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觉

　　眷顾。

　　我是毫发无伤的醒来的，摔下来时我明明感觉到了四分五裂的痛苦，可现在还是没事，没痛，果然是得到了眷顾。动了动指，夕不归就躺在我的身旁，我感受到了。可是他的手太凉，惊得我一颤，随之全身都发起抖来。

　　特意转了几转身，才看向夕不归，他嘴上没有血，身上的白铭袍很干净，只是静静地躺着，我起了身看着他，他还是静静的，虽然他平时也不太喜欢说话，可此时的安静只让我的心，倍感压抑。

　　人还在，情还在，到底是什么不在了？

　　地上的杂草随风肆意，刺到夕不归安睡的脸上，平添一道污物，我被针刺一样，爬到夕不归身边，扫去了袭他脸的杂草，又瞥见他身上落下的枯叶，急忙用手将那些污物全部拂开，夕不归喜欢白色，不能沾染一点污物的，我轻轻地用力，他才受了伤，不能使太大力。

　　一阵寒风过，吹得我直打哆嗦，我环抱着自己，可还是很冷，轻皱了眉，瞥向夕不归的眉眼，忙又松开了眉头，夕不归一定不喜欢我皱眉，我不能皱眉。这样想着，嘴角露出了笑，也松开了手臂，只要不觉得冷，我就不会冷了。

　　寒风还是不肯消停，将我的头发吹乱，我看着夕不归单薄的衣裳，赶快褪下身上外袍，轻轻盖在了他的身上，他被风吹到的话，会很冷的。可是我的衣裳有点短，盖不了脚，我干脆躺下，脱了他的鞋子，将他的双脚紧紧抱住。

　　夕不归的脚还真是冷，比那寒风还冷，不行，太冷的话，夕不归的伤会好的很慢的。我用力捂住他的脚，不停朝他的脚吐着暖气，人家都说脚冷，身便冷，如果他的脚暖和了，身体就不会觉得冷了，我呵着气，不能断了。

　　天上有雁兽还不肯离去，我仇视了它们一眼，我们是落魄了，也不是谁都能来奚落的！雁兽被我一瞪，不笨的话也能明白我的意思，赶快走，不要打扰我们。

　　我又吐了口气在夕不归的脚上，可是还是没有暖起来，反倒是湿气多了，我只能闭了嘴，湿气多了，被风吹着只会更冷。无奈爬了起来，两手拍了拍，又拍了拍身上的杂草。眼睛不小心扫到夕不归的云白发，突发兴致地匍匐过去。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是一生。夕不归的头发已经被我打了好几个联结，地上有碎碎的脚步声来，我叹了口气。

　　“你在干什么？”来人疑道。那人是个女的，好像是个相识的。

　　我未看她一眼，“没什么呀，无聊嘛。玩玩咯。”

　　“跟个死人有什么好玩的呀？”

　　我的表情瞬息凝住，仿若被寒冰封印，不能动弹。来人将我扶起来，我瞅了一眼，是丘山明日楼的明兮小仙，她拍了拍我身上的草碎，我看着她，有些生气，“你说谁死了，我吗？”

　　明兮小仙好笑了一番，扶着我的肩膀，“阿水，你的脑子难道被摔坏了？我为了救你可是花了很大力气，你别告诉我你是真摔坏了啊。”

　　我不解地盯着她，左手抚上了胸口，“你救了我？谢谢，我没有摔坏，哪里都是好的，可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冷，五千露水心像是冻僵了，锥得我这里到处都很痛，我觉得我要死了，呼吸也很难受，有什么东西憋在哪里，就是吐不出来。”

　　明兮小仙怕了拍我的背，“没事没事，你就是太伤心，没有得到释放而已，来，哭出来就好了。”

　　“我为什么要哭？”

　　明兮小仙一愣，转身到我面前，双手扶住我的双肩，担心道，“阿水，你真的没事吧。夕不归死了，你确定你没事？”

　　“你说什么？”我问道，嗓音不觉地在颤栗，眼睛也不受控制的流下什么东西。

　　“阿水，夕不归死了。”

　　我一下挥开明兮小仙的双手，冷静道，“不会的，怎么会呢？你骗我的吧，一看你就知道你很喜欢作弄人，你是在作弄我。我不会信你的。”

　　说完我转身曲在地上，将夕不归紧紧抱起。他的身上是干净的，没有血，不会是死的。

　　“阿水，我见到夕不归的遗体时，浑身都是血，没有心跳，没有呼吸，这就是死了。还好你下来的晚些，我才能将你救了，不然你也会死，顺便，我还用仙法帮夕不归清洗清洗了那些血，你不必谢我啊。”

　　像是遇见了救命稻草，我急忙望向明兮小仙，“我摔下来很难不死，你也能将我救回来，那你一定有办法救醒不归的，他只是睡着了，还没有我伤得严重，你救他吧，你一定能救醒他的，我怎么弄他都不醒来，我没办法了，我答应你，只要你救醒不归，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怎么可能！太迟了！”明兮小仙大呼，“你摔下来的时候还没死，我才能费九牛二虎之力让你毫发无损，可夕不归下来的时候已经死了，还怎么救。”

　　我垂下了眼睑，飘忽着黑珠子，还是不愿相信，“怎么会呢？他修为很好的，你一定是在骗我，他怎么会死呢？”

　　抱着夕不归的手已经开始发抖，明兮小仙无奈叹了口气，道，“他本来就活不久了，你不知道吗，也许今天就是他的死期，谁也挡不了。”

　　我猛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明兮小仙转着眼睛，左右徘徊道，“他的寿命已经失去一半，再加上他使用乞生什么的耗人性命的术法，可是毫无顾忌。你在明日楼那会儿，他都没给你施乞生，你没奇怪吗？那就是他快死了。”

　　我一直以为夕不归不为我施乞生，是因为他看不见，所以我没有问。原来，竟是这般。

　　“阿水，你别再骗自己了，这样你会更难受的。其实你心里是知道的，夕不归是死了，所以你才难过，稍稍神智不太清醒，我能理解你。”

　　夕不归死了，这五个字重重砸进我的耳朵，我看着夕不归紧闭的双眸，还是与往常一样，我曾经幻想着有一天它会因为我而张开，可是我不但没有将它打开，还让它永远也睁不开了。夕不归死了……

　　有太多的伤，我负荷不了，终于开始小声地啜泣。夕不归的身体在我怀里，已经凉透了，不管我怎样抱着，就是不肯再暖起来，不管我怎么哭，他就是不肯醒过来安慰我。又，留我一人，与寒风作伴。

　　“阿水，我想夕不归也知道自己要死了，想在最后的时日与你度过，才不管不顾的随你离开了他生长的地方。”

　　明兮小仙的声音荡在山谷中，仿佛在嘲笑我，我慌张地哭喊，却不能被救赎，声音里的无措，只能望天喑哑叫吼，没有撕心裂肺，却将自己的咽喉伤得更重。我哭得太迟，夕不归已经听不见我了，夕不归死了，太迟了。

　　他死前还对我说了，“阿水，你会觉得不安吗。我的眼睛看不见，很多事已经做的力不从心了，要是哪一日，我变成了一个平凡的人，甚至死了，你会不会怨我，贪心不足，硬是要霸着你。”

　　我好怨，为什么我没有听出来，如果我听出来，我不会回五行山了，我会与他在丘山修所房子，过着安逸的生活。太迟了……已经太迟了吗……

　　“我最想要的，是你陪在我身边，你不愿意了吗？”我小心翼翼抚上他的脸，也许上天眷顾我，可是为什么只是眷顾我。夕不归的脸上溅染了我不小心落下的泪，凉意更浓。原来已经这么迟了……

　　我问天哭喊，“我们才不过过了几日开心的日子，怎么能就这么结束了，不公平。不公平！你醒过来！不归！你为什么不肯醒过来，你不要我了，你还是不要我了！”

　　我想在我说完以后，依然能听到夕不归温煦的声音，“我怎么会不要你，阿水。”

　　我看着他，眼睛无法转开，我怕我错过了，可是等了良久，什么也没有等到，只有杂草还不肯停歇地来骚扰夕不归，皆被我挡开，刺得我的肌肤泛红，与他苍白的脸相触，骇人心神。

　　世上没有奇迹，我的穷奢望，都是笑话，自欺欺人，想逃避。

　　我倏地将夕不归放开，跳开老远。明兮小仙挽过我的手腕，“阿水，你怎么了？”

　　我木讷地转头看着明兮小仙，眼泪不争气的接连而下，什么话也说不出。明兮小仙不停的擦拭我的脸，我看着她以为看到了夕不归，大哭着将她抱住。

　　她轻抚着我的背，温声道，“没事了，没事了，很快就没事了，阿水。”

　　如果她不说话多好，我会一直欺骗自己夕不归还在我身边。可是他在我身边，是不会再说话了。我将明兮小仙用力推开，踉跄着退了几步，头痛欲裂，摇摇欲坠。

　　眼前一切都变得模糊，最后连夕不归我也看不清了。我伸手想要抓住他，可是他离我太远了，我如何都摸不到。

　　是我，将他推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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