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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琴
水蓝纱帐萦绕淡淡月华在染着朦胧夜色的熏风中摇曳,檀木几案上铜制的香炉流溢出缕缕淡紫色的雾气烟岚,离散聚合弥漫在屋子的各个角落,醉人的暗香盈满袖袍。
琴音如泓自暗夜深处悄然入耳,声声弦动,仿若珠玉相撞,落入心头,好似刹那花开。
雕木窗前,月色镂刻出繁复花纹,印刻在少年瘦削的肩背上,绿衣盈盈,和窗外水榭之下接天青碧的荷叶交映。修长的手指或重或轻地按压着琴弦,高山流水,一倾而下。
素纱掩映的重重暗影之中,月白衣衫的男子静坐在椅子上,微垂着眼眸,任凭清越的琴音穿耳而过。
琴声由清丽里渐渐转为低沉,沉到最为低缓处,落叶孤寂,秋风低啸,沉郁的凉意一点一点渗透五脏。
月影摇晃,青花瓷瓶中的白荷滚落几滴清泪。
反手一挑,琴音忽高,泠泠如泉水击石,一扫胸中涩意,顿觉楚天千里阔,沧海对酒歌,诗意豪意愁意纠缠成结,酒入回肠,独啸晚风。
一声尖音刺破苍穹,将黑夜硬生生破开一道凝白,无边无际的黑夜,无始无终的白日,在这一刻相接成天穹之幕。
琴音飘渺,渐行渐远,末了,一手华丽的反弹,让听者从一场失心丧魂的黄粱梦中乍然惊醒。转头望向窗外,水波涟漪,月白如练,白莲婷婷。
清脆的掌声从寂静的角落传来,手指按在弦上,西泠抬头望过去,月白衣衫的男子从纱幔的暗影中缓缓走出。那
月光浮动,浮上那白玉寒冠,青丝三千,缓缓倾落的光波,落满清冷如冰俊美如玉的面容,洒满优雅如诗清寂如画的身姿。风华尽敛的桃花眼眸配着那右眼角下摇摇欲坠的墨色泪痣,却不显风情半分,眉目间的冷冽凛然让这张本就清冷的面容更添一分肃然。
西泠身处全长安城最大的南馆,自是阅人无数,而见到这人时,他仍是微微一愣,不为他的容貌,单为这份超然脱俗的清修风骨。
脑海中便不由想起一句诗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西泠公子果然好琴技,”柳卿之赞道,声音清冷,淡到听不出任何情绪,“十二门前融冷光,冰弦七折动紫皇。长安第一琴师,徐某今日领教了。”
西泠弯唇一笑,风韵天成,没有半分刻意做作,却如灼灼之桃,不可方物,不愧为南馆第一公子。
“公子谬赞了,西泠不过学琴四五年,只得皮毛。”
柳卿之淡漠的唇角含着一丝淡淡的疏离的笑,“皮毛便可天下倾,若是他日西泠公子学成,不知要是怎样了。”
西泠笑道:“还能怎样?照旧是这南馆的公子罢了。”狭长的凤眸似乎有一闪而过的怅然。
柳卿之的眸光微动,上前一步,视线落在西泠的琴上,墨色的琴身,古朴的花纹。
“这是望月琴?”柳卿之淡漠的眸中闪出一丝淡淡的光芒,白玉般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按上琴弦,小心翼翼地滑过弦上沾染的月光。
西泠抬手轻拨了一根琴弦,微微一笑:“徐公子的眼力算是西泠见过最好的了,这琴怕是除了公子再无人识得了,”凤眸轻抬,“公子如何认出它的?”
“在下幼时误入深山,曾听过此琴音,瑶池仙曲也不过如此。”柳卿之答道,将手从琴弦上移开,重新收入宽大的袖袍中。
“它只识得有缘人。”西泠望着古琴,目光柔和,指尖轻动,音律灵动,却忽然十指一滑,竟被琴弦割破了,血珠滚落,落在琴上,暗红点点。
西泠微微蹙眉,习惯性地把划破的手指含进了嘴里。柳卿之抽出一方锦帕,拉过他的手,看了看伤口,道:“无大碍,小心些才好。琴,分神则伤人。”
西泠的身子微微一僵。
——琴,分神则伤人。
很久以前同一句话,他便在一个同样有一双眼里桃花眼的人口中听过。
西泠呵呵笑出了声,边起身边道:“西泠伤了手,应下公子的另一曲怕是不能弹了,便让西泠罚酒三杯如何?”说着,拿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三杯酒。
酒水澄澈,映出一双狭长的凤眸,划过一丝暗光。
西泠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再去取第二杯,却被人抢先一步拿了去,抬眸,对上柳卿之淡漠的桃花眼眸。
“上好的竹叶青,西泠公子怎么能独尝?”说罢,笑意一闪而过,酒已入喉。
西泠的嘴角忽然闪过一丝莫名的笑意。
“这酒可好?”西泠看着他饮下,轻轻笑开,狭长凤眸冷意隐隐。
柳卿之抬眸看着他。
“竹叶青,当是你最爱喝的酒吧,柳大人。”最后三字,一字一顿,杀意顿显。
柳卿之淡然道:“西泠公子果然聪颖。”
西泠冷笑:“柳大人贵为当朝御史,清明廉正,奉公执法,每天日理万机,能抽空来此烟花之地必有目的,更何况是一进门就直奔我西泠这里,”西泠笑着上前几步,轻而易举地将中了毒浑身虚软的柳卿之制住,笑着附上他的耳畔,“柳大人,西泠没见过你却不意味着别人也没见过,你的画像,西泠早刻在了脑子里。你错就错在不该来只身犯险,靖王爷的事……你还管不了。”
冰冷的匕首贴上柳卿之的脖颈,西泠的眸中杀气迸现,含着一抹冷意的娇笑,缓缓道:“西泠杀人无数,手脚利落得很,不会让大人太过难受的。”
柳卿之淡淡地望着他,忽然道:“你的匕首……该握不住了吧。”
“啪”刀刃应声而落。
西泠猛地后退一步,扶住了一旁高大的花瓶才稳住摇晃的身体,幽深的眸子定定地看着面容清冷神色不变的柳卿之,微微张开嘴,黑红的血便流了出来,他暗哑着嗓子道:“什么时候?”
柳卿之没有看他,缓缓走到琴台旁,每走一步,血丝便从他的嘴角淌下,落在他月白的衣衫上,落成红梅点点。
他微微俯身,有些吃力地伸出手,缓缓按上银色的琴弦,流水般的琴音缓缓流淌。
西泠的目光渐渐凝住,忽然,他狂笑出声,“哈哈哈——柳卿之,柳卿之,我真是小看了你!你竟然连我划破手指会含入口中的习惯都知道,这一局……我输得心甘情愿。”
柳卿之回过身,衣袖一抖,长剑在手,剑光闪过,直逼西泠的咽喉。
西泠没有闪躲,只冷冷地盯着那把直朝他飞来的剑,月光冷然,剑光亦然。
忽然,斜里飞来一颗珠子,“叮”地一声将剑打偏了一分,剑刃擦过西泠的脖颈,留下一道血痕。
柳卿之冰冷的桃花眼眸危险地眯起,望向那扇半掩的门,紫衣华冠的男子轻摇折扇,走了进来。微微上挑的凤眸天生含情带笑,墨黑的眸子青雾萦绕似水温柔,唇畔噙一抹春风笑意,无论对谁,都是一副脉脉含情的模样。玉骨折扇轻摇,冠带飘然,风流俊雅。
柳卿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这男子他认识,当朝皇帝的亲弟弟,却是唯一一个没有被先皇封王的皇子,不参政,无官阶,只是每日领着俸禄,没有封地,住在长安城郊外的一座府邸。他所受到的这些待遇,全都源于三年前那场将天下翻覆的宫廷政变。他与这个传说中的三殿下没有什么交往,不过是见面不会不识得罢了。而今日他来此……是来专程救这西泠?
“西泠这里,今日可真是热闹!”沈明决的脸上永远是春水般温柔的笑容。
西泠闻言,也笑着看向来人,“三殿下今日怎亲自来了?西泠今日可是有客呢。”说着,目光一转看向站在琴台旁的柳卿之,笑意愈冷。
沈明决顺着西泠的视线望过去,正对上柳卿之淡漠的毫无波澜的冰冷视线,笑道:“柳大人也是来这里寻花问柳的?”
柳卿之冷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声音冰冷道:“殿下,恕臣身体有恙不能行礼。敢问殿下今日来此就是为了救这个罪人吗?”
沈明决踱步到他跟前,不顾他冰冷的视线,轻笑道:“这双桃花眼瞪起人来可就不好看了,”微微俯身,他扶住他有些不稳的身体,在他耳边压低了笑声,“柳大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没了命,什么案子也查不了。”
柳卿之淡漠地微垂下眼眸看着他,声音冷硬,“多谢殿下提醒,但是今日,即便是没了命,柳卿之也要将这罪人正法,殿下若执意阻拦,休怪臣下刀剑无情。”
沈明决失笑道:“怎么,连我也要杀?”边说边搂紧了柳卿之的腰。
柳卿之的身体猛地一僵,身体虚软挣扎不开,冷冽的眼神扫过去却见那人俊美无俦的面容上笑容不变,正要开口,却听见一阵尖利的笑声。
“哈哈哈哈——柳卿之!沈明决!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来干什么的,我西泠就是死也不会出卖我的主子!你们今天谁也别想活着走出去!都给我去死!”
柳卿之回头只看见西泠疯狂的面容一闪而过,脚下一空,便掉了下去。原来这琴台的底下竟是有机关的。
掉下的那一瞬间柳卿之下意识地挣开腰间的手,却忽然被反握住手腕,紧紧搂住,震惊之余,只听见温柔的低笑声响在耳畔:“推开我,你还怎么活着离开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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