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子

　　“滴——滴——滴——滴——”

　　心电图的声音又不知疲倦地响了一夜。

　　是夜已逝。

　　一点点印染上惨白的窗纱，初破晓的晨光中带犹带几分沁人肺腑的凄凉，在光滑可鉴的乳白色大理石地板上反射出笔直的折线。

　　“吱——呀。”

　　有些泛白的铁门把手缓缓转动着，273号病房的门被一点点拉开，从中走出的少女睡眼惺忪，朦胧的两眼下方淡淡的黛色清晰可辨，一张黯淡的脸上写满了倦意。

　　胡乱拂了拂额前的碎发，少女努力睁着酸涩的眼回头望了望，病床上那张憔悴苍白的面容在晨曦中是如此的静谧祥和。嘴角微微扯开，让面部几近僵硬的肌肉勉强撑起一丝笑容。

　　苓歌，相信妈妈，相信自己。一切，一切都会渐渐好起来的，对吗？

　　苓歌不自觉以手掩面打了个呵欠，拎了拎手中的热水瓶，苓歌向水房走去，一步，两步。没有人发现，她的每一步都明明沉重得仿佛千钧落地，却诡异的没有一丝声响，甚至连衣料间摩擦的窸窣声也没有。那每一步稳扎轻放，都是一朵昙莲的惊绽，清且涟猗。

　　自从上次突然晕倒，母亲在病床上躺了已经将近两个月。母亲的病来得那么突然，那么猝不及防，让人绝望，让人恐慌，她已经有整整十一年没有尝过这种几近天崩的恐惧感了。

　　一人在安静的走廊上一声不发地走着，游魂似的进了水房，再无意识地装满了水，满脑子思绪却早就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如果不是我对妈妈关心不够，怎么会到妈晕倒了才发现她身上有病？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病，为什么会让妈变得浑身无力，居然连站都站不稳？希望今天那个海外专家来医院能查清楚，千万千万不要有事啊。可是，可是为什么我心中还是那么不安呢？

　　苓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知身周，突然肩上被猛烈地向后一冲击，还没反应过来人就依着惯性向后倒去。

　　“啪！”苓歌只觉脚下一滑，人就摔在了水房潮湿的地板上，紫色的T恤上已经是一片深色的水渍。

　　“砰！”不知是谁的脊背撞上了墙体发出了一声闷响。

　　“嘶——”男子挣扎着起来，心中满是歉意，来不及揉揉伤处，连忙去扶在地上没有动的苓歌。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苓歌缓缓抬起头，突然像是记起了什么急切地将目光移向一旁。于是，他的目光也随之循去。

　　热水瓶胆已经碎了一地，银色光泽的金属碎片射出清冷刺目的寒光，静静地躺在一滩还在冒着白气的水中。

　　这可是我新买的热水瓶啊，居然，摔，坏了！

　　想起母亲上一次的住院费是自己七拼八凑寻亲走友才凑出来的，这个月的住院费还不知道要到哪去落实，一股无尽的怒火就从苓歌的心口熊熊烧起，然后——

　　“让开！不必假惺惺！”苓歌一手推开那只手，另一只手扶着墙就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却没有发现自己的右手已经被刚才洒出的开水烫得通红。

　　那只被推开的手似乎顿了顿，随后又伸了过来。

　　“真是很抱歉，但我不是故意的。”

　　“让开！”不顾手上一阵火辣辣的疼，苓歌愤怒之极用力甩开了那只手，一双冰冷的眼眸扫视了过去。

　　这个人看起来有近三十了，他并不显老，只是那一双略带沧桑和沉稳的眼睛泄露了他的阅历不浅，笔挺的鼻，方正的脸，虽然是穿着休闲装，脸上还带着有些焦急的表情，却依然掩盖不住他身上由内而外散发的成熟稳重的气质。

　　好像很久以前，也有这样一个人……破碎的记忆撕裂开来，苓歌并没有见过这个人，却觉得有一种恶心并极度厌恶的感觉涌上心头，为什么？

　　不理这个莫名其妙让她感到难受的男人，苓歌径直转过身，要去拾地上散落的尖锐碎片，臂上却又是一紧。

　　“对不起，身为一名医生我不能看着人受伤却不送她去及时治疗，况且你的手再不处理可能就要包扎了。”

　　“医生？”苓歌表情诧异地转过头来，上下看了看方彦恒休闲装束，微微蹙起了眉，医生怎么会在医院穿休闲装，脑中灵光一现，好像有什么被她所忽略了，却又一时捕捉不到了。

　　“你是……”

　　看到对方似乎还不相信，男子急忙解释：“方彦恒，是医院新聘的血液科主治医生。我今天早上刚从机场赶来，一时心急没看清路，刚才真是很抱歉。”

　　方，彦，恒？新聘的血液科主治医生？那个海归血液医学博士？那个据说能给妈查清病症的医生？

　　一瞬间，所有的表情都凝固在了苓歌的脸上，诧异，震惊，尴尬，郁闷，后悔，一齐表现在了脸上，甚至还有些不可置信，也不知道她是不相信会有这么巧的事，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竟倒霉到了极点，反正这恐怕是她一生中面部表情最丰富的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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