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拾伍】
去西茸,对于邵峻洄来说,真的是一件太奢侈的事情。她知道不应该,可到头来却还是去了。
一个人坐在远江机场的大厅里,身边只带了背包,是一些换洗的衣服。傍晚的机场大厅里,乘客是挺少的,登机广播空荡荡的回响,仿佛带了魔怔,听着听着,人就不自觉地陷入到难以自拔的怪圈里,到现在为止,邵峻洄还是恍惚的,她以为石蟠松不会这么轻易放她出来。他对她多少还带了防备,他手里有得是制得住她的法子,即便是那慷慨的70万,其实还是遣了理财规划师,名义上是协助理财,说到底支配权还不是稳妥地抓在他手里。邵峻洄就知道,像他这样的人,谈不了情谊,而对她这样的人,更是无情谊可谈。于是,像这一次如此慷慨地放她出来,邵峻洄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别有居心。
机票是托小斌帮买的,他跟着石蟠松有很长一段时间,于是不知道是习惯使然,还是出自好心,竟然给她定了一张头等舱。在这之前,邵峻洄很少坐飞机,更不用说头等舱,她有些不自在地站在走道中央,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接着,后面就有人粗鲁地撞到她身上。
“哎哟,挡在路当中,不让人走伐?”那个声音里一不小心便带了一点点让人熟悉的乡音,邵峻洄连忙低头侧着身子给那人让路,还小声地道着歉,“真不好意思。”那个女人戴了一顶做工考究的荷叶帽,挡住了大部分脸,行李带了很多,但似乎没有同行的人,不知是没有听见还是故意不去理会,女人只顾低头挪箱子,一身粉蓝的抹胸长裙被箱子的滚轮卷了进去。她似乎在做无用功,一只手徒劳地往前推了推,另一只手拎着款式新颖的手提包。后面的人越聚越多,女人却在走到中间进退两难。站在一旁的邵峻洄实在看不过去,于是便弯下腰,替她把箱子提了起来。也就是这么弯腰的一瞬间,她终于看清了帽檐底下的那张脸。
“汤,汤……夫人。”她顿了好久,才支吾着说出话来。
汤宝珺正为着裙子卷进滚轮里恼火,听见她这么喊,脸色忽然一惊,瞬时便抬起头来看。那眼神里闪过一丝小小的惊讶和警觉,接着便被淡漠完好的覆盖包裹,连语气都带着趾高气昂,“哟,是你啊。”她没打算做进一步交谈,只有些鄙夷地从头到尾扫了她一眼,便不再开口。
邵峻洄的确有些在意她冷淡的态度,她抿着嘴,微微点了点头,便用力提起她的箱子,准备大步迈前,或许因为汤宝珺的出现扰乱了她的心绪,又或许在这么一个初夏时节里,舱内的空调力道还不足,于是她有了一个小倏忽,只是小小的失神了那么几秒,接着便听到汤宝珺有些刺耳的喊叫。
“哎哟哎哟,我的裙子。你这蠢东西,还不快点把箱子放下来。”她声音抬高了八度,引得别人纷纷侧目。
反应总是慢半拍的邵峻洄在被汤宝珺狠狠推搡得一个踉跄之后,才惊得把箱子丢在地上。她有些不知所措又尴尬地四周回望了一圈,在众目睽睽中,面颊一点点烧起来,却始终不敢跟面前这个气急败坏的女人对视。
“哎你有没有脑子啊?裙子卷进轮子里,是没看见伐?”汤宝珺似乎生气了,她一边摘下荷叶帽用力地在胸前来来回回地扇,一面斜睨着面前这个懦弱又一无是处的女人。
“像你这种,做佣人都嫌质量不好。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话不会说也就罢了,这点点小事情都做不来事。”汤宝珺的每句话都像一根针,刺到邵峻洄的心里,她只觉得有一些疼,那种疼不足以要了自己的命,却似乎无形间和身体里每一根神经牵扯在一起,让她浑身都难受。
周围有看不过的人,上来好言相劝,可越是这样,汤宝珺便越发不依不挠,乘务长早早便陪在一旁,可是她们在这个刁蛮的女人面前,终究也是束手无策的,邵峻洄就这么尴尬地杵在汤宝珺面前。她默不作声,连一句道歉都吓得说不出口。那个与她之间有着最亲的血脉关系的女人,正在不知情里发狠地伤害着她。除了心痛,没有一点点感觉。
“邵峻洄?”
在那么长久的恍惚里,她忽然听到一个人在喊她的名字。
“邵峻洄?”
她以为是错觉,直到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来。这个时候,她才抬起头,迎面而来的香味,熟悉得让她马上就想到了那个人是谁。面前这个男人个子很高,她即便抬起头也只到他的胸口,香水味很浓,她深深呼吸,接着莫名就清醒了很多。
“夫人,其实Calvin Klein配不上你的气质,Valentino倒才衬你。我是做服装设计的,如果不嫌弃,能不能让我赠你一套Valentino的当季新款。我这位朋友的过失,就算在我这里。”
汤宝珺料不到竟然会有人来替邵峻洄解围,她有些不自在地浑身打量了谈海笙一眼,心下便知这个男人的身份,非富即贵,语气一下子便软了不少,“我向来不缺衣服,也用不着你来献宝。不过既然你有这点诚意,那就看在你面子上,饶她这回。”汤宝珺有些不甘心,她狠狠剜了邵峻洄一眼,这场小小的纠纷就这么有惊无险地化解。
————————————————————————
本来就很沉重的心情,因为飞机上那场不大的意外而糟蹋得越发狰狞。短短三天的时间里,邵峻洄有一天半就这么窝在饭店里,吃得很少,也不出去。就像是生病了,浑身的力气都抽走,她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可是一闭上眼睛,就看到汤宝珺那张神色轻慢的脸,带着淡淡的轻蔑和鄙夷,甚至还有一点点粗俗。她似乎永远都不会把她放在眼里,邵峻洄于汤宝珺,永远都是卑微低下的可有可无的存在。于是就像是从接连不断的梦里惊醒过来,想要大口喘气,心口却始终有一根神经死死地牵扯着,像是会呼吸的痛。
直到第二天的傍晚,她才终于决定出来走走。可是,不多久之后,她便因为这个决定而改变了今后太多太多的轨迹。
入住的连锁酒店是小斌之前就悉心安排好的,他做事情向来有点好人做到底的味道,据说因为这家酒店的当家跟石蟠松是旧识,于是多少便仗了他的面子有很多好处。小斌当初虽是这么说,然而邵峻洄却越来越断定,石蟠松这次即便是放她出来,也处处布局,陪了千万个小心。只怕她一后悔,便逃到天涯海角去。
西茸的主城区和相隔不远的阳生一样,有着一线城市该有的喧嚣跟繁华。邵峻洄茫茫然走在街头的时候,总会因为失神,被身边呼啸着疾驰而过的车子吓得更加恍惚。这样一个城市,曾经因为她懵懂无知时暗恋的一个人而变得意义特殊。只可惜,邵峻洄这个人,看男人的眼光真的不高。在那段张扬的不顾后果的年岁里,她做过最勇敢的事情,也只是向那个男人表露心迹。只可惜,这种感情,对于另一个人来说,并算不上弥足珍贵。这个阴郁内向的女人在他看来与其说没有感觉,或许更多的是害怕与看不起。于是,就像躲避瘟疫一样的,邵峻洄得到的是一种近乎羞辱的拒绝,男人几乎惊慌失措甚至带着庆幸的从她的眼前,她的世界里逃也似的离开。丝毫没有心情去揣摩这个女人的感受。
再次回到这座城市,倘若去掉不愉快的回忆,公正审视,也许不是没有可爱之处。初夏在这里是带着清淡而凉爽的味道,傍晚的风徐徐而过,吹得鬓发飞扬,仿佛连那么多烦恼丝都能尽数带走。邵峻洄深吸一口气,企图用力甩开那些纠缠她太久的琐事。然后一个抬头,所有的情绪都跟着身体一起死死顿住。
那对刚刚从奢侈品店里相拥而出的男女毫无预料地闯进她的视线里,仿佛一粒石子,准确无误地砸进她心脏里最柔软易碎的那块地方。
女人带着很大的荷叶帽,遮住了大半张脸,身上一袭火红的吊带长裙在初夏的凉风里肆无忌惮的翻飞,时而露出她保养得当,白而光洁的小腿。她带了黑色墨镜,侧脸看着男人的时候,嘴角带着笑意,牙齿洁白,嘴唇红润。身旁的男人比她高出好多,单手便将她揽进臂弯里,男人也带着礼帽,但却并不是当初邵峻洄见到的那一顶。
汤宝珺在谈海笙身边的时候,总是柔媚得甚至有一点娇羞。她有时会踮起脚附在他耳边轻声交谈,男人便会体贴地微微垂背认真倾听,有时候谈海笙也会亲昵地凑到汤宝珺耳边,不知是说了什么调皮的话,会扯着嘴角恶作剧一般浅浅地笑,接着女人嗔怪地作势要打他,却被男人捉住手,不设防地烙下一个吻。
这样公然的打情骂俏,在这样繁华的街头,或许算不上那么稀奇的一景。他们便不过是寻常男女中的一对,沉溺在彼此的小幸福里,一时忘乎所以。可如此的幸福,在邵峻洄这里,却仿佛一根眼中钉,刺得她生疼。那样的笑容就是一把刀子,扎到她心房里。生生耻笑着她,那个抛弃过去重新生活的女人,对她没有一丁点兴趣,仿佛丢掉垃圾一样,不带半点留恋,她过得那么好,好到让人生憎。
手指无形之间便捏到一起,指甲因为太用力,都掐进肉里。可邵峻洄不痛,她一点都不痛。此时此刻,有另外一种情绪,比痛更加强烈,也比痛更加沉重。
犹犹豫豫了那么久,终于还是有人替她做了决定。
原来,那个叫汤宝珺的女人,本就不应该也不可以有好下场的。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