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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是夜,无月,无风。
静谧的街道上传来男子清冷的声音:“她要走,我便放她走。”
“如此一来,斐蓦便要代汐儿谢过二公子了。”自称斐蓦的男子勾起戏谑的嘴角,他唤着二公子,语气中却含着淡淡的嘲讽。
夕……夕儿?她竟然任他如此称呼?被唤作二公子的男子惨然一笑,这可是,她最厌恶的字啊,她曾说:“只因我为夕家人,因而你连看我一眼,都觉得是一种耻辱?”那时候,她是喜欢自己的。二公子吐出一口气,极力压住心中那钝钝的痛,道:“风过无痕,点水无痕,无痕心中莫不是有了痕?”
斐蓦依旧是戏谑地笑,道:“二公子莫要忘了,无痕早在八年前被弃,斐蓦自认不如无痕,却总有一点是胜得过他的,那便是——无痕尚有情,而斐蓦——”话说至此,斐蓦的笑容更深一分,声音也愈发迷离,却异常清晰地敲在二公子心上,“本无心。”
二公子听闻此言,轻笑道:“是,原是我大意了,只是不知无痕近来可好?”不温不火的语气,却是最为锋利的剑刃。
斐蓦脊背一僵,神色却是不改,答道:“今日若是无痕在此,定是要感激二公子的挂念之心了。然斐蓦看来,二公子的忘性,似乎是愈来愈大了。”
“哦?不知无痕从何说起。”
斐蓦不理会他的装傻,也不理会他唤自己“无痕”,只道:“既然相见了,不如二公子与斐蓦对弈一局?”二公子想起多年前分别的一幕,不觉莞尔,“也好。”
于是两人身形一动,便入得一处院子,石桌上的残局依旧等在那里,黑夜中,黑色白色的棋子泛着幽幽的光泽。二公子眯起双目,道:“不想无痕竟是个情深意重之人,有劳了。”
“二公子过奖。”说罢便坐下,执白子。两人相对,与多年前无二。“当日无痕以此局棋子认输,以斐蓦之见,这白子看似平淡,实则杀机暗藏,布了好棋却不自知,一切——皆为枉然。”
二公子不加理会,双指拈起一子,随意落下,道:“不知无痕心中,可有追求?”
“愿闻其详。”斐蓦挑眉。
二公子却不再开口,只是安静地下棋,不急不躁地破解白子的攻势,平稳中又不失霸气。而斐蓦却是学习了八年的沉敛,即使处于下风,心态仍是风轻云淡,一步一步地扳回局面。
如此来回。竟已大半个时辰。
斐蓦落下一子,轻笑出声。
二公子不再看棋,起身道:“曾经我有最美的愿望,摆脱家族,然后和她安静地生活,一起笑看天边云卷云舒,细数黄昏檐前滴雨,只是,”二公子的眼眸中腾起了浓到化不开的悲伤,“终是输了。”和这棋一样,无论谋算了多少,终究是输了。
斐蓦维持着对弈时的姿势,笑道:“不想素来心狠手辣的尹翩然尹二公子却是向往这种田园野居的生活,真真是出人意料啊!”
听着斐蓦轻蔑的语气,尹翩然也不恼,只是淡淡地说:“如此也甚好,我该担起我应尽的责任了。她,还请劳烦无痕好生对待。”他走出几步,又道:“无痕,不管你信也不信,当年,我是真心待你的。”语罢,他的身影便消失在黑夜里。
尹翩然发动轻功,奔出数里之后,再也忍不住。他靠在一棵树上,剧烈地喘息着,肩膀微微颤动。
“既然爱她,何必伤她;既然挂着她,何必放开她。”
“她于我无情,我便割爱;她要走,我便放她走。”
这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耳边响起,,原本再也不愿忆起的画面涌上心头,随之而来的,还有强烈的爱,恨。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尹翩然眯着眼冷漠地站着那个被吊在空中,满身血污,已经昏死过去的女子。良久,他唤:“朝颜,泼醒她。”
一直站在尹翩然身后,低着头的少女闻言,猛的抬头,眼睛直直地看向尹翩然,含着眼泪的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与惊恐万分,她后退,她摇头,她做不到。
尹翩然瞥过朝颜,冷声道:“果然是弱者。”说她,亦是自己。感情,只不过是弱者给自己的失败找的借口,原来,他说的从来都是对的。
朝颜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她咬着嘴唇,终于吐出两个字:“公子……”
“既然你做不到,那么,西奎——”
一个黑色的身影出现,“主上。”
“弄醒她,然后——”
“不!”朝颜打断尹翩然的话,颤抖着声音。“我……我来……”她艰难地向女子靠近,突然,她瞪大了眼睛,急急地抓过女子的手腕,竟然……“公子……姐姐她……”
“夕颜!”尹翩然早已在不自觉间唤出了那个早已在心底回荡千百遍的名字,他冲过去,她好安静。他搭上她的脉门,找不到,连一丝微弱的脉象都找不到。她真的就这样,离开了?他不相信。他觉得眼睛有些酸涩,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他极力地压下。
“夕颜。”尹翩然像是忘记了语言,只会喃喃地唤着她的名字。他放下她,他瘫软在地,抱着她,一只手轻柔地理好她凌乱的青丝,抚过她苍白的面颊,微蹙的眉,还有忍痛时咬破的嘴唇。他反复摩擦着,仿佛这样做了,指间的温度就不再流失了,眼前的只是梦魇罢了。
“夕颜……”尹翩然没有眼泪,只有鲜血从唇角溢出,滴在白色的衣襟上,渗开。像花,鲜红的盛开的花,诡异而灿烂。
朝颜已经从最初的惊愕中醒来,她狠狠地推开尹翩然,她将夕颜抱在怀里,眼泪滴在夕颜的脸颊上,滑落,最终归于尘土。
“你走。”
尹翩然听到这个少女痛苦却强作镇定的声音,可他动不了,像是灵魂生生地抽离了身体,他痛,很痛。
“滚啊!”朝颜已经无法维持声音的平稳,她几近咆哮,“你滚出去!”然后又近似哀求,“我求你了,出去好不好,然我陪陪姐姐好不好?让我陪她最后……最后……”她终究是不愿意承认,可那种与至亲至爱死别的痛,是那么地真实,让她想要自欺欺人也做不到。
“主上,”一直沉默在一旁的西奎开了口,他已经不忍心再看下去,“出去吧。”西奎是隐卫,但他有情。他可以杀人,但他看不来生离死别的场面。此刻,他亦动容。
尹翩然站起来,深深地看了夕颜一眼,然后转身,一步一步,走出地牢。他并没有离开,那几步已然用尽了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力气,再也无法挪动一步了。他就这样站立着,听着朝颜低低的抽咽声。
西奎看着这个年轻的主上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戚然。生命中有这样一段情,究竟是幸,还是不幸。若说是幸,该如何面对未来未知的生离和死别?若说不幸,为何自己偏生这般向往一段刻骨铭心的情?西奎苦笑,隐去。
“姐姐,你还记得吧,那年冬天,是你救了五岁的我,你问我愿不愿意跟你回家,你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给我,你给我起名字,你说‘我叫夕颜,你便叫朝颜吧,从此你就是我的妹妹了,是我的家人’,那时候你也不过七岁,你对我好你照顾我,教我识字,弹琴,习武,我,我好喜欢姐姐你啊!
“姐姐,我一直对自己说,我要变得强大,我要保护姐姐,可是我好没用,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姐姐受伤,我什么都做不了……
“姐姐,你怎么会这么傻,明明知道公子爱不得,却是那样义无反顾地爱了。明明知道公子恨不得,却又是那样义无反顾地恨了。到了最后,竟然选择了这样狠绝的方式。姐姐啊,你那么聪明,为何就是看不清呢……”
朝颜说的断断续续,有些甚至是不成语句,到了最后,泣不成声。朝颜又紧了紧怀中的人儿,却发现本应冷却的身体竟有了回暖的迹象,她惊喜之下搭上夕颜的脉搏,一下,一下,纵然微弱,却是实实在在地再平稳地跳动的。
一连五日,夕颜都在昏睡,但身上的伤却是以奇迹般的速度复原,连伤痕都已经褪去,若不是刻意地找,绝不会发现这个女子曾受过这样重的鞭伤。
朝颜已在夕颜的床边守了五日。五日的光景,将原本的喜悦渐渐冲淡,心中只剩下担忧,究竟何时,姐姐才会醒来?她把眼神转到床上的女子身上。
“姐姐,你醒了?”
一直守在外间的尹翩然听到朝颜的声音,立刻冲了进去,却是对上了夕颜漠然的眼神。失而复得的喜悦在瞬间褪去,满腔的言语到了嘴边又生生地咽下,因为她说……
“你们是谁?”夕颜觉得很累,她动了几次嘴唇,才发出了声音。她看着面前的两人惊讶的神色,想要想起些什么,无奈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
尹翩然勉强地扯动嘴角,算是一个笑,至少她还活着,他说:“你叫夕颜,她是朝颜,是你的妹妹。我……我……”她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和夕颜的关系,最后,他说:“你叫我翩然哥哥。”
“我,有些饿了。”
尹翩然坐到床头,将夕颜扶起,任她半靠在自己肩上,接过朝颜递过来的碗,小心翼翼地喂着夕颜。
才一半,夕颜便沉沉睡去。
如此又过了五日,夕颜已经能够下床。
这一天,夕颜正在院中,尹翩然从院外进来,看到一幅人比花娇的图画。他快步走到夕颜身边,嗔怪道:“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经过这么多天的思考,尹翩然早已决定放下过去的一切,不再压抑自己的感情,既然她都不记得了,那么,就让他们重新开始吧。
夕颜见来人是他,便冲他浅浅一笑。从醒来到现在,这个男人给她的感觉很温暖,但——
“我想离开这里。”夕颜看着尹翩然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垂下了眼,“你知道的,我都不记得了,但是,我总觉得,我不属于这里,所以——”
“你要走?”
“是。”
“你不属于这里?”尹翩然的脸色已经变得骇人,他死死地盯着夕颜。
“是。”
尹翩然笑了起来,那笑容,比哭还难看,“还是,留不住吗?”他最后看了一眼夕颜,背过身去,负手而立,“你要走,我不强留。”
夕颜最终还是走了,带着几张银票,牵走了一匹马。走出一段路,她回头望了一眼尹家堡,心中疼痛的感觉似乎是轻了一分,但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终是没能想起什么。
“北斗。”
“属下在。”
“派北虚跟着她,莫要让她受伤。”尹家二十八隐卫,以二十八星宿命名,分为东之青龙,南之朱雀,西之白虎,北之玄武四组,每组的负责人分别是东角,南井,西奎,北斗。其中,玄武北虚实力最强。
北斗本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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