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 刺

　　那名东方来的仙子据说曾经是凛冬狂热的迷恋者之一，虽然她已被遣送了回去，但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焦点会转移到我身上简直是再正常不过。

　　但我思来想去也没搞懂我到底是如何的害死了凛冬，坊间传的格外厉害的毒杀、媚杀各种杀在我听来是既荒唐又好笑。就在我内心疑惑与不解时，即谷怀着一脸歉疚的表情主动找上了我。
　　向来说一不二对谁都铁冷着张脸的即谷，这次竟然在我面前露出了十分悔恨的表情：“之前都是我想的太过简单，杳芳，真是我们害了凛冬。”
　　我随之大惊失色，如论如何都没料想这笔帐竟然还将即谷也算了进去，这比单单是我一人来的更加可怖。我巴巴望着即谷等他继续说下去，想看他又是为什么被算计了进去。
　　可随着他越说越深，我用以伪装的那抹玩世不恭的笑容也渐渐地挂不住。

　　都是那面旌旗惹得祸。
　　北方仙界的长殿下即应，早已明白凛冬会是北地永远的威胁，但他自己又极不争气，无论哪一方面都比凛冬差了不是一点点。眼看自己即位之后很可能王号不保，便跟着赶着策动了一场战争，鼓动即谷与凛冬相互厮杀。
　　即谷与凛冬，他们两个若是同归于尽，估计即应做梦也该是要笑醒的；要是只死一个，起码高枕无忧；就算两个都活得好好的那也无碍，他自然会留有后招。
　　只是那最后的杀招原本不是我。
　　北方的旌旗上所有的旌刺都被下了诛仙咒这样十恶不赦的死咒。当时沙场之上一片混乱，即应的死士冒着必死的决心用旌刺划伤了凛冬，将咒埋进他体内。原本以凛冬的修为，这样的伤本不致命，可谁也没想到其中一枚旌刺竟然落地化成了人形，还得了凛冬的偏爱。
　　老天无眼，竟然会偏帮即应这样的浑蛋。
　　又或者这本来就是命。
　　即谷领兵之才并不输于凛冬，那次惨败也是托即应暗中做了手脚的福。让可与自己竞争的兄弟落入敌方手中，同时扰乱凛冬的注意力，谁要是再说即应没脑子我定第一个不依！
　　后来偏偏旌刺修成了仙体也就罢了，那小旌刺还格外惹得凛冬喜欢。从即谷口中听到凛冬的情感发展走势让我很不自在，忍不住开口打断他：“你到底是听谁说的我惹凛冬喜欢了，他最后赶着让我回东方，那样子可是急切的不得了。”
　　即谷无语状仰天，过了一会儿才用低沉的声音问我：“当时在东地他打你的那一掌……”
　　说到这个，倒是帮我唤起了那段记忆，我不自觉瞪大了眼睛：“哦，没错！就是这个！到底是怎样深沉的爱才会一掌让我昏睡了二十年，谁都晓得我初化为仙仙根不稳，他一掌劈过来打得我昏睡了二十年啊二十年！这样的喜爱，我着实承受不来。”
　　但说着说着，我自己也察觉到似乎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一般：“恩，你不必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其实我现如今也没搞清楚他为什么会突然给我那一掌。”

　　即谷大手按在我肩头，用强烈的肢体语言表达着他替凛冬的不值：“你居然还没想清楚！都说了那面旌旗上的刺被即应下了诛仙咒，你既是由旌刺化来，当然也是那咒的承载者。再者你那时日日到牢中来看我，只要凛冬有正常的疑心，都会认为是你与我勾结了要害他。他如是真的一掌下来，你又岂是昏睡二十年这么简单，你也忒……”
　　他太激动，后头又是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但那自创的语言估计很难再让别人听懂。
　　我又给懵了。
　　所以那二十年的梦中梦里，猖狂的火焰、在风之边缘流浪的马、尘烟四起的沙场、穿过凛冬胸口的冰冷匕首、以及总是带着毁灭性出现的我，原来都是凛冬的梦。
　　他内心深处是这样的害怕被背叛，特别是，被我背叛。
　　同即谷一样，我的语言功能也在短时间内急剧退化，嗯啊了老半天才憋出一句完整的话：“可是我从来都不知道他的心意……他最后对我那样冷漠，还总是念叨着要送我回北方仙界……”
　　即谷在情绪大起之后，瞬间有种看淡世事的平淡：“是啊，在知道你对他而言就是一道杀咒后还日日和你在一起，的确是有够冷漠的。”他也不怕伤到我，又道，“我之前听兄长说起凛冬自你醒后就日日同你到处游走，又是带你赏花又是带你观海；我那时还不理解兄长为何那么开心，现在看来，你根本就是扎在凛冬胸口之上加速他灭亡的毒刺，兄长见此怎会不大悦。”
　　“凛冬他大概也知道和你在一起会命不久矣，便用前所未有的冷酷手段除掉了兄长，又将所有的事打点整理好托付给了他的兄弟后，这才带着你移居到了永定湖畔，过上最后一段时光。”
　　我摸上自己的胸口，很奇怪那里竟然是一点都不痛，抬起头来张望即谷：“我不想再听你说那些有的没了，我只问你一句话，如果从他发现我身上带有诛仙咒时就把我送回北方，他又能活多久？”
　　即谷一板一眼又带着麻木答我：“凭凛冬那身修为，除非他自己不想再活下去。”
　　那便是永远了。

　　我生平虽然活得时日不长，可是见过的稀奇古怪也不算少，最痛恨的便是这类有话不说凡事都爱憋在心底里的神仙。在我看来，根本就是凛冬他自己不堪重负但又找不到光明正大逃脱的理由，才将无辜至极的我给牵扯了进去。
　　什么喜欢我，都是借口罢了。
　　他原本该是东方下一任的王，怎么可能会为一个女子放弃一切。即谷是英雄惜英雄，才会头脑发热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想起在去永定湖之前，凛冬曾把那面旌旗退还给了我，我怒气冲冲地推开即谷起身，提起裙子就朝外走，对着即谷道：“拜托你不要被凛冬那温顺的表面给骗了，他可是我迄今为止见到过最顶级的腹黑。曾经那面旌旗现在在我手头，等我翻出来给你看，上面怎么可能会有诛仙咒。”
　　即谷依旧站在原地没有跟来，我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去扯出了那面旌旗。
　　然后，我还是没有哭。

　　当神仙有许多好处，比如不用吃喝不会做梦不会变老；但是坏处也是时间的相对静止有时候莫名就会令人心头烧起一把鬼火，感叹为什么自己还不死。
　　不是不想死，只是狠不下那个心。
　　每当这个时候便更是格外的佩服凛冬，说死就死，毫不含糊。这一点真真很了不起。
　　沧海桑田，谁能想到即谷长子的孙子都已出世，我择了个好日子前去送了一份贺礼，那长子满脸谢意地将我拉去隔壁屋子，感谢了一通之后才试探地问起：“杳芳姑姑难道还没寻到有缘者么？”
　　他自是没胆量问起我这话，我留意到在门帘后探头探尾的即谷次子，便知道这事准时他们的爹指使这两可怜孩子来问起，笑吟吟地将贺礼放进他手里：“因为我叫杳芳啊。”怕他还要说些什么，我忙不迭转移起话题来，“这是用云布绣成的一个锦囊，这些年我一直都不舍得用，留给你们了。”
　　听说是云布制成的锦囊，即谷长子手都有些颤抖：“自东方的绣娘去了之后，云布……杳芳姑姑的这份厚礼我们实在是受不起啊！”
　　我道：“唔，记得你小时候收下我那朵永开不败的上漾池白莲时也这样说过。”
　　他：“……”
　　我又道：“啊，你爹收下我那壶西海琼浆时也说了一模一样的话，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他：“……”

　　总之即谷一直未露面，我和两位晚辈又寒暄了片刻，这才伴着彩云一路赶回了永定湖畔。
　　拿出铜镜来，我满意地照着自己苍白无色的脸，高高兴兴地在湖边坐下盼着日落。
　　“你是我如芒在背又舍不得拔掉的刺”——所有的物什都逐渐转手送给了别人，只这面旌旗，我要永远留着。
　　诛仙咒，原来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呵。

　　（《旌刺》，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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