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不可求心可求

　　小玉见她不语，总道她是害羞默认，狡滑地笑了笑，又粘到杨戬身边，扯着杨戬的袖子，撒娇般地嗔道：“舅舅，您再哄哄四姨母嘛，让她跟我们一起回去，我们一起回华山……”
　　她话未说完，却被杨戬当头敲了一扇子，她呼痛着跳了开去，抬手揉揉脑袋，嘟着嘴说道：“我哪里说错什么了，舅舅干嘛打人？”
　　见她一脸娇憨的模样，杨戬甚是开怀，不禁失笑，问道：“回华山做什么，给你们做饭看孩子？”他知道她是为他好，希望他能够幸福，他也知道敖红未必是真正放下，多半还是为了不让自己难过。既然他们不希望自己难过，那就不难过吧，即使是假装的开心也比难过强，只要大家都高兴，真真假假又如何，是以他故意打趣起小玉来，只为博众人一笑。
　　果然，被他这一说，众人都笑了起来，小玉却是羞得脸泛红云，抬不起头来，嘴里却尤在喃喃埋怨着：“舅舅胡说些什么呐，这样为老不尊的。”
　　见她小儿女情态自然流露，杨戬心里颇为高兴，这个样子，才是那只天真可爱的小狐狸嘛。听周围笑声不绝，他便索性再逗她一逗，回头对瑶姬说：“娘，这小狐狸可是答应过要为我杨家开枝散叶的。”
　　他此言一出，沉香的脸也“噌”地一下红了，小玉更是羞得用双手捂住了脸，不停地说道：“舅舅好坏……”她逃到瑶姬身边，撒娇道，“外婆，你可要为我作主啊！”
　　瑶姬笑着抓起她的手，轻拍着，柔声说道：“你舅舅的话原也并非拿你们玩笑，算起来，你和沉香成亲也有百年了，是该有个孩子。”
　　“外婆，你怎么也……”小玉见瑶姬帮着杨戬说话，又羞又急，甩开瑶姬的手，躲到了一边。
　　“呵呵……”杨戬展扇轻摇，“你看，你外婆也说我说得有理吧。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既嫁了沉香，如何不该为他生儿育女？”
　　小玉被问得怔忡一时，良久，方悠悠说道：“我没有嫁他啊，我何时嫁过他？”
　　听她此言，除沉香外，众人皆感奇怪。在沉香劈山之后，她便嫁与了他，这是三界皆知的事，在场不少神仙还去刘家村喝过喜酒，也没听说沉香休妻啊，嫁娶之事是何等神圣，这也能说不认就不认的吗？杨戬看着她满脸泛着红晕，眼中却是流露出悲伤，诧异地问道：“你不是早已嫁与沉香了吗，怎说未嫁？”
　　小玉凄然一笑，落下泪来，又迅速抬手拭去，迎着杨戬的目光，认真地说道：“舅舅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如何不知凡间嫁娶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这两样我都没有，如何能算得嫁他？”她越说越委屈，又垂下泪来，“我从小没了父母，姥姥也……我那新认的爹爹又是个……又是个大骗子，说好要给我作主的，却又把我丢在一边了……”想起密室中那段甜蜜而忧伤的过往，她的抽泣声越来越大，泪珠儿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杨戬自是知道她所谓的那个新认的爹爹指的是谁，默默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又怜又爱地把这个女儿轻轻地揽入怀中，提袖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
　　沉香知道小玉这样，杨戬心里也势必不好受，便也走上前去，把小玉从杨戬怀里拉了出来，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轻轻地说道：“小玉，别这样，乖，别这样……”
　　看到这两个孩子在这许多人的面前毫无顾忌地真情流露，杨戬也是百感交集，暗叹，要是没有那灭神阵，这两个孩子该是多恩爱的一对啊！看看这俩孩子仍是拥在一起，没有要分开的迹象，又听到周围已有神仙嗤笑出声，他不禁摇头暗叹，怎么今日这一群人都如此放纵自己呢，难道真是一百年的情感瞬间迸发，是以什么都顾不得了？
　　“咳咳……”他假意轻咳了几声，想提醒两个孩子收敛些，谁知竟把他们吓得骤然分开，奔到他身边，急急问道：“舅舅，你没事吧？”
　　他们的慌张无措尽数落入了杨戬的眼里，知道他们是关心自己，一股暖意从心中慢慢流淌开去，包裹了全身。心情从未如此舒畅过，便索性把它发挥到淋漓尽致吧，他看了小玉一眼，继续调侃道：“方才还说不是夫妻呢，怎地如此亲热起来？”
　　不出所料，眼前这两个孩子都被他说得面红耳赤，沉香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转到了角落里，小玉更是忸怩不堪，急道：“舅舅坏死了，我说不是夫妻就不是。”
　　“呵呵，什么叫说不是就不是啊，这也不能你一个人说了算啊，沉香，你说是不是？”杨戬转过头去，找到缩在角落里的沉香，含笑问道。
　　沉香知他在拿自己玩笑，不想扫了他此时的兴致，便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她不肯嫁，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仗势强娶吧，不过……”他眼珠儿一转，继续笑道，“不过要是她爹爹把她许配给我，那她也没办法了，在凡间，不都是要在家从父的么？”说到“父亲”，他突然想到刘府中那个如今依然烂醉如泥、人事不知的人，一百年了，下人换了好几拔，他却沉醉如初……让他这样地活着，不知是对是错，也许……把他投入轮回，让一切重新来过，这样更好……他不愿在此时流露这些心事，是以把心中泛起的一阵阵酸楚都强压了下去。
　　杨戬细细玩味着两个孩子的话，知他们无非是想让自己做主，再给他们办一次婚礼罢了，便想刻意刁难二人一下，笑着说道：“若是她爹爹不把女儿嫁给你，你待怎样？”
　　沉香和小玉听了他这句话都傻了，楞在原地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杨戬，沉香更是急得一头的汗，不知该说什么。他们原是想这样能让杨戬和他们一起回华山，重新为他们主持一次婚礼，然后让他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好好地尽一份为人子女的孝心，让他也能触摸到那份曾经他觉得遥不可及的幸福……那个家……一个完整的家，不但有他们，还有他……可是，此刻他竟为难起他们来了，虽知这是玩笑，却也是他们始料未及的，一时之间，都不知该如何应对。
　　瑶姬看着儿子不停拿两个小辈逗笑取乐，她也是一脸的笑容，又见外孙那一脸僵住的为难之色，心中有些不忍，便走上前来，沉下脸，对杨戬假意斥道：“好了，戬儿，你还真是为老不尊，竟和晚辈较起劲儿来了，你若是不让小玉嫁于沉香，那我杨家岂非要……”她玩笑之下，有欠思忖，一时之间这“断子绝孙”四字便要冲口而出，刚要出口，觉得不对，便咽了回去，这不是诅咒她的儿子么，她已经亲手断送了她儿子一次，绝不能再有第二次……
　　沉香领悟到了这层意思，冲着杨戬眨眨眼睛，笑道：“我那岳父大人若是不肯把女儿嫁给我，我也无法，只能打一辈子光棍儿喽！到时候，开什么枝散什么叶都与我关……”他话未说完，却被母亲当头敲了个爆栗，只见杨莲飘身至儿子身前，笑吟吟地斥道：“就会胡说八道，怎么跟舅舅顶起嘴来了。”沉香呼痛，摸摸脑袋，逃了开去。
　　杨戬淡淡地笑着看着他们母子二人玩闹，心里泛起一阵从未有过的温馨，这样的场面是他多年所求不得的呀，如今却呈现在了眼前，心中不由得一阵感慨莫名，微微启唇，还欲再玩笑下去，却被瑶姬截住了话头：“行了，你就不要开他们的玩笑了。他们无非就是想让你给他们重新办场婚礼罢了，你就成全了他们吧！”
　　“怎么，娘也怕他不给杨家开枝散叶？”杨戬仍是笑吟吟地和母亲开着玩笑。
　　瑶姬笑着听他们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句“开枝散叶”，心里陡然一酸，依稀记得，那是家变那天丈夫对大儿子说的话，如今他二人已经……她强忍着心中的酸意，不再去想那些往事，含着笑，看着儿子，心中暗叹，戬儿啊戬儿，娘多希望为杨家开枝散叶的是你……可是……她忍不住又看了龙四一眼……看这情况，似乎希望不大……她只得摇头苦笑……
　　注意到母亲的笑容里隐含着一丝苦涩，杨戬忙走了过来，轻声问道：“娘，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娘能有什么事？”瑶姬依然笑着，掩饰着心中泛上的酸意，她抓起儿子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紧紧握住，“戬儿，只要你没事，娘就没事，你明白么？”看着儿子依旧泛着苍白的脸，她忽然收了所有笑容，认真地对儿子说道，“戬儿，今日当着大家的面，娘要你给娘一句承诺。”
　　见母亲肃了容颜，杨戬也敛了面上的笑容，恭敬地说道：“娘要孩儿做什么，尽管吩咐便是，孩儿自当一切遵从。”
　　瑶姬紧抿了唇，缓缓摇头：“娘不要你做什么，再也不要，你为娘做的已经太多了，多得让娘承受不起……”
　　“不是……娘……”见母亲心绪又有些不稳，杨戬想出言相劝，不想瑶姬却用手掩住了他的口，阻止他再说下去。无奈之下，只得住嘴。
　　“戬儿，娘希望你以后不要再为他人做什么，只为自己活一次，好么？”见杨戬笑了笑，不置可否，仿佛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便加重了语气，“娘要你立誓，从今而后要好好爱惜自己，不许自虐！”
　　“啊！”杨戬脸上的表情登时僵住了，原来母亲是为了这个……看看母亲神情严肃，是非要他立下这誓言不可，不敢违逆，只得说道：“孩儿全听娘的就是。”
　　他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又怎能叫瑶姬放心，她依旧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自己的儿子，这孩子，只对他自己狠得下心，叫她如何能放心。见母亲仍是不相信自己，杨戬也是无法，只得摇头苦笑。
　　韦护几千年来就从没看到杨戬如此丢脸过，在这许多外人跟前被一群人数落、威胁、打趣、批判……他觉得此时他要不上来加一把火，真是对不起自己啊！他嬉皮笑脸地凑上前来，讨好似地对瑶姬说道：“长公主，你放心，我一定替你好好看着他，不让他自虐。何况……”忽然，他收了脸上的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元始天尊临行时曾给阐教加了一条教规……”他看了杨戬一眼，又看了哪吒一眼，眼里充满了威胁的神色，“阐教弟子不得自虐，若敢有违……”他右手一颤，幻出一件物事，寒光一闪，让众仙心中一凛，认得此物的更是失声惊叫：“打神鞭！”
　　韦护满意地点了点头，神情极为得瑟：“不错，正是打神鞭，算你们有眼力。天尊临行时吩咐，若是阐教弟子违反教规，我这个阐教护法便可以打神鞭抽之，掌教亦无例外！”说罢他又凑到瑶姬跟前，笑嘻嘻地说道：“所以，长公主，您放心，杨戬要是再自虐，我就帮您教训他，用这打神鞭抽他一顿，他就老实了。”
　　虽知他是开玩笑，可看着他手中那银光闪闪的鞭子，瑶姬脸上不禁生出惶惧的神色，她想起了，在黑水狱中，她的儿子浑身是血，骨骼尽碎……不能，她绝不能再让她的儿子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侧过身，挡在儿子身前，将他整个的保护起来，生怕像韦护说的那样，那银光闪闪的鞭子真会落在儿子身上，那身体，那伤痕累累的身体……瑶姬眼里充斥着一片血色……
　　虽不知母亲在想些什么，杨戬却留意到了她眼内划过的一抹伤感和恐惧，只得温言安慰道：“娘，他许是方才在瑶池喝醉了，你莫听他胡言乱语。”
　　“谁说我喝醉了，天尊临行时是如此吩咐过的。是吧，杨任。”他用目光从身后的一大堆神仙里搜索到了那个眼中长手，手中长眼的家伙，试图让他为自己作个人证。可那家伙却对自己视而不见，真是岂有此理。又见小玉、敖红都对自己怒目而视，不禁嘟囔道：“真是好心没好报，元始天尊的确那么吩咐过啊，我又没说错。”
　　“韦护，我来问你，若是有人自虐到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你抽谁去？”这闷闷的声音是……雷震子……他话虽不多，却总能够一语中的，很多时候能把人噎得说不出话来。韦护也被他这句话问得楞住了，各种表情僵在了脸上，说不出话来。看看杨戬，复看看哪吒，回味着雷震子刚才的话，觉得他的这句话还真是说得在理，这人都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了，他这打神鞭能抽谁去，总不能鞭尸吧，况且眼前这阐教中最爱自虐的两人，一个把自己的身体当法器，一个直接剐了自己，这种情况下，怕是鞭尸也不能够了，他能鞭谁去，难不成鞭他自己？原来这“不许自虐”的阐教教规只是一纸空文，他愤慨异常，握着打神鞭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暗自把元始天尊骂了个千遍万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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