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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
石蟠松知道有汤宝珺这个人的存在是在高中三年级。有那么一阵子,他因为参加机器人大赛的赛前强化培训班,回家的时间比往常要晚很多。快到家的时候,却出乎意料地在院子边的小巷里看到石常宁。那时候,石常宁已经有三四天没有回来过,石蟠松本已经准备走到他身边去,却在几步之遥听到了另一个女人的声音。
原来,他不是一个人。
现在想来,早已经记不起那时候心底里是怎样的想法,只觉得像是有人拿了一把小匕首,用刀尖在他脾脏里四处游走,有一点点疼,接着因为这种隐痛的不能言说,而渐渐变得焦躁与暴怒。
“你疯了,是不是,到这里来干什么?”那是石常宁的声音,听得出他真的有一点生气,并用力压低嗓音,以此来克制自己隐忍不发。
“我受够了,我要跟她说清楚。”女人的声音歇斯底里,带着不管不顾。
“别傻了,我有今天,骆家算的上一半的功劳。别逼我做忘恩负义的人。”
这个时候,女人却笑起来,声音刺耳而尖锐,“常宁,忘恩负义的人你早就做了,还在乎多这么一桩么?”
两人的谈话像是陷入僵局,彼此都沉默了一阵,石常宁又开口,“行了行了,我们回家好不好。就算是离婚,也不能这么着急,咱们得慢慢来。”他口气柔和,那样的语调是石蟠松从来没有听到过的。他跟她说回家,原来身旁这座被骆知遥悉心打点的地方并不是他的家。他拦着别的女人,去到那个只属于这两个人的家。那石蟠松是什么,骆知遥又算什么。
躲在街角的少年,看着那个从来都一直疏远自己的父亲揽着另一个陌生女人的腰肢,她有着波浪般浓密的长发,一身猩红的连衣裙,身材婀娜曼妙,和父亲走在一起如同一对璧人。可在石蟠松看来,那个女人,便是他们家的一剂毒药,一粒炸弹,随时都可能引爆,随时都会毒发生亡。
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对石蟠松日后的影响是深刻而剧烈的。就算是现在,面对外表艳丽夺目的女人,他始终都是心存隔阂,甚至带着恶作剧般的有心糟蹋。玫瑰带刺,那就拔掉它的刺,越漂亮的东西,便越危险,与其躲开,不如摧毁。
骆知遥去世之后,石蟠松父子的关系进入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冰河期。他搬出了城西的别墅,在城郊线上租下一间小居室。他回国创业,IT业竞争激烈,他却不辞辛劳,起早贪黑一干就是八年。小公司初具规模,员工人数节节攀升,于是他买了第一套房子,之后有了自己的车。和傅寿眉的关系也渐渐到了谈婚论嫁的那一步。所以,石蟠松现在回过头来想,如果没有之后发生的事情,他的生活要美好得太多太多了。但是,问题是从来就有的,它的出现乃至后来的失控究其原委,跟石蟠松自己不无瓜葛。于是,现在才意识到去弥补,算不算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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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峻洄比预期的时间晚了整整一个小时,打开门,客厅里只有媛媛一个人,窝在沙发里瞅着电视机一动不动,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邵峻洄匆匆忙忙地把箱子搬进客房里,屋子里有一个老旧的梳妆台,她不经意瞥见镜子里的自己,嘴唇干裂起皮,脸色苍白又有很重的眼袋跟黑眼圈。因为睡眠不足,整个人都没有精神头。衣服穿得时间很长了,洗得旧而白。
她胡乱地把衣服放进橱柜里,接着便有些无措地走到客厅里。
听到响动的石蟠松从书房里出来,也许是在工作,他带着金边的眼镜,穿着浅蓝色的衬衣和米色的休闲裤,两手插在口袋里,“媛媛,时间到了,去收拾收拾,要准备出门了。”他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为人父的祥和淡然若隐若现。
媛媛很听石蟠松的话,一溜烟滑下沙发,小跑着进了屋子。这个时候,他才抬了正眼朝着有些拘束的邵峻洄轻轻一瞥,“收拾收拾,送媛媛学钢琴去。”他走到沙发边,把电视机关掉,接着又吩咐,“司机会送过去,晚些时候,我去接。记得带好钱,这里公车班次很少。”话毕,他便转身又要进书房,却在门口的时候再次顿住了脚,“对了,以后记得别迟到,不能有下次。”
石蟠松并没回头,但语气是硬冷的,不带丝毫感情。这让邵峻洄觉得不好受,但是她始终都是保持沉默着的,辩解只会上事情变得更糟。
小姑娘收拾的很快,一会儿已经背着书包杵在客厅里直盯盯地看邵峻洄慌乱地把行李箱里东西胡乱地翻到床上,接着又手忙脚乱地送进橱柜里。媛媛耐性像是随了石蟠松,没过一会儿便开始不耐烦起来,“勺姨,你快一点好吧,回头老师又得罚我弹练习曲了。”小丫头嘟着嘴巴,很不高兴地斜靠在门口。
“好好,这就走,马上就走。”邵峻洄敷衍着她,一面匆匆换鞋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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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肯的加长型房车,也许因为空间太大了,或者因为在这个不是很热的天气里开了很低的冷气,又或许只是因为她与这一切看上去太过格格不入,总之邵峻洄能够感受到的,也只有拘束跟不自在。媛媛算不是很活泼的女孩子,安静地坐在一侧,靠着车窗,静静地盯着窗外看。似乎有着超出了与这个年龄匹配的深沉。
沉默的间隙,车子已经平稳地停在别墅区里一桩欧式洋房的门口,媛媛很熟络地开门下车,邵峻洄紧跟在她身后。
“你回去吧,到时候,爸爸会来接我的。”小姑娘头也没回地吩咐了一句,便直径朝洋房里走,这个时候,司机也跟了出来,“邵小姐,先生吩咐过了”
“嗯,我都知道,你去忙吧,我自己能回去的。”邵峻洄好脾气地冲他笑了笑,司机愣了愣,随之也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加长林肯缓慢却丝毫不犹豫地从她身前开走,邵峻洄看着黑亮的车身上映照出的自己,模糊的脸面容都看不清了,那条身影随着车子的移动而缓慢扭曲,然后一个眨眼,忽地消失不见。
这一片别墅区在净穗的城郊线一处山上,位置特别偏,从小区里出来还要走20分钟的山路才能搭得到的士。
净穗的天气像婴儿的脸一样,变幻莫测又让人无可奈何。山上的风有一点大,飒飒吹来,不觉有一些冷,分明已经是四月的天,方才还是一片晴好,只是稍稍一个眨眼却像姑娘生了气,天阴下一片,风骤起,开残了的桃花,春风一送便簌簌地落下来,铺了满满一山道,像是婚礼上的礼炮,腾空一声槌,接着仿佛落了五彩雨,倒是洒满祝福。
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雨便夹着花瓣簌簌地落下来。这个时节的雨算不上瓢泼,但零星点点,细而密,邵峻洄走得急,衣服却还是渐渐湿了大片,空气有一些闷热,背上渗出了汗,人仿佛是从水里捞出来,从头到脚都混着汗水跟雨水,黏腻得让人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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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协丞的时候,雨已渐止。小区里的绿化很多,空气里满是泥土的腥燥味。
一身狼狈地邵峻洄拎着菜站在房门口,石蟠松像是出去了,屋子里空荡而安静,只能听到她自己有些节奏紊乱的呼吸。屋里没人是她今天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她赤着脚,匆忙把菜带进厨房,接着胡乱地收拾一下自己,连半干的衣服都未来得及换下,便匆匆收拾屋子,准备晚饭。
邵峻洄动作还算麻利,毕竟四年的独立生活让她有了异于常人的适应性和较好的自理能力。再苦再累的活儿,她能可以接受,只要合理合法并且收入可观。
于是,石蟠松父女俩人回来的时候,桌子上已经摆了四菜一汤,屋子也收拾得干干净净。邵峻洄还在洗衣房里忙活,待到她进了客厅,石蟠松父女两个已经端坐在饭桌前,只是两个人却没有动筷子,媛媛噘着嘴,百无聊赖地拨着手指头,还不时偷偷瞄一眼旁桌的石蟠松。而那个男人却是面如寒霜,冷着脸,垂了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邵峻洄觉得空气里隐隐有了些不太妙的味道,仿佛是硫磺,那根导火线尚不知在哪里,可是只要一个不小心,便会突然引爆,让她一个眨眼便尸骨无存。邵峻洄是陪着小心的,“菜,不合胃口吗?”她小声地问了一句。
“牛肉羹里有香菜,我不吃,宫保鸡丁里有花生,我过敏,不吃。还有,我不吃肥肉,所以东坡肉也不吃。剩下的清炒芦蒿跟皮蛋豆腐媛媛不喜欢吃。”说着,石蟠松已经站起身,“这些东西,我会让小斌打出来给你一份。”他这时才抬脸,轻瞄了她一眼。随即便不易察觉地微微皱了眉头。但石蟠松并没有多说,只边拉着媛媛离开,边柔声问着,“回头出去爱吃什么?除了洋垃圾,别的都行。”
父女两个说着,便无视了邵峻洄的存在,两个人不由分说地丢下一桌子菜,拍拍屁股离开。
房门重重地合上,屋子里又恢复到死一般的寂静里,滚筒洗衣机在房子另一头一声接着一声机械地鸣响,有些尖锐而刺耳。邵峻洄呆呆地站在客厅的一隅,内心里升腾出的委屈和愤怒一点点膨胀而扩散,接着从某个缺口里溃堤而出,这个时候,她或许该哭了,然而身体的不适感却在此刻比内心的委屈更加深刻。邵峻洄只是觉得冷,一阵一阵地哆嗦,接着那种天旋地转的眩晕终于在忍无可忍里爆发出来,连带着抽走她所有的力气,只留一具皮囊,在这个死寂空荡的房子里,呼吸,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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