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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不见君
迟迟抬起头来,看见对面绸缎铺的门口站着几个穿着铠甲的巡街士兵,正面目狰狞地围着一个穿着玄色长裙的姑娘,将胖胖的她踢来踢去。最终还不停地羞辱道。
“死胖子,死肥猪,没长眼睛还是怎么着,爷们在这路过你连招呼都不打,胆儿可真肥啊!”
“哟,你们楚国贱民不都是吃不上饭了吗,不知饿死了多少人,你还长这么胖,不怕遭报应?”
“肥猪,来,给爷舔舔鞋底,猪舌头小爷吃过,活生生的可没见着,今天就让爷开开眼界吧!”
那姑娘丝毫不反抗,甚至连哭都不敢,只是沉默而隐忍地任由他们口头羞辱,被当做皮球一样踢。
看见这一幕,迟迟差点气死了。这是什么世道,当街就这么欺负一个大姑娘,还有没有王法了!
她俯下身子问扶苏:“撕兄你好点了吗?我有点事,去去就来。”长剑似乎也感染到了主人的愤怒,在剑鞘中嗡嗡铮鸣。
扶苏还没应声,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奉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是隔空传音。说话这人,并非泛泛之辈。
迟迟右手握在剑上,往声音的来源看去。隔壁桌上的其中一个年轻男子,茶杯举在口边,寒冽的眼光锐利地扫过迟迟。
“为什么。”
迟迟也如法炮制,密音回问道。
“不怕惹来麻烦,你自上前路见不平便是。我不过事先提醒你一句,纵使你今天能将这女子救下,她也断不可能感激你。”
是吗?
迟迟冷哼一声,不再回答。拔出剑来,便一跃而前,三两招中,便将那几个无赖似的士兵打得落花流水。那几人嗷嗷怪叫,在地上翻滚有如被暴晒的鱼。
右手提着剑,迟迟蹲下身子,打算扶起胖姑娘。然而她却躲开了迟迟好心伸过来的手,头抬起,眼中竟满是哀怨的恨意。
迟迟被那目光刺伤,忍不住后退一步:“别害怕,我是来帮助你的。”
这时那几人挣扎着站了起来,都捂住各自的伤口,龇牙咧嘴地朝迟迟叫道:“哪里来的不长眼的小毛贼,知道爷们是谁吗!敢在这地盘动手,不想活了吗!”
一时之间,无数污言秽语夹杂着威胁的话语充盈耳间。
还有人干脆冲向那胖姑娘:“死肥猪,这可是你的帮手?胆子真大啊,有种就别跑,不然小爷非搬人抄了你们家不可!”
迟迟挥剑上前:“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你们就是这样为人父母官的吗!”
那几个人霎时落荒而逃,跑得远了还能听见狂妄的叫骂声。
反手回剑入鞘,迟迟转过身子,刚想继续安慰那胖姑娘,却发现她的人影不知何时消失了。而周围原本萎靡开着的绸缎铺和其他的店子,都被店铺老板惊慌时所地关上了。连扶苏所在的茶摊,老板和小二都开始惊慌失措地收拾桌椅,忙不迭地赶客。
有的人甚至一边收拾货品一边抱怨迟迟:“灾星!灾星!”
所有的路人,都将迟迟当做妖怪一样,避之不及,满目怨恨。
迟迟站在路中间,怔忪着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难道就应该任由那无辜的姑娘被人欺负?难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在现世已经不流行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
“迟迟……”扶苏出声叫她,迟迟几步奔过去,扶苏道:“扶师兄去路边吧。人家要收摊,总不好阻拦着。”迟迟在桌上放下碎银子,那瘦小的小二迅速拿起来,跑到那一桌用可怜兮兮的目光瞅着那两个客人。
扶苏脸色好了很多,可依旧没有什么力气,迟迟将他将重量都卸到自己身上来,彼此依靠着,心头忽然觉得委屈,声音也微微颤抖:“撕兄,我做错了吗?”
扶苏摸摸她的头,宠溺地道:“换做师兄,也会这么做的。”
迟迟还是不能理解:“可为什么他们都那样对待我呢?我是救人,不是害人啊。”
这时那两个穿着破烂的人走过来,一高一矮,一瘦一胖,气质与这街上其他的路人都不相同。与迟迟密语过的人说道:“我一早警告过你,你偏不听,现在害了多少人,你可知道?”
他的语气很严厉,迟迟不服:“我不过是遇见不平,这年头,帮人反倒要受指责吗!”
他冷哼:“看你二人的打扮,是刚下山来的吧,不了解云隐现在的情况,也无可厚非。武艺看上去不错,但实则糊涂蛋一个。为了以防你以后再这样不明不白地害更多人,我就告诉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听到对方如此轻蔑的鄙视自己,迟迟涨红了脸。换做是在青云山上她早就一剑挥过去了。可现下人家说了自己有不懂的地方,就且听听他所说的对的行为到底是什么,那理由要是不能说服她百里迟迟,到时再算这笔账便是。
“好,你说。”
他便开始讲述,语气平淡,内里却深埋暗涌。
“楚国是在二十年为大周所灭,这你们不会不知道吧。吞并楚国之后,周王颁布了一系列治国之策,主要都是用来压制楚国反抗的。周王颁布了数百条法令,包括楚国遗民只能着最下层的玄色布衫,见到大周国民必须跪拜问候,否则周人有当街将他拘捕的权利;不论男女老少,只要是楚人,便必须一世留在生养地,不得逃离,否则诛九族;至于苛捐纳税,你看看这茶摊的孩子,便知这压在肩上的负担有多重!”
“周王在改元登基之日,大赦天下。大赦的只有大周国,那些奸淫掳掠,作奸犯科的罪大恶极之人,都从监狱里被放出来了。去哪里了呢?被派往楚国疆域来为官!就好比这盘龙城的太守,犯下的罪行是屠戮仇家满门,还将对方两个不满十岁的女儿活活烧死!在处刑之前被放了出来,一转眼,平步青云,成了这十万人众的父母官,一做便是二十年。这帮强盗哪懂得什么为官之道,只会用铁血手腕来对付无辜百姓。”
“你看见那些士兵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了吧。那是你刚来,什么都不知道。这还是好的,更糟的时候,当街强暴女子,杀害良善百姓的也有。那女子只是被羞辱,已经很轻了。她原本也是打算隐忍过去便罢。她忍过了,受辱的也只是她一人而已。而一旦反抗,轻则被当街问斩,重则连罪家人。像这样的连坐之法,比比皆是。”
“周人为了迫使楚人臣服,命人设计出无数残酷的刑罚。为免你这边这位虚弱的仁兄受不住,我捡一些不那么可怕的说说便是。没有听过童子穿衣吧。那是只有在冬天和流放到极北地区时才会被施的刑罚。在气温最低的子夜将罪人剥光,身上倒一盆水,而后令他裸身穿上数十公斤重的生铁铠甲。待到身上的水凝成冰,和铠甲黏在一起时,便命人生生地连皮带肉,将铠甲从罪人身上剥下。不会立时毙命,要全身血肉模糊、剧痛难耐地看着自己的血流尽,受尽折磨而死。二十年来,死于这种酷刑之下的楚人,怕是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罢。”
迟迟听到后面,差点吐了出来。她虽然也曾见过为周人迫害时的场景,见过自己的父亲亲人身死火海,除妖时鲜血扑面也未曾害怕,可像这般残酷的事迹,却是第一次听到,俏丽的小脸顿时煞白,像风中凋零的梨花。
扶苏紧紧握着她的手,便是害怕她脚下发软而瘫倒。
那人似是很满意迟迟如今的反应,冷笑道:“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当时要阻拦你了吧。你也该知道,在现如今的盘龙城不分青红皂白的路见不平,其实和拦路抢劫杀人,也并无分别。”
而陪在他身边的那个更高一些男人始终没开口,像是听见什么声音,忽然道:“好像有恶狗来找碴了,我们先走,别在这里耽误时间。”
看也不看迟迟他们,好像他们是透明的。
那人点点头,轻飘飘留下一句:“好自为之。”便施展开轻功,瞬间消失在街道尽头。
这时迟迟才知道,自己真是有眼无珠。那两个人一看就是高手,如果迟迟不是修炼过,懂得仙术道法,若论这手上真功夫,一定不是他二人的对手。
扶苏说:“听那人最后话,似乎是周兵来找麻烦了。此地不宜久留,迟迟,我们也走吧。”
他想着来寻事的人一定不会少,而自己又尚未全然好转,若真动起手来,只能迟迟一个人上,自己在一旁反而会成为累赘。便计较着不能硬碰硬,还是先躲开的好。
迟迟答应了,这时便听见身后传来滚滚的脚步声,夹杂着粗粝的吼叫。
是周兵。
人数甚众,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武器震荡发出铮铮的金鸣。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迟迟想也不想,召唤出长剑出鞘,带上扶苏御剑而行。
五月。淋淋漓漓的梅雨带还是移到了这偏北地区。在盘龙城时还是艳阳高照,温度灼人,然而不过飞行了数十里地,空旷的天空就迅速积聚起了厚重的云层。
云卷云舒,迟迟立在剑上,仰头望天,那些大朵大朵的灰色云层倒映在澄澈的瞳孔里,瞳孔便也灰了。不知为何,忽然就想起了师尊。
云中君。云中君。
露气寒光集,微阳下楚丘。猿啼洞庭树,人在木兰舟。
广泽生明月,苍山夹乱流。云中君不见,竟夕自悲秋。
在逃跑的千万里路途中,那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的云中君,在身后越来越远的地平线上,在极目远眺而望之不见的青峰岚顶,终不见。
心也莫名地,跟随这一天一地,灰得无以复加。
他们最终停在附近一座郁郁葱葱的小山上。因为天看上去马上要下雨了。而雨水,对于他们所修习的术法是大有影响的。迟迟可不希望自己带着尚未痊愈的撕兄被疾风劲雨给刮得从天上一头栽下来。
山上生着茂密的树,遮天蔽日,阴郁葱茏。空山寂静,杳无人音。他们在满山蒿草里艰难前行,寻找落脚之所。
若不是遇见那生着青苔的长长石阶,和静静伫立在那之后的破旧庙宇,恐怕今天,是在委身在这大雨瓢泼的荒郊野外了吧。
走在石阶上,迟迟总有一种回到青云山的错觉。雨水将临石阶甚滑,迟迟几次差点摔倒。
而道路两旁的破旧的石龛,在浓绿深灰中,莫名地带上了几丝难以言喻的诡异。
寒鸦惊起,山林回荡着神秘而欣喜的笑声,仿佛巨大的冤魂在空中盘旋轻笑。
“快把你的……把你的法力给我……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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