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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四十章 “司空二蛋”
多日不曾进食,莫明空只是一声不吭地坐在窗边,急得庞七询焦头烂额,却也不知如何是好。整个宫里的人都只晓得帝君触怒凤颜,却都不知其中具体的缘由,甚至也包括庞七询。只是庞七询如今跟着莫明空,见他进了凉秋台后便如同被抽了魂魄的木偶一般,除了着急,倒也没什么别的办法。
那是多么大的耻辱,陛下所给予自己主子的。
宫中侍奉陛下的男子分为诸等级,帝君、皇贵君、贵君、君、伺君、男宠以及连名分也没有的伎人。一朝由帝君贬为伺君已然是大辱,陛下又亲自赐“彘”这样的封号,又将主子禁足在这荒凉到大雁不曾飞过的鬼地方,且又禁了足。这与打入冷宫几乎无区别!
只是庆幸主子没有明着寻死,倒也让自己安了心。可这样不吃不喝耗着,日子久了必然会让身子垮掉。
忽闻一阵琴声由外传来,那熟悉的调子,让莫明空连忙转过头望向窗外。他见着云平身着一身白衣,在院中抚琴而歌《柳下明》,便连忙起了身。
秋日里院落中的沉寂催得庞七询昏昏沉沉,他忽然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便连忙张开眼看去,竟见着自己主子冲出了屋子。
庞七询连忙也跟着出了屋,只见莫明空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院落中,像是自言自语着什么,且莫明空面上还挂着久违的笑容。
手抚上琴弦,莫明空疼惜地俯身看向云平,“妻主,我们竟又见面了。”
云平只是笑着,却不曾开口。
“当年我们在柳下相遇,你便穿着这身衣裳。你随手为明空作此曲,又填了词,明空只佩服你的才华。多年过去了,妻主容颜不改,只是明空的心已经倦了……”莫明空说话间坐在了云平的身边,与她相视而笑。
庞七询只瞅着莫明空忽然坐在了地上,而且侧脸对着空荡荡的院子淡笑,急得眼睛都红了起来。可就算只是主子的一场梦,庞七询也不情愿去打破。
莫明空环上云平的身子,竟又笑道:“这些年,我总有那么些时候认为陛下是真心待我,我竟对她有了些依恋。妻主,终究是明空太傻了,不是吗?”
云平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笑着。
“此番沦落,明空才晓得天下间最爱明空的,只是妻主你一人。明空再也不敢奢望陛下可以回头了,帝王的爱慕,明空倒也承受不起了。妻主,是之前明空负了你,竟生了那样的异心。”莫明空说着便落了泪,但却挂着笑容。
忽然间怀中的云平没了影子,莫明空四处张望,竟发现面前的琴也没了影子。他连忙起身在院中四处寻觅,忽然间又看见李乾月远立在台阶上。眉头一拧,他走到台阶下便跪下行礼道:“臣伺参见陛下。”
院内空无一人,庞七询见着莫明空这样发癫,眼泪竟也掉了下来。他用袖子抹去眼泪,本想去扶莫明空起身。可靠近莫明空时,他竟又于心不忍打碎莫明空的梦了。
莫明空抬头望着李乾月,缓缓开口道:“陛下,明空在你眼里究竟算是什么?这些年,生活在这皇宫里,陛下可有将明空视为夫君吗?”
李乾月也是不语,久久站在台阶之上。
“陛下,您永远及不上妻主的一点,便是妻主是真的爱我。她明明可以带我离开,可是为了保全我莫家人的性命,为了不连累我亡命天涯,妻主她仅在一日之内便亲自送我回了驿馆。而当我满心期待地回到京中见陛下时,却接到那样一道屈辱的圣旨。倘若在明空刚进宫时,一切倒也来得无异。可在明空与陛下交心之后,陛下这样伤明空……您竟不信任明空,明空又何必托心于您……”说完,莫明空眼前一黑,轰然倒地。
“主子!”庞七询大叫着便冲了上去……
……
隔着门缝,眼看着莫明空昏倒,李乾月本想要推门而入却又迟疑了片刻。她百感交集,转身看看随行的伺人,又重新透过门缝看向了里面。
因院子极静,莫明空方才的话语声都入了门外李乾月的耳。听着那番话,李乾月心中宛如刀割。莫明空这样发了癫,缘由想来都归到了自己的身上。
向后退了退,李乾月压低声音吩咐道:“以后给凉秋台里配上太医专门照料,莫要对外言语是朕的旨意。”
随侍连连点头,便差了人小跑去了太医院。
第二日一早,睡醒之后的莫明空见着庞七询端了药进屋,竟不由得蹙眉。惹得庞七询百般错愕,连忙搁下药碗冲了过去,死死盯着莫明空问道:“主子您……”
摆摆手,莫明空向门那边看了看,盯着药碗便问道:“有太医来过了吗?”
“昨日有伺人进来收拾杂物,小的便央着那伺人去请了太医来。那人说日后每日早上都会过来,不过今早人已走了,院里一个人也没有,主子若是有什么吩咐,等着下一次那人进来,小的便再去……”
“不必了。昨日听闻陛下身上佩环撞击的声音,因那玉质天下间少有,声音颇为独特,本君平日里听惯了,便晓得陛下昨日定然在门外偷窥里面。那伺人定然是奉旨而来,日后缺什么你只要提一句,东西估计便会送到的。”念来李乾月仍对自己有情意,莫明空心中一暖。
凭着皇贵君的性子,这么多日他竟没有来凉秋台羞辱自己,想来也是李乾月的旨意。能安静地生活在这院落中,倒也不为称得上是种福。
多年来满操机心,如今倒真应歇歇了。
……
早上在破庙里支锅熬了稀如水的小米粥,众乞丐各自分了一碗,有说有笑地挤在一处各捧着碗。时辰还早,路上人少,不到上工的时候,因此众人也都不焦急。
雀儿特地捧着最好的白粥来到司空袭倾身边,正打算亲自端给他,却瞅见他挽着云平的胳膊,顿时间心里便来了气。
“漂亮哥哥,你喝吧,一滴都不要给别人剩,我喂你。”雀儿说着便端着碗凑到他身边,又瞪了眼云平。
倒也懒得与一个小丫头争执,云平推开司空袭倾,径自起身道:“不打扰你和这位‘小’姐你侬我侬了,二蛋。”
眨眨眼睛,雀儿惊喜地抬头看向司空袭倾,“漂亮哥哥,原来你叫二蛋啊,这么好听的名字,你不早说……”
脸已然被气绿了,司空袭倾眼一横,咬牙微笑道:“倒是狗子你吃醋了呢!雀儿,我妻主狗子是个较真的人,你可千万别跟她见识。谢谢你的粥。”说着司空袭倾接过粥碗,笑眯眯地瞥了云平一眼便趁热喝了一口。
狗子……司空袭倾,算你狠!
“帮主,我先去上工了。”云平白了司空袭倾一眼,转身便往外走去。
“别走啊,狗子,你等等我!”其间几个乞丐连忙搁下空碗,一同追了过去。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如今见着新来的这样卖力工作,周遭的众人都急红了眼,唯恐落后。大家纷纷搁下碗跟云平一道出去,倒是留下了雀儿和司空袭倾两个人。
雀儿张着两只眼睛看着司空袭倾,见他喝粥的姿态都这样优雅,顿时满心的倾慕之情又涌了出来。她连忙接过那只空碗,又挽上司空袭倾的胳膊,“二蛋哥,我们也出去吧。”
被雀儿这么一喊,司空袭倾只好忍着气连连笑着应道,随后同她也一并出了门。
众人在一起商议着分了地界,因雀儿死缠着司空袭倾,云平不愿再去凑热闹,便挑了在摘月楼那片的地界。因城门那里热闹,雀儿和袭倾便挑了那处。几队人约好晌午回破庙后,便匆匆散去了。
与云平随行的两个乞丐一个叫李珠,一个叫汪好妹,都是因家里遭了洪灾才流落到此处行乞。因听说云平也是家里遭灾,又见云平的“夫君”被帮主瞧上眼,二人皆是同情她,待她倒也算是热忱。
三个人靠在摘月楼对面的墙壁就地而坐,因早上零星几个路人都是匆匆而过,没什么生意上门。觉得有些无趣,李珠便开头闲聊了起来。
“狗子,你娘你爹咋给你整这名儿啊?”李珠皱眉瞅向了云平。
云平向后靠了靠,挪挪身子,“都要谢我家内口子!本来我名叫狗剩子,二蛋喜欢叫我狗子,然后我就把命改了。名字贱,好养活。”
“对对对,我小名叫臭丫,我娘也这么个说法,好养活!嘿嘿……”汪好妹笑着便接了话,随后又道:“你家二蛋这下惨了,咱们帮主如果来硬的,你可不……”
“话不能这么说,帮主再胡闹,也不能干这样的缺德事啊!人家都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啊!你看狗子长得不咋好看,可人二蛋喜欢。两口子恩爱在一处,便是个理儿!就算皇上看上二蛋,那也不能拆散人家小两口,你说是不是!”李珠像是来了兴致,连忙接话,可又见云平骤然愁容满布,便稍稍收敛,“狗子,你且放心吧!”
纵使皇上看上,难道她也不能拆散一对璧人吗?
可是李乾月她做到了,她做到了!她可以拥有全天下的男子,可为何要夺走我唯一的夫君!此番回宫,此后我与明空便是两重天了!
二人见云平不说话,连忙凑过来开解道:“没事了,没事了啊。”
深吸一口气,云平道:“帮主年纪这么小,怎么当上帮主的啊?”
汪好妹见她没事,便笑了笑,用袖子抹去鼻涕,“那是上一任帮主的托付,说这孩子救了自己一命,要我们拥护她当帮主。帮主她也命苦,本来算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可是……哎……”
“你看对面那摘月楼了吗?”李珠忽然指了指对面的酒楼,“咱们这儿可不是官家最大,而是对面楼里那老板最大。这么说吧,你可听过‘琼萧山庄’?”
曾经跟着高香木,云平倒是耳闻过这江湖上名气不小的地方。尤其那日琼萧山庄的庄主黄岐玉公然与高香木对抗,且与她抢着向司空袭倾提亲的场面仍历历在目。高家的势力盖过大半个灵州城,敢于高家对抗,必然也有一番家底,不容小觑。
见云平不吭声,李珠便耐着性子解释道:“琼萧山庄的庄主黄岐玉坐拥整个山头,家里的金子多得数都数不完。她有个妹子,叫黄岐景,就是这间酒楼的老板。这人张狂过官家,在咱们这片的名气可大了去的!”
“官府难道不敢碰这厮?”云平一时对此人来了兴趣。
一拍大腿,汪好妹无奈地摇头道:“咱们帮主的娘亲就是被那厮害死的,那厮与这里的官家结了亲家,官家且惧怕那厮的势力,便……便对那厮的罪过都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只希望老天有眼,早日收了那厮的性命!”
听闻这样的人物,云平倒也不愿再多事,便又顺着二人说了些话,也不大在意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路上的行人渐多了起来,时不时就有人往她们的破碗里扔铜钱,她们倒也乐此不疲地逐一磕头答谢。云平见二人这样卖力,想起要给众人叩首,她因觉得拉不下颜面,便只得缩在墙角努力不去看别人的脸。
李珠时不时转身瞧瞧云平,见她埋头蜷缩着身子,竟以为是她身子不舒服。李珠一时间发了善心,将自己碗里的铜钱拨了几个给云平,却引得云平听见动静猛地抬头。
见云平冲着自己发愣,李珠连忙撑起笑容,“你要养着你那口子,不容易。既然身子不舒服,等咱中午回去以后,下午你且在庙里歇着吧。”
云平点点头,一股莫名的感动由心间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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