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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五十二
忽然他们被吓着了。
第一阵隆隆的鼓声是从那些建筑中传来的,那肯定是把几种鼓给混合了,汉家花样繁杂的鼓、边陲山民的铜鼓,但它们现在无疑擂出的是同一种节奏:战争的节奏。
他们站住了,瞪着那排建筑,连龙文章都惊魂未定,他们都觉得从这片青石色和绿色中会冲出一片极不协调的土黄色,或者骑着脚踏车,或者开着坦克。
龙文章安慰他们,他也已经要死不活的了,“……没事的,没事的。”
但是鼓又响了,这回响起来就没停下来,从城郊的建筑里涌出整片刚才被建筑拦住的五颜六色,小鼓是挎在腰上的,大鼓是架在牛马身上或者用小车装了的,此地多花,禅达人的手上没拿任何标语性的文字而拿着花,于是他们也搞不清楚这帮像是暴民的家伙要干什么。
然后轰然的一响,响过七五炮出膛,声震四野,他们惊慌地张望着四野,但没有人发起攻击,没有子弹和炮弹飞来。
龙文章再次安慰他们,他也被惊着了,“抬枪,是大抬枪。”
放枪像是个信号,于是那一帮拿着花的,扛着鼓的,挥着拐杖和锄头的暴民向他们发起冲锋。
龙文章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孟潇拉到了身后,其他人也站到了孟潇前面挡住了她。
不辣看着人们向他冲来,直接腿一软跪在地上。
迷龙踢他,“你又偷人家鸡摸人家狗啦?”
不辣嗫嚅着说:“这架势……偷头牛也不至于啊。”
然后他们便被包围了,他们被捶着,打着,被老头子拿白胡子蹭着,被老太太拿长长的指甲掐着,被小伙子捶着,被小姑娘撕巴着,整把的花砸在他们头上,鼓声吵得他们灵魂出窍——禅达人混合了边陲民族的血统,不擅言辞,但是酷爱狂欢。
他们不知道的是,半月来禅达人就像将被烈日烤死的蚂蚁,他们想举城迁徙,把禅达烧作焦土,但要烧千年的宗祠祖墓,先辈栽植的古树,禅达人又想是不是一块儿把自己烧了,禅达人看着老天赏赐的火山、湿地、热海温泉、翡翠、铁矿、会变成玉的巨树,这些神话一样的造物不会长了腿跟他们迁徙。
但本来以为稳守不住的江防却守住了,禅达人搜出了望远镜、千里筒、天文镜在东岸观望——他们有了英雄。
龙文章和孟烦了拼命护着被乡亲们特别是小伙儿们围攻的最狠的孟潇,替她挡着那些当头砸下来显然是刚采的还带刺的献花,替她拦着无数双伸过来撕巴的手。
忽然,龙文章扔下了被围攻的其他人,拉着孟潇冲出了包围圈。
然后他在一家店铺门前发出一声怪叫:“包子!”
他的怪叫等于号令,他的号令导致行动,所有人在鲜花的猛砸和拐棍的点杵中分开人流,冲向那家包子铺。卖包子的本还在跳着脚想看点儿热闹,但见人流中分,二十来头说什么都好就是不像同类的直立行走动物向他的货物袭来。
那家伙怪叫一声便遁入了他的门脸里再不露头。
于是他们成功地占领了那屉包子,龙文章已经掰开了一个还冒着腾腾热气的包子把一半递给了孟潇,自己拿着另一半不顾烫的一口咬了下去。蛇屁股第一个跑过来伸手把掀开一半的屉盖彻底掀飞了,于是整个禅达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的英雄们疯抢包子。
他们嘴里嚼着,手里抓着,眼里瞪着同僚们的咀嚼,除了孟潇还在比较斯文的一口一口咬着,其他人的吃相要多惨烈有多惨烈。
龙文章第一个一半包子已经早被他干掉,第二个吃得还剩个角,第三个已经咬了两口——这时有人拉他的裤角,他低了头,一个小孩子拿着一碗煮熟的红皮鸡蛋。
迷龙也被人拉了,一个老太婆佝偻着,迷龙臊得不行,他能看清那双老得变了形的手上端着青花碟子,里边有整只煮熟的大猪肘子。
孟烦了闻着身后的清香回身,香味的主人没好意思碰他,那是个待闺字的女孩儿,她的碗里是整小碗的松子,剥了的,孟烦了竟脸红了,因为那毫无疑问是她自个儿拿嘴磕开的。
而孟潇是被几个包着头巾的小伙子同时拽住袖子的,孟潇回头看他们,他们有的拿着香蕉苹果,有的端着一碗的红枣或者花生,还有一个不好意思的抱着一个榴莲有些不知所措。孟潇没接,却对他们笑了笑,几个大小伙子竟然也羞红了脸低下了头。
对了,他们终于记起来了,他们现在是英雄,英雄不需要抢劫包子。
于是他们干晾着,不好意思接,也不好意思把手上的包子放回一片狼藉的屉里。
龙文章算是救了他们,他干笑着说,“醉卧沙场君莫笑,弟兄们这一路受够了美国罐头英国饼干,一路想的可就是咱们禅达的大肉馅包子!”手上拿着包子的人瞪着他,眼里如要踹出飞脚来,却偏偏还得就着他豪放的一挥手,否则所有人都要没法下台。
“吃吧吃吧,把手上的吃了就好,以解弟兄们思乡之苦。”他厚着脸皮说。
其他人听了,赶忙往嘴里生填,孟潇咽下最后一口,顺便用袖口擦了擦嘴角的油渍,这真是她最为狼狈的一次,她以前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饿到抢人包子吃的份上。
迷龙边翻着白眼边冲他很想要的大肘子干瞪眼,但他终是没伸手,他忽然之间变得很要脸了。
“壮士!”一位耆宿样的老头叫道,他一边叫一边伸手,把大拇指直伸到了正和最后半个包子苦斗的龙文章的鼻尖下,“壮哉!见你们去,见你们回,去时铺云遮月,回时干戈寥落,老朽做了一生的蠹虫,今日才懂得马革裹尸说的是大悲凉,却不是豪情。——来!”
龙文章转过身,看到了那个豪兴大发的老头子。他正把手里的大碗一抬,旁边的小青年捧起坛子,倒酒就如倒水一样倒向那个像盆一样的碗里——那碗盛酒的话怎么也得有个三四斤,倒满了之后老头儿拿碗都有些吃力,“沙场事,昨日事,今天你就来个醉卧家乡吧,禅达人,君子人,不会笑你。”
所有人开始干瞪眼,因为可能除了孟潇,看龙文章出洋相的心是谁人都有,可这碗酒喝下去不出人命的可能性不大。
龙文章却笑嘻嘻地端过碗,让众人见识他在战场之外的脸皮。
他接过来,说:“谢老爷子的美意。上敬战死的英灵,下敬涂炭的生灵,中间这个,敬给人世间的良心。”
他天上泼一半,地下浇一半,中间再把剩的个碗底挥霍一半,最后剩了还不到一口的意思帐,然后拿了个天大的架子一饮而尽,就这么着还被呛得龇着嘴呵了半天气,最后还好意思的亮了个点滴未剩的空碗给人看。
孟潇抿着嘴憋着笑看着龙文章的举动,其他人大眼瞪小眼。
老耆宿愣了会儿,看看自己的脚,倒被他半碗酒倒得泡在酒里了,“……壮哉!海量!”
这就是个信号,于是鼓声又吵得人脑仁儿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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