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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
被跟踪了。
是从离开和州后不久。
起初是一伙人,远远地,颇为小心谨慎,似乎并没什么恶意。
后来又来了一伙,跟得紧迫。
陆重、鬼八每日傍晚时候动身,天亮找山野地方休息,一来鬼八不喜见光,二来避人,倘使遇到状况,以他们的能耐也方便应对。
陆重本不想打草惊蛇,于是照旧赶路。
第四天的夜里,两人驾马行至一片密林中,忽然就生了变故。
大概有人早料到他们要途经这里,才设下埋伏。
十几个劲装蒙面的练家子虎视眈眈围过来。
陆重便知,这些人不过奉命而来,并非要他性命,必是另有目的,不然不会这么“有礼”。
陆重只觉奇怪,他在安谆侯府避世三年,当初行走江湖,尚且不曾招惹什么人,如今更不参与江湖纷争,怎么一出来就被人盯上?
难道和三年前莫名追杀他的人有关?
隐隐的,总觉得这一趟坤山之行不会太简单。
讣告是真的,萱姐的死应该也不假,而那个人——那个人竟能将讣告送到安谆侯府,起初他便略感蹊跷,可终归是要回去的,这几天赶路的时候渐渐思量起来,越发觉得里面大有文章。
灰衣的陆重坐在马上,一如这夜青灰的月色,纵然百传的心思,却始终波澜不兴。
他原本是个很不起眼的人,可一种病态的沉静自持,令他平白多了些慑人的气魄,对方竟迟迟不敢动手。
对峙片刻,倒是鬼八不愿耽搁,飞身而起,大战起来。
那一张修罗般的面孔已够骇人,加上功夫阴狠,招招要人性命,对方人手虽多,却渐落下风,不消片刻,已是落花流水。
为首的无意恋战,捂着伤臂,大喝一声“撤”,其余人等立时收手,向四下逃了。
鬼八还要追,却被陆重叫住:“罢了,这些只是小喽啰,恐怕他们是来试探你我,以后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手。”
“是。”
“鬼八,这两天跟着我们的人……”说着掉马向身后的密林望去。
鬼八的声音冷飕飕的:“我知。”
陆重抿唇默然,随后道:“走吧。”
却说好个艳阳天,好一片湖光山色,安谆侯晏光劭一身游侠打扮,并两个婢女,驾马缓缓行于堤畔。
绿水映着春衫白马,岸边垂柳,波前亭台,身后伶俐俊俏的花三,娴静温婉的百草,看着多么惬意的画面,却被一声冷哼惊扰。
百草失笑,侧头看花三。
花三还是副爽利性子:“晏公子,咱们到底是去吊唁呢还是打算明年这个时候再去上坟?”
晏光劭只笑不语。
花三追上去:“您这么游山玩水似的,什么时候才能赶上陆公子?”
晏光劭道:“我什么时候说要赶上他了?如此时节,如此春色,辜负了岂不可惜。”
“您就放心让陆公子一个人上路?”
晏光劭拿起腰间酒葫芦,抿了口杏花春酿,这世上的好东西他向来不肯轻易错过,人亦是。
随手将酒葫芦递给花三:“嘘,你听……哪里来的歌声?”
花三只当他故意打岔,杏眼一挑,却果真听见远远地,有人和着丝竹吟唱和州小调。
三人循声而去,只见一架画舫向他们驶来,隔着老远,便有一个翠衣的船娘唤道:“公子!公子!你们从哪里来?”
花三撇撇嘴:“哪里飘来一朵海上花。”
晏光劭却道:“姑娘,我们从和州来。”
花三又道:“晏公子愈发喜欢到处乱搭讪,遇上江湖骗子倒罢了,别遇上些狂蜂浪蝶,哼!”
那船娘略停了手中长篙:“方才我家主人看见你们骑的马,正是和州特产的紫龙驹,故而想是同乡,才叫我问问。”
晏光劭拱手道:“原来你家主人也是和州人士,失敬失敬。”
那船娘掩嘴一笑:“我家主人在外多年,久不回乡,故而格外思之情切,公子若不嫌,请到船上少饮几杯。”
晏光劭:“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浑然不管花三在一旁磨牙。
一时系马泊船,宾主相见。
这画舫主人倒是个很风雅的人,姓唐名欢,看着不过双十年纪,生得俊美,眼底却带着几分薄情的笑,一袭鹅黄宽身长衫,腰不系带,脚踩木履,颇有魏晋风骨。
一番寒暄才知,方才唱歌的正是他身旁垂首跪坐的年轻姬妾。
唐欢为晏光劭斟了酒,道:“我这个人最怕多礼,晏兄只管随意,若是双侬那首曲子还得晏兄喜欢,不妨再叫她唱上一首?”
晏光劭倚着雕窗,见纱帘漫卷,碧波如锦,主人不知用什么法子,令一株红杏探窗而入,实在妙得很,便半眯着眼,分外悠然地:“不必,我是个俗人,远远听着是福气,近了反倒唐突佳人天音。”
唐欢笑道:“看来还是晏兄眼界高,双侬这孩子入不了晏兄法眼。”说着使个眼色,双侬知趣退下。
一时剩了唐、晏二人相对而坐。
晏光劭只是喝酒。
唐欢漫不经心道:“可我看晏兄却并非俗人。”
晏光劭笑了笑,却一点笑意也无。
唐欢一手已搭上他腕子:“晏兄,江湖多风波,既非池中物,还是及早远离的好。”
晏光劭道:“唐兄这是要送客?”
唐欢:“非也,却也是,然也。”
晏光劭:“我不在江湖上走,风波不风波与我何干?倒是唐兄你这一叶孤舟——千万小心风大浪大。”
两人相视片刻,唐欢不动声色放开晏光劭:“晏兄说的是,别看只是一叶孤舟,有时也难随心所欲,要是平白无故被卷进去,想抽身可就难了。”
“难道唐兄也有同感?”
唐欢故作惆怅叹口气。
晏光劭却又向那摇曳的杏花举杯:“可这江湖上的风花或雪月,却着实叫人着迷,想唐兄漂泊于江湖,仍不舍如花美眷,便可知劈风斩浪也只做等闲事。”
“晏兄竟也是个多情的人,我敬晏兄一杯。”
这样好的酒,这样好的景致,就是面前的唐欢,虽怀着异样心思,却也算得上是个妙人,晏光劭自不会推脱。
“晏兄可是有了心上人?”
见他不答,唐欢只当他默认:“想来晏兄的心上人必也是晏兄这般的人中龙凤,晏兄为心上人莫劈风斩浪,只怕刀山火海也混不怕的。”
所谓千穿万穿,总是不穿的马屁,连晏光劭听了都万般受用,笑道:“唐兄谬赞,惭愧。”
“哎,晏兄既为着心上人,我不仿冒昧一回,既要护他周全,可千万别大意了。”
闲话家常般的口气,却令晏光劭心头一震,面上却未流露丝毫,放下酒杯,敛了笑:“晏某愚钝,还望唐兄指教。”
唐欢细长的凤眼微垂,眼下竟有一颗泪痣,广袖掩着腮,抿一口佳酿,慢慢吐出几个字:“青崖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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