姑，发现她还是十八九岁的清秀模样，就是眼袋明显了些。
　　可是，现在，赵晨曦还这么年轻时，小姑姑居然就感叹自己年纪大了。
　　真假。假得让人听了牙疼。
　　杨梅道：“小姑姑，你这样说，把我们都带老了。”
　　小姑姑辈份虽然高，然而真正说起年龄，才比她们大10岁而已。
　　赵晨曦说：“我们不敢夸你年轻，怕一夸你会倒着长回去。”
　　小姑姑羞涩一笑。
　　“小雯呢？”赵晨曦问。
　　“一大早就骑车去你奶奶家了，说是去找小猫小狗玩。”
　　“我等会儿也过去，一个星期没见，都想我奶奶了。”赵晨曦哀叹道。
　　她想，上班的日子好苦，一点都不自由。说起来，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动物，大部分的时间跟不相干的人留连一处，喜欢的人却不能够常伴左右。
　　“嫂子没安排你相亲吗？”小姑姑问道。
　　赵晨曦捂住耳朵，不愿意回答。
　　杨梅替她答道：“阿姨又不是开婚介所的，哪里能认识那么多人。”
　　小姑姑默然，道：“现在的风气好了，女孩子可以多挑挑。要不然，真不知道你们已经嫁到哪里去了。”
　　“我爸妈要是像小姑姑这样想就好了。我这个没嫁出去的老女儿，让他们感觉丢脸。所以现在我都不情愿回家，就住单位宿舍。”杨梅道。
　　“郭臻毕业后，要能在本地找个工作就好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呢？”
　　“结婚的事情，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啊。”杨梅一边往口里扔着爆米花，一边没心没肺地说着。
　　赵晨曦觉得很压抑，在一旁大叫道：“我饿了，啥时候做饭呀？小姑父在店里还没回来啊？”
　　小狗跟着汪汪叫了两声。
　　赵晨曦摸摸它的头。小狗跟着跑了半天路，又热又累，但是仍然很有精神。
　　她看着小狗天真懵懂的眼睛，用一种肯定地语气对它说：“宝宝，我欣赏你这种态度，勇敢无畏！可以热，可以累，可以受委屈，但是不能没精神，什么也不能打败我们的生机，对吧？！”
　　杨梅嗤笑道：“又犯傻了。”
　　姑姑道：“中午做卤面吧。红烧五花肉丁做卤，喜欢吗？”
　　赵晨曦欢呼起来，踊跃道：“我来擀面，保证比买的面条香。”

　　如果生活，能够一直这么简单下去，那该有多好。如果能站在时光的外面，像观赏透明玻璃坛中的游鱼一样，去观赏那时的日子，也许会情不自禁地想拥抱它，拥抱那时围绕在我们身边的每一个亲密的人。
　　因为也许有一天，这双手臂伸出去，只能抱住两手空空。
　　有这种想法的，可能是任何一个年岁渐长的人，也可能是小姑姑。许多人年少时学不会看得长远，只顾着抱怨生命中琐碎的小烦恼，把它们当作人生中的大问题。
　　在那些年轻而无知的心里，不知被谁灌输了这样一种想法，以为未来是那样美好，鲜花一样，日子只会越来越美。
　　那时候的孩子们觉得，像身边每一个幸福的人一样，只要到了时候，幸福就会来到，而所有的不幸，都会烟消云散。
　　因为太过憧憬，反而忘了，如何努力。
　　这样想的人也可能是杨梅，或者赵晨曦。在多年之后，她们也会想起年轻的时候，在人生的路口徘徊的时刻，抱着那种根深蒂固的想法：未来一定比现在和过去加起来都要好，幸福会来得理所当然，不需要预告。
　　可是当最终的结局来临，酸甜苦辣一起涌来，只有幸福迟迟未至。无人可以质问，无人可以解释。
　　难道，那样一个差强人意的结局，光鲜的外表，辛酸的内里，就是曾经让人心甘情愿翘首盼望的未来么？不到那一刻，没人可以看破，没有人愿意承认，它原来是一个破绽百出的谎言罢了。
　　那之后的赵晨曦便会知道，在未来的岁月里，人未必会慢慢幸福，却一定会慢慢坚强。这是上天给每个人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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