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浅爱

　　1
　　母亲等待了一世，始终没能等到所爱之人的出现。在等待中，渐渐苍老了年岁，消逝了红颜。 ——题记

　　娘是病死的。城里的郎中说，娘害的是相思，无药可医。彼时，我不过3岁，对于母亲，除了一成不变的等待，几乎没什么印象。

　　姐姐说，她这一生都不要动情了，她说，情字太苦，母亲活得太苦，太累，她不要重蹈母亲的覆辙。那时我甚是年幼，只能一如既往地窝在她的怀中，她抱着我，微微颤抖。一切都会好的，她说，哪怕是孤独终老也好，至少还有我。

　　我感觉那天她抱得格外紧，肩边似有凉凉的液体。她一直对我说着会好的会好的，我虽然不懂，却还是回抱住了她。因为就在这一天，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村人合力，葬了娘。

　　娘不会再回来了，我知道的。

　　其实，日子大抵没变，我们还太小，还无法担起生活的重责，依旧吃着百家饭，穿着百家衣。只是姐姐却一点点沉默，也不会再抱着我说说话。更多时候，她会央着黎嫂，找些能干的活计。有好多次从梦中醒来，还能看见微弱的烛火下，姐姐仍细细干着手中的活。黎嫂说，姐姐太过倔强，这对于她来说，也不知到底是好是坏。

　　日子还是一天天过去。我也渐渐长大。姐姐已是村子里，乃至城里有名的绣娘。求亲的人更是络绎不绝，只是都被婉言拒了回去。老人们常常为她可惜，劝着女人家总是要嫁人，错过了花一般的好年纪，再要寻着一户好人家，就难了。只是姐姐依旧无动于衷。

　　而我，则习惯了搬个小凳，每日每日的，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静静发呆。许是习惯了村口有人静静期盼，又或许，是想看看母亲一直想等的那个人。

　　姐姐还是恋上了，是个浪迹天涯的剑客。

　　我依稀记得，他来的那日，是夏季里最后的一日。艳红的天光里，执着一柄古朴的长剑，静静走来。

　　洛先生说，他是个英雄，也是一个注定不会有归途的剑客。对了，洛先生是村子里最富学识人，却也是个落魄的教书先生。有时候，他会过来教我识字，虽然我总也学不会，但他教的认真，一遍一遍，从未对我的愚笨动过气。不过，更多的时候，他还是会默默看着姐姐，然后暗暗叹气。村里人都说他喜欢姐姐，可他却不曾向姐姐求过亲，就像肖沐。

　　肖沐，就是姐姐喜欢的人，那个浪迹天涯，没有归途的剑客。没人知道他何时会走，就像没人知道他是何时出现的。其实，我是知道的。他说，没必要告诉别人，我也就没说。他喜欢陪着我静静呆在村口那颗老槐树下，有时候，会呆上一天，虽然基本上我们都不多说话。偶尔，他也会说些零零碎碎的话，也不介意我从不搭话。但我知道，他是知道的，我一直在听。

　　我仍是懵懂地活着。不懂姐姐痛苦的眼，不懂她眼底的复杂，也不懂他泛着忧伤的叹息，不懂那声叹息里包含着太多太多。可我已经懂得，不让自己在他怀中安静睡着。

　　有时候，我会突然自梦中醒来，朦胧中，看到姐姐躲闪的眼，慌乱背过身，再没有言语。

　　我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听姐姐说话了。好似自她着手撑起这个家之后，已经甚少再同我说话了。

　　肖沐走了。那是姐姐第三次哭。第一次，为了母亲的死；第二次，为了肖沐。肖沐临走时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走。其实，我们都听到了暗处低低的抽泣声。她是真的爱上了，才会不顾矜持，想要挽留。只是我们，真的伤了她的心。

　　肖沐走了。姐姐终于还是嫁了人。在所有人意料之内，是洛先生。洛先生对姐姐很好，他们有了可爱的孩子。姐姐说，他叫无忧，洛无忧，取之于无忧无虑快乐成长之意。

　　有时，姐姐也会陪着我静静坐在村口的那颗老槐树下，自顾自说些话。有关娘是，她的，我的，洛先生的，无忧的……偶尔，还会说起那个清风独笑，带点忧伤的孤独剑客。我只是静静听着。

　　再后来，姐姐再没提起有关剑客的一切话题。她不知道，其实，我是爱听的。只是她不说，我也不问。终于，淡去了他的痕迹。
　　2
　　肖沐回来的那天，是落满银白的深冬，老槐树已经凋零了绿叶，光秃秃的树丫上积了厚厚的雪。我坐在树下，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将我深深揽入怀中。

　　他说，他不做剑客了；他说，他喜欢陪我静静坐在树下，看我傻傻发呆；他说，他想有个家；他说……

　　他说了很多，很多，我只记得，那天我们在树下坐着，他讲，我听。坐到浑身冰凉，坐到姐姐不得不做叉腰泼妇状，将我们揪回家。

　　姐姐说，她其实早就看清了。他在寂寞里爱上了我，而我，则在懵懂之时恋上了他。只是我们当时都不成熟，对于感情，还无法负担。

　　姐姐说，他是她第一个爱上的人，也是她永远得不到的人，她在姐夫怀里笑着哭泣，她说，她找到了对的人，不再执着。

　　姐姐说，我是她最亲的妹妹，所以，她是希望我幸福的。只是，我却比她更胆小。许是娘对于我们的影响实在太大，在付出感情同时，更害怕失去。她努力过，而我，却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所以，在他离开那天，她去找过他，为了妹妹。所以，他回来了，让她不必继续等待。

　　可是，他们都不知道的是，她第一次见他，并不是他认知的那一次。她见过他，在母亲绝望的那一天。他跟在母亲心心念念的男子身边，远远的一眼，注定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姐姐说，他是喜欢自己的，而自己，似乎也是喜欢他的。只是，她虽然傻，却也知道，有些事，光是喜欢是不够的。她不敢想象，若是姐姐知道，他们，该要怎么面对。

　　姐姐却说，她是知道的。他不曾瞒过，一开始，他就没有打算隐瞒。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装作不知道。那是一个不是爱情的爱情。

　　她们的母亲，爱上了一个漂泊的剑客，为了他，不惜抛弃荣华富贵，抛弃爱着她的男子，只为追随他的脚步。可他已是江湖上有名的剑客，有着心爱的女子，有着可爱的孩子。为着妻儿，他退隐江湖，甘做一个平凡的男人，每日为着一斗米忙碌。

　　他说过，他不会爱她。她说，她会等他，多久都等。

　　他转身离开，冰冷决绝。她固执等候，春水柔肠。

　　她始终是个千金小姐，即使为爱坚持，终没有抵住孤寂无依。她嫁了人，有了孩子，却还是忘不了他。她痛苦，她的丈夫亦是。

　　终于，她的丈夫远走他乡，临行时，只是叹息着告诉她，若是她真的放不下，就去找那个人吧，孩子，他可以养活。

　　她拒绝了她，没有说理由。

　　他走的那天，她去送他。在村口的老槐树下，静静看着他走远。

　　她始终没有再去找过那个剑客，即便是听说他的妻子病死，她也没有离开过村子。

　　她只是在村口的老槐树下静静等着，没人知道她在等谁，是他，亦或是他？或许只能问她。

　　他来找过她，那个剑客。只是他们谁也没有开口。

　　再后来，她死了，死在相思之中。老人们都说，她的一生，都在等候。等候着青涩时，那份酸楚的初恋，等候着成熟时，那份被执念蒙蔽了的依恋。

　　其实，他走时，她没有开口挽留。她在想些什么？到底已成了一个谜。

　　她依旧在等，直到她再也无法等下去。

　　其实，她是真的爱上了她的丈夫。只是明白的太晚。

　　姐姐叹息，她说，小念，不要错过了，她说，小念，不要这么等待。
　　3

　　我同肖沐成婚那日，并没有大肆宴请。只是依稀请了些亲朋好友。肖沐已然退隐，所以宾客中甚少有武林人士。

　　那日，我见到了母亲曾心心念念的男子。他似乎没什么变化，依旧是她躲在墙角时看到的模样。

　　他的力气很大，至少肖沐通红的脸上可以看出。不过，对他，我似乎没有反感，反倒有些亲近。

　　他说，两个人在一起不容易，要好好珍惜。他说，找到对的人真的很难，你们要好好过。

　　他说，原谅你的父母吧，他们都是被命运折磨的可怜之人。他说，他们都太执着……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母亲死时，是含着笑的。她一直都说，他没有离开过。她说，她知道的，他一直都在身边，他放心不下她。

　　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彼此都放不下。无论是印入骨血的亲情，还是后知后觉的深爱，他们都放不下。他们只是选择了一种默默无声的陪伴。你在心间，一切就好。

　　我一直都知道，有人默默注视着，没有恶意，带着深深的祝福，让我感到安心。我回头，眸光里印着一个逆光的身影，那个沧桑却依然挺拔的男子。那是我第一次见他，或许也会是最后一次。他没有走近，只是远远看着。

　　那个男人走了。肖沐没有问我为什么不去挽留。我们都看见，他唇边淡淡的，似有若无的笑意。我知道，他是真的放下了。

　　那天，肖沐第一次问起我为什么总也喜欢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我告诉他，我在等。等一个教会我勇敢，教会我，娘口中，无悔的爱。他笑，那你等到没。我困倦地钻进他的怀中，一天的婚礼，早就耗尽了贫乏的体力。他无奈，却还是宠溺地笑，这一次，不会再让你等。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