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布袋戏之多重穿越

　　忧患深随龙宿一路分花拂柳，绕过竹林间曲折的小径，离凉亭十几步远时方驻下步来，躬身作揖道：“晚辈忧患深，奉师命拜访殷前辈。”
　　亭中杏色的背影静默了一瞬，低咳一声，叹道：“想不到老友身居高位，却还记得陈年获罪之人，当是殷某的荣幸。”转身将来人打量一番，又淡然道，“早听闻他近年收得一天资卓越的弟子，以十六岁之龄开始儒门的云游天下之试，想必就是汝了，果然好品貌。”
　　他语气中淡淡，暗讽之意藏于明褒言辞之中，龙宿尚是第一次见如此言语犀利的师尊，师尊向来是好脾气的，即使身边的人做错事也很少重口气叱骂，仿佛万事不萦于心的模样。
　　忧患深却似听不出话中暗讽之意，或者是听出来也不以为意，仍是一副恭谨后生模样，“晚辈时常听起师尊提起前辈，心生仰慕已久，师尊担心前辈积年病症，派人搜寻多年终于找到一颗万年深焱朱果，特遣晚辈火速送来。”说罢从怀中取出红玉雕成的一小巧方形锦盒奉上。
　　龙宿看到师尊移过来的眼神，乖觉地上前接过，再打开放置于凉亭中的石桌上，只见淡红的玉质之中躺着一颗不过巴掌大小鲜红若血散发奇异香味的果子，这种深焱朱果龙宿曾在苦境地理志奇花异果篇看过描述，长在地火深处，需吸收地心之炎的精华历经百年长叶千年开花万年方成一果，是极其珍稀之物。龙宿知晓师尊的寒症一直不可治愈，正是缺一味至阳之物，此物送达可谓是雪中送炭，然而师尊只不过淡淡地瞥过盒中之物一眼，道一声有心了，就让龙宿收起来，仿佛这并不是什么可救他命之物。
　　接下来殷馥又询问了一些儒门中的琐事，忧患深好耐心的一一作答，龙宿伫立一旁听着二人客套，那些寥寥数语带过的看似小事，细思之下波诡云谲，是以并不觉得旁听二人枯燥难耐。
　　待到殷馥问话告一段落，已是一盏茶闭，便吩咐龙宿引客人去客房休息。

　　龙宿让人去安顿忧患深带来的小厮，自己则领着忧患深往自己疏楼方向走，而不是客房，书院的客房虽比起一般客栈精致干净，毕竟人员来往复杂，不比他疏楼清净收拾的舒坦，虽然师尊没有多嘱咐，但以忧患深的身份，龙宿自有其计较。
　　忧患深默默跟随在龙宿身后，一路走来百花争艳姹紫嫣红景致愈发秀丽华美，颇有前方带路人之风范。事实上，刚才与殷前辈一番照面所得之印象，与往常师尊之形容截然不同，或者说，龙宿华丽张扬的个性，更类似师尊口中儒门“叛逆”的殷馥，而不是如今那个尘埃落定万事不萦于心的殷院长。
　　“龙宿。”
　　“嗯~何事？”
　　“深焱朱果得来不易，望龙兄督促殷前辈尽早服下。”忧患深忆起临行前师尊的吩咐，仿佛师尊知晓这耗费万千人脉好不容易寻来的异果，最终会被如弃敝屣一般。
　　龙宿闻言挑了挑眉，习惯性地扬扇遮掩半面表情，“师尊的健康状况，吾自会关心。”
　　“如此便好。”忧患深得到他的承诺似放下一桩心事。
　　经历往日观察，龙宿自是知道师尊态度微妙，对于治病之事并不积极，至多算是拖着沉疴不令其更加恶化罢了，往日他关心师尊的身体，师尊也会故意岔开不谈，是以龙宿并不知晓其中缘由，如今看得忧患深的态度，这事情少不得与忧患深的师尊，与儒门大有干系。
　　“不知汝这回在书院停留几日？”龙宿有感觉此番去询问师尊必会有别以往，是以并不继续在忧患深处旁敲侧击，而问起旁的事情来。
　　“此番云游，师尊便是令吾出来长见识的，既是殷前辈所辖之处，必定非凡，吾留于此处与同门互相探讨学习，少则十日，多则月余，叨扰龙宿了。”
　　龙宿轻哼一声，对忧患深这番奉承并不若往常对其他人一般讽刺几句，“叨扰算不上，汝最起码比那些不学无术之人看着顺眼。”
　　“哦？如此倒是忧患深的荣幸了。”若是旁人在这儿，少不得觉得龙宿目中无人，忧患深见惯儒门中人各种虚与委蛇，龙宿这般真性情流露倒是少见的可爱了。
　　此时龙宿尚还年少，并不若未来深沉诡谲，难以臆度，忧患深虽是从小打惯了官腔的，但其人并不是那类迂腐不堪之人，他刚才所说的褒贬之间互相学习进步也不是空话，是以二人搭起话来，自然而然的论起了兴致，二人都是儒门百年不出的卓绝人物，引经据典，你来我往，越是辩论对对方了解愈深，虽二者观点不同，但二人同时又是理智克制之人，争论有之，却也并未争锋相对。

　　等到龙宿把忧患深安置在他隔壁间，和他谈论完毕回转师尊那儿之时，已是半日之后。
　　殷馥坐在隔凉亭一段距离的竹楼里，他眼神低沉复杂，似是望着桌上淡红色的玉盒，又似是什么都没看。
　　龙宿静静地伫立在他身边，低唤一声师尊。
　　“嗯……都安排好了？”
　　龙宿按实况有条理的答了，路上他思虑几番，该怎样开口询问此事，终是先问道：“徒儿先把梅大夫喊来，研究如何将深焱朱果入药？”梅大夫正是一直待在书院为师尊调理身体的专职大夫。
　　殷馥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静默了会儿，突然问道：“在龙宿看来，为师是怎样之人？”
　　“师尊身负绝世之才，本应施展大抱负，因身体沉疴之故，不得不栖于这一隅之地，实在是儒门与天下人的损失。”龙宿扫了眼师尊面上似笑非笑的神情，斟酌着道。
　　“呵呵……”殷馥低笑一声，“儒门与天下人的损失……天下人如何想吾吾不清楚，但儒门之人，恨不得吾这叛逆之人早些去死吧？”他转向龙宿，“汝可知晓，吾当年比之如今的汝还要张扬不知收敛？”
　　龙宿并未回答，他也知师尊此话不需要他回答，他只需静静聆听便可。
　　当年的殷馥，出身儒门宿老名门，为人处世却与一般儒门之人大相径庭，他清高自诩，自负高才，胸有鸿途抱负，发誓要创造一番儒门的新局面。而忧患深的师尊是他之挚交好友，二人亦是年少相交，当年也是合称儒门双骄的人物，不过比之殷馥的求新求变，他之好友却认为牵一发而动全身，是以一心求稳，二人为此理念差异曾严重到分道扬镳互不往来，后来殷馥聚齐儒门新派力量实行革新之举，他亦是站于反对阵营。
　　“后来呢？”龙宿话出口便知自己问的傻了，观如今师尊和忧患深师尊地位之差，便能推断当年胜负如何。
　　殷馥看龙宿神情便知他想岔了，摇头道：“他不曾出手对付吾。”顿了顿，垂目道，“他是重情重义之人，即使当年吾站于风云顶端最接近胜利之时也未曾与吾敌对……”
　　事实上，当年把殷馥打下万丈深渊之人，却是他从不放在眼中的无名之辈，而有时，正是这种你不放在眼里的无名小人，却恰恰是给你致命一击之人。
　　“当人第一次站于顶峰俯瞰众生，往往是最危险之时，可惜当年青年的自己不明白这个道理……”殷馥叹息道，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他被新鲜到手的胜利冲昏了头脑，未曾防备来自身后的暗箭，等到被己方与外人勾结之人做了手脚，中毒至深时已无力回天。儒门镇压了这次所谓的叛乱，若不是他背景深厚，加上好友为他作保多方奔走，或者当初这条残命便已消逝了吧？至此他被逐出了儒门中心层，被放逐到这偏远之地来疗养残生。 “所以师尊这病不是不可治愈，而是不能？”龙宿听着师尊追忆往事，一边在心下思索，听到此处问道。
　　殷馥颔首表示赞许，又解释道：“初逢此败，且是败的一败涂地，吾自是有些心灰意冷，不免有自我放逐之意。但等到吾调适好心态，却发现不得不维持原状。”
　　聪明人，有些话不必说尽便可领悟其中深意。当初殷馥之所以被旧脉势力放逐而不是了段他性命，正是因他中毒被废武功，儒门虽然首推文采，但文武双全缺了一半，无形中便少了大部分的筹码。所以他的病拖拖拉拉这么多年，不是没办法治好，不过不能罢了，一旦治愈了，那些在身边虎视眈眈的旧脉之人便会急冲冲跳出来找借口将他处决掉。
　　殷馥轻抚着装置着那颗万年深焱朱果的玉盒，对龙宿道：“汝可知道，这颗异果，早些年便已到了他手中，为何如今方才送与吾？”
　　“这是个信号？”龙宿明白师尊这是在考验他，沉吟地试探道。
　　殷馥感慨道：“正是如此……他亦知晓吾这病不可痊愈，所以当年才冷眼瞧着吾拖着病体来到此地而不闻不问，所以即使得到能救命的灵药也按兵不动……如今他掌握了儒门绝大多的话语权，而吾之病体已拖到极致，再不闻不问将有性命之忧，即使痊愈，身体状况和武功也恢复不到从前，论时机把握，吾不如他远矣。”

　　殷馥将玉盒掷回桌上，手指敲了敲桌沿，问道：“龙宿，汝知晓为何这么多年，为师只收了汝一个徒弟？”
　　龙宿心中将话咀嚼一番，道：“若是今日之前，龙宿自当答，‘因宿良材美玉，师尊不忍弃之’。”
　　“哈，今日之后呢？”
　　“今日之后，答案却是，当初看到吾，师尊忆起了当年的自己和未曾达成的理想。”
　　“二者合一，方为完整答案。汝固然是美玉良材，但收徒也要看缘法，吾已是半截身子埋于黄土中之人，这么多年不是没遇上过无暇美玉，只不过不适合吾而已。”殷馥停下话语咳嗽几声，“遇上吾，是汝之机缘，也是挑战。”
　　龙宿眼神清亮而坚定，“师尊是想提醒吾，因您之缘故，吾欲在儒门攀爬更高峰，会遇上更多的刁难么？”
　　“汝怕么？”殷馥透过敞开的竹窗看向外面，又似透过窗外景致看向未知的更遥远的地方，“虽然时过境迁，但记得当年之事的人仍有不少，汝身为吾之亲传弟子，只此一样身份，做任何事情都会引起他们的警觉——吾方才详细说道那些往事，汝可学到什么？”
　　“信任与背叛，任何时候都不可放松警惕。”
　　“嗯，还有呢？”
　　“徐徐图之，任何时候都不可贪功冒进，被胜利和骄傲冲昏了头脑。”
　　“嗯，这两点全中，但皆非最主要的答案。”殷馥调转视线看回正在思索的龙宿，“昔年吾让汝读史，不知汝对汉书中楚汉之争如何看待？”
　　“汉高祖与楚霸王么……”龙宿沉吟道，“王者并不计较出身，只需知人善用，能屈能伸，忍常人所不能忍……嗯，即使百战百败也无妨，只需活过汝之敌人，取得最后的胜利。”
　　“孺子可教也，”殷馥一贯含蓄温雅的面上透出明显愉悦赞许的笑意，“吾当年一败涂地只留得一命苟延残喘，若是也像那楚霸王乌江自刎，除了史书上寥寥数笔带过便勿论其他。龙宿汝只需记住这一点：行事三思而后行，未谋进先言退，保重好自身，便是汝最大的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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