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里的槟榔

作者:李飘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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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一天的考试已经让她筋疲力尽,即将放学时,老师又宣布明天每人要交两块抹布。班级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所谓的交抹布就是去买两块廉价的白毛巾,因为嫌从家里带来的半旧的抹布不干净。这就意味着又要多花几块钱。正当她感到讨厌之际,又一个消息宣布,明天每人要交二百五十二元午饭加卷子、练习册钱,这又让槟榔愣了愣,紧接着她的心沉了下来。
      铃声早已打完,放学的学生们如逃出牢笼一般尽情享受自己多日未见的斜阳,因为考了试,所以今天放学很早,大家都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边走边讨论要去哪儿玩。可槟榔却只能拒绝她朋友们的好意,她惦念家中的母亲,更记挂明天要交的钱,她不确定家里有没有钱。正在这时,背后有人喊她:
      “苏槟榔……苏槟榔……”
      槟榔回头一看,是一直与她一起回家的同班同学蒋梦璃,她忙站住脚,等她跑近,笑说:
      “我还以为你和林碧她们走了。”
      “没有,我今天值日。她们去哪儿了?”
      “去逛街了。”
      “哦。那你陪我去买点东西呗。”
      “好啊。”
      她们学校附近就有一家大型超市,周围的学生总会来这里闲逛,里边卖文具的老板都认识她们,见她们来很是热情。然而槟榔是很少在这里买东西的,她嫌贵,觉得这儿卖的东西根本不值那个价,就是在骗小孩,所以她一般都是陪人来。更何况她今天也没什么心思,明天要交钱的事让她的心情糟透了。
      “你不买几支笔吗?过几天就考试了。”蒋梦璃挑着水性笔,问。其实那些东西在平常人来讲并不算贵,只是因为包装漂亮,所以价钱稍稍高一点,可槟榔却已经买惯了也用惯了便宜的东西。
      她回过神来,平静地说:“还有三个星期呢,现买也来得及。”
      “今天考得怎么样?”
      “还行。你呢?”
      “还行吧。”蒋梦璃笑答,她们只会这么回答,但其实各自心里都有数,“你准备报哪儿?”她问。
      “三十二中。”
      “三十二?不低吗?我以为你会报二十七中。”
      “我不敢报太高,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考上。”
      “这倒是,还是别报太高。”蒋梦璃附和道。
      “你呢,你报哪儿?”
      “十四中。”
      “你要报普通高中?”
      “我考不上重点。”蒋梦璃回答,问,“上高中你学文学理?”
      “学文呗。你要学理?”
      “有可能。”
      “以后打算上哪个大学?”槟榔笑问。
      “我哪知道?现在想这些太早了,到时候再说。”蒋梦璃乐道。
      “那你将来想干什么?”
      “没想过,反正现在所有行业都不怎么样,干什么都一样。不过你想做的那行不错,心理医生,好像很热门。”
      “是啊,也很赚钱。”槟榔笑说。心理医生——她的梦想。
      “对啊,到时候发了,可别忘了我!”蒋梦璃调侃。
      “那当然了!”槟榔呵呵笑道。
      在外面时,她笑得是开朗而轻松的。至于心底有什么,却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鸟终究还是要回巢,无论外边有多好。
      她悄悄地回到家里。父亲仍没有回来,只有母亲瘦弱的身影在厨房里忙碌着。因为租屋没有排油烟机,所以即使开着窗,也可以闻到卷心菜的味道。她没有打扰母亲,而是退回自己的天地,去换上自己的家居服——背心加短裤,那是好久以前的衣服。然后她坐在书桌前心绪不宁。不久,厨房的炒菜声停止。苏太太很快从厨房里出来,探进头露出笑脸,她的脸色比早晨要好得多:
      “回来啦,考得怎么样?”
      “还行。”
      “每次问,你都是还行!”母亲红润着脸笑道,“吃饭吧。”
      “明天要交二百五十二块钱。”女儿说话时观察母亲的脸,她注意到母亲的脸霎时变得有些灰白。
      “交什么钱?”
      “饭钱、卷子钱和练习册钱。”
      “哦。”母亲含糊地应一声,没再说别的,“吃饭吧。”
      槟榔默默地跟着母亲去吃饭,母女俩只有一道青菜,槟榔什么也不肯说。这种生活,虽然讨厌,但是很习惯。她不想令母亲为难,所以尽量不去问什么。她食不知味地将饭圂囵吞下,心里在想如果钱交不上明天该怎么办。而苏太太则在考虑怎样可以使丈夫接自己电话,好给女儿掏钱。母女俩各自想心事,在饭桌上一句话没说。
      饭后,槟榔回屋做功课,苏太太则去厨房洗碗。
      然而槟榔并未做功课,她只是将自己关在小屋里抱着书本发呆,竖起耳朵,提心吊胆。她听到母亲很快刷完碗,在房间里给父亲打电话。明显听得出父亲起先并不接,后来禁不住母亲的夺命连环call,才勉强接了电话。母亲劈头盖脸给他一顿臭骂,父亲恼火万分立刻挂断电话,母亲再接再厉继续打,在一次又一次的短暂通话中声泪俱下地诉说着自己的辛苦以及父亲的薄幸。这两人足足折腾了七八次,才在挂电话与打电话的游戏中达成协议。父亲肯定说他去弄钱,然后再给母亲电话,这是常事。
      这种结果让槟榔暗自叹息,总是这样,由现在她已经预料到了结果,这种时候到哪儿去借钱啊!她趴在桌上,不愿去想父亲是不是真的把钱贴给别的女人,然后再去找他的姘头要钱说他女儿要交学费。她只是觉得可笑,她的生活真的很可笑,这种生活就像是在狭窄空间里的寄生胎,已经扭曲成畸形状态。
      她刚刚没问母亲关于房租的事,并不是她不关心,而是不想让两人都心烦。可她也清楚结果到底是怎么样的,而心知肚明使她即使不去问,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她起身走到窗前拉开窗子,天很长,在这时候黑里仍透着清亮,她看到楼下的小孩子摸黑玩得很开心,不禁想起自己小时候。诚然她也曾有过一段不错的童年,但那早已是多年前的记忆,已经离她好远好远。虽然那时父母的关系也不太好,可那时至少他们的家庭是富足的。但现在,不是一句“糟糕”就可以形容的,从连二百块都没有就能看出生活是多么地困窘。她不知道薪水还不错的父亲究竟把钱花到哪儿去了,不过她还真注意过父亲的满身名牌,也许钱都花在给他自己的穿戴上。纵然有时在他高兴时也会往家拿些钱,给她买件衣服,可那种情况少之又少。家就像一座旅馆,而里边的人就是他的洗衣工、服务生,她则是一只漂亮的博美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随时可以丢在一边。
      这就是她的家庭,这就是她生活的环境——狭小,郁闷,提心吊胆,看不见希望,而且还漫无边际,毫无尽头。她就像是花鸟市场里小贩笼中的鸟,没人关心是不是会被每天喂食,反正活得好好的,不像被猎枪打伤的野鸟那样值得同情。可只有鸟笼里的鸟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悲惨,它们不仅要在没人看见的伤害里生不如死地度过,还要充满希望地等待着自己那被买卖的未知命运。
      第二天早上槟榔醒来时天空正飘着雨,乌云密布。昨天很晚了父亲才打电话来说钱没借到,第二天早上再借,那时她就知道自己今天的命运了。果然,当她醒来时,母亲正在外屋打电话,一遍又一遍地大声问父亲:
      “那怎么办啊?那怎么办啊?”这种焦急已经让她变成热锅上的蚂蚁,心有余而力不足,以至于放下电话后,她无助地哭起来。
      槟榔耳里听着,仍躺在床上却已睡意全无,双眼炯炯地盯着墙体斑驳的顶棚。直到苏太太不哭了,她才从床上爬起来,慢吞吞地穿上衣服,整理好床,走出来,对呆坐在沙发上惨淡的母亲说:
      “帮我请个假吧,我今天有点难受。”
      “这怎么行?!”
      “可是没钱。”
      苏太太就没话说了,她避开女儿的双眼,她在犹豫不决。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可她不想在这时候让女儿缺课,她的心里很矛盾,她需要一个理由来说服自己实施这个好办法。
      “前天的卷子会发下来,今天大概讲题,没什么重要的。”槟榔给了她一个理由。
      “这样行吗?”苏太太怯生生地问。
      “这是最好的办法。”槟榔说完就到卫生间去,在里面洗脸时她听到母亲打电话向自己的班主任请了假,这可比求房东缓租容易得多。
      接着,她又听到母亲一遍遍自语似的念叨着:
      “再也不能这样了!再也不能这样了!”
      “是啊,不能再这样了!”槟榔心里想,这时她又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三个星期后的中考上,她认为那将是她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到那时一定不能出差错!”她暗下决心。但她这样想的时候,心里却突然出现一丝不安,她说不清是为什么,这是一种直觉,直觉上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而她的直觉一向很准,所以她的心情变得更加不快,同时又开始隐隐地忐忑不安起来。
      折腾了一天后,好在苏伟最后还是将女儿要的钱凑齐了,他并没有给槟榔一句解释,也没看她一眼,就又走了。近些年来他越来越不记得这是他的亲生女儿,不过她也没有任何伤感愤怒的情绪,他们父女的关系一直是这样,她很少见到父亲,所以他们之间很淡薄,或者说没什么感情可言。除非偶尔苏伟意识到自己是槟榔的父亲,她在那时倒也愿意配合他一下,可若说让她主动去联络感情,她不会,也不想。她对这个父亲没有一点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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