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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然若梦
戌时三刻,我被两个内侍请到了嘉明殿的偏殿外。夜风阵阵,我微缩了脖子。
“官家他在里面?金使已经走了?”
“吴美人,官家只是说请您到此,其余的,我们不知也不敢多问。金使们在戌时都已出宫了。”
“哦,好。”
“美人请吧。”
他们推开了那两扇暗红的门,我坦然地迈步进内。
殿内设有燃烛数十,但因这殿内太过广阔,因此四周的角落里并无光线可达,漆黑一片,只大殿的中央尚可视物,却不是十分的清晰。我见一个男人侧身坐在一把圆椅中,他正端着茶杯细品香茗,相貌模糊。
我朝他走近了几步,心中自然而然地以为他就是官家,张口便道:“还不知,官家深夜传唤妾至此是有何事?”
“呵,不过是十一年未见,你便认不出我来了吗?在你的心里,还都只是他么?”
我听出这个声音有一些陌生,明白自己刚刚是认错了人,于是试探问道:“官人何人?”
他用力放下茶杯,微响。而后,他起身,他转身,他以自己的正面示我。我终于看清了他是谁,心头是重重的一击,拳已死死地攥起。
“宗秀!”
周身一阵寒凉,我不知道他如今究竟是人还是鬼,和他单独同处一室,我想要逃离,我脚下向后退着,他则是不急不慌地一步步向我逼近,脸上的笑意如宜人春风般。我反而更加地害怕,我宁愿他狰狞对我。
“我的夫人,哦,不,还是,我如今称你为宋帝的‘吴美人’才合适?”
“宗秀,你。。。。我。。。。那年。。。”
我的背已抵上了门,门紧闭着,我已无路可退。他伸臂拦住了我的腰,依旧结实有力,有着属于人的温度。我急欲挣扎,可我并非他的对手。他缓缓吐气在我耳边,我可以看清他胸膛的强烈起伏,在他明亮的双眸里,有我无措的惊恐表情。
“镜儿,看到我,很惊喜?很难以置信?亦或是你很害怕?怎么,当初你都有勇气杀我,今日怎么却没有勇气来面对一个已经‘死了’的我呢?”
此时,我大约明白当年的事实,我不信道:“你并没有死?!可是我当时,我明明就杀。。。。”
完颜宗秀的笑容依然很是完美,他埋首在我颈间,呼吸着属于我的味道,用他的暖热鼻息温暖我微凉的肌肤。
“对,你是想要杀我,‘可惜’啊,我并没有死。躺在床上,我一直在看着你,我看着你穿上我的衣服后仓惶地逃走了。我多想告诉你,不要离开我,可你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一走便是十一年,一走便是天涯海角。
其实,就在你买下那把匕首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你的心。我求过你,你还记不记得我在铁铺里对你说过什么话?呵,你一定早就不记得了,我对你说‘如果那人已有了防备’,是的,我已经清楚了你想要杀我,所以我才求你不要。
我真的是很傻啊,我对你的防备还是不够彻底,我早已知道你想要杀我,可是我却偏偏要骗自己说你不会那么绝情的!但是你还是做了,然后留下天底下最傻的我痴痴地等着你!
你真的是天下最毒恶的女人,可是即便这样,我还是没有学会该如何去恨你,相反的,我很担心你离开会宁府之后的安危,我竟然希望你能够安全地回到他的身边而不是死于兵荒马乱之中。
伤好之后,我用了三年的时间到处去寻找你,我问每一个人‘你有没有见过我的妻子’,我害怕听到任何不好的消息。直到六年之前,我从一个由宋国回去大金的探子口中得知,赵构有一个吴姓宠妾是从金国南逃回去的。
终于,我知道你是安全的了,终于,我知道我朝思暮想的人如今生活在哪里。从那后,我费尽心机,只是想要来到宋土,只是想要再一次见到你,想要问你一句话。”
他突然却顿住了,我愤恨地问他:“你想问我什么?!我和你之间,已经没有任何纠葛了!”
他忽然失笑,手下用力探寻着我的腰肢:“没有纠葛?明媒正娶,结发夫妻,你说我们没有纠葛?镜儿,我想问你的是,离开了我之后,你有没有后悔过?你口中的那个‘九殿下’,他还是不是你心中的大宋英雄?!”
我不屑道:“离开你,我从不曾后悔!你最好放开我,否则德基一定会杀了你!”
他的笑容不再,咬牙喝问我:“你骗我!镜儿,早在斋宫里的时候,我就对你说过,赵构他是个没有血性的男人!赵桓封他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让他早日整师回援,可是宋军一次都没有和我们主动开战过!连自己的女人,他都无法保护,不想办法早日救出她。所以我劝你不要再继续等下去。可是你却不信我,所以你一定要回到他的身边,好啊,你历尽千辛万苦回来见到了他,他又给了你什么?我是大金的官吏,我每日所闻,都是宋金之间的消息。哈哈,赵构的懦弱无能早已成了我们同僚之间的笑话!还有,他是一个连子嗣都没有的男人,他和那些阉人又有什么区别?!你的英雄,他是否还值得你敬仰、喜欢?!”
“宗秀,我求你不要再说了!不要说了!”
我想起在那些北去金国的日子里,我总是肯定且自豪地对每一个失去信心的人说‘九殿下是大宋的英雄,他一定会率军回来救我们的’。我还曾不止一次地想象,他会手握宝剑冲在军阵的最前方,他会将敌人杀光、救出我们。
但是现如今,完颜宗秀曾经对我的劝诫早已变成了我自己亲眼所见的现实。
国难至今已有十余年了,我们大宋的好男儿令金军连连溃败,可是,他却还是坚持收回了岳将军等人的兵权、他不停地派遣使臣出使金国欲与金国议和,他预备向金国俯首称臣、许诺要年年纳贡。难道靖康之耻和他至亲亲人所受的苦楚不足以激励他兴军北伐、一雪前耻吗?他究竟在怕什么?!
如果我没有回来,我继续留在金国抱着回忆空想,他就还会是我记忆里的那个大宋英雄。
完颜宗秀终于放开了我,然后,他看着我跌落在地上伏地哀哭。是的,他说的没有错,我爱的那个男人,现如今非常的怯弱,怯弱到令我也对他鄙夷,却同样也令我心疼。
完颜宗秀缓缓地蹲下身子,扶着我的肩,他将我揽进了自己怀中。
他满怀希望地对我说:“我此次来宋,本是想在宫里私下寻到你,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方才筵席散后,赵构单独留下了我,他居然唤出了我的名姓。我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对他坦白明说了,我是为我结发妻子而来的。他说,既然你在金国时已嫁我为妻了,他自会允许你我夫妻相见,他还对我说,只要你自己心甘情愿,我就可以带你走。镜儿,你有权选择!”
我心如落寒窖,我唯一做不到的事,就是离开德基。他怎么可以让我选择是去还是留!他应该知道的,哪怕我与他的每一次见面都会争吵,可是,我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离开他,我的心始终都是属于他的。
不知何时,天下又飘落雨水,滴滴答答的秋雨敲击着殿外的玉阶。一个时辰的流失,殿内更加昏暗了,只余下了一排残烛。
完颜宗秀很有耐心,他一直等着我。我的哭声已如游丝,再多的泪也诉不出心中全部的苦楚和失望。
“镜儿,我早就说过,无法保护自己的女人,他就绝不是一个值得你托付终身的男人。那个孩子,我很抱歉,可我只是想如果你和他之间没了孩子这个联系,你心里就可以彻底地放下他。”
我伸手揪住了完颜宗秀的衣襟,我缓缓地轻声在他的耳边说:“宗秀,你听好了,我永远都只是他的,从不曾属于任何别的人。如果他让我跟你走,我宁愿死,也要留在他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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