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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花朝节祭祀过后,照例,君王是要设宴款待群臣,分发百花糕点与之同乐的。
现在,正将近酉时。
酉时,果然是这王宫里最热闹的时候,平日一本正经的士大夫们,此刻正在沁玉园畅饮。
士大夫们最爱击鼓传爵,玩那曲水流觞游戏,接到酒爵的人要将爵中酒一饮而尽,并为大家赋诗一首,或表演一段才艺。
此时,偶有一阵阵欢笑声传入耳,怕是哪位大人又表演了什么好笑才艺,才惹得众人如此开怀。
弥子瑕缓步西行,耳边飘来似有若无欢笑声,那些热闹都是他们的,与他却没什么关系。这条小道只有微风穿过两边花丛,发出一阵阵温柔的声音,就像是枕边情人的呼吸,芳香多情。
远处有桃花树林浓荫如盖,一副伟岸强壮的人影,正伫立树下,风,舞起衣袂与发丝。
他目光正向弥子瑕来路凝视。
弥子瑕瞧见他,心里忽然泛起一种难言滋味,也不知是愁是喜。这是个英俊神武的男子,但也是个高深莫测的君王,掌权后变得深沉又隐忍。他看来正如大山一般可靠而有安全感,但世上却没有一个人能猜出他的心。
瞧见他,弥子瑕又不禁想起上次他面无表情结结实实赏了自己三十板子。
但无论如何,这个男人还是魅力非凡的。
弥子瑕实在想不出世上还会有比他更有野心,更有能力的人。
他面上泛起微笑,心里却不禁叹息:为什么这么一个拥有男人所具备的所有条件的人,却唯独没有情。
姬元自然也瞧见他了。
他面上泛起天子特有的浅笑,高深莫测却又光彩照人。
他轻轻招了招手,让弥子瑕过去。
四下没有人迹,远处有蝉声摇曳。浓浓的树荫,将姬元的黑色衣裳映成深深的墨绿色,他垂着头站在那里,长长的睫毛,轻轻覆盖着鹰鸷的眼。
对于姬元的召唤,弥子向来是无法拒绝的。弥子瑕悄悄走过去,站在他面前,没有说话。
他也没有说话。
两人的呼吸声,胜过世上所有的柔情蜜语。
然后,他张开手将姬元拥着。弥子瑕已经属于中等身材,姬元却还比他高出一个头。
姬元也轻抚着他的后背,良久良久。
风更轻柔,春意更深。
姬元突然长长叹了口气,道:“弥子,我们做回君臣吧!”
弥子瑕抬起了头,脸色变了变,道:“怎么,现如今倒这么说了。早些年怎么不说?”
姬元俯首凝注着他。这张脸,他看了十几年,当初肤如凝脂,顾盼生辉,现在只剩下相似的模子,和一脸不愤的表情。
他目无君上,他不懂奉承,他性子执拗,他狠绝骄纵……这样一个男人,怎会让自己专宠了这些年?是不是因为他是他即位以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个只把他当普通人男人的人呢?
姬元轻轻叹息,道:“我宠你那些年,你也该知足了。”他们单独在一起时,向来都只是用你,我这样的称谓,没有大王也没有将军,有的只是两个普通的男人。
弥子瑕轻轻推开了他,后退半步,深情的眼眸有一丝无法掩饰的孤独和受伤。
他沉默片刻,道:“你果真视我们多年感情为无物?”
姬元目光凝注远方,悠悠道:“不错,你在我身边这些年,我是很开心。但是你也不能妄想独自霸占,我毕竟是一国之君,后宫佳丽众多,也不可能独宠你----现如今,我也腻烦了整日与你厮混在一起。”
弥子瑕垂下头,轻叹道:“也罢,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只对彼此忠贞,却没想到你真是拿我当男宠来看。”
姬元道:“弥子,这世间感情并不是唯一。还有许多事情都比感情重要。”
弥子瑕抬起眼,道:“这才是你疏远我的真正原因吧,我知道你为了卫国,任何人都可以牺牲,甚至是你自己。”
姬元目光突然利箭般望向弥子瑕,一字字缓缓道:“早告诉过你别乱猜测别人的心思,太过聪明的人总是没有好下场,我不希望你也如此。”说罢,一甩衣袖朝正殿走去。
弥子瑕站在树下,沉思良久叹道:“这就是我爱的人啊,因为害怕我会对卫国不利正一步步疏离我呢。”遂也走去沁玉园流水宴会处。
酒过几巡后,沁玉园只剩下弥子瑕,公子朝,姬元三人。
公子朝与弥子瑕坐位临近,公子朝向弥子瑕敬酒,正要接过,公子朝一松手,酒杯掷地而落,弥子瑕声色不动,笑道:“对不起。”
卫灵公姬元微怒道:“你打翻酒也不打紧,若要玷污了公子朝的衣裳,若要倾倒了他亲手倒的美酒……”
公子朝立刻柔声接道:“臣再倒一杯,也没什么。”
玉手执壶,为卫灵公再斟酒一杯,姬元怒气立刻化作长笑。公子朝又转过来,恭恭敬敬递了一杯酒给弥子瑕。
公子朝有迎上本事。他不但能令卫灵公服服贴贴,也能令他弥子瑕佩服,这两面作假的功夫,他是怎么也学不会的。弥子瑕瞧在眼里,不禁自嘲一笑。
姬元虽是睥睨天下、目无余子的君主,但等到喝醉了时,却也和寻常男人没什么两样。
只见他忽而以箸击杯,放声高歌,北方汉子豪壮尽显,继而哈哈大笑,忽而伏在案上,喃喃自语,道:“还是公子朝知寡人心意……寡人今夜要你随侍......”
弥子瑕瞧了公子朝一眼——这男孩子小小年纪,只身从宋国来到卫,居然能让姬元欢喜至此,本事还真是不一般的大。自己当初,大概也是这样的吧。
弥子瑕目光中也不知是佩服,还是嫉妒。
公子朝的乌黑双瞳也正在瞧着他,那娇媚的眼波中,像是含蕴着叙不尽的得意,叙不尽的骄傲。他像是正在对弥子瑕说:“知道了吧,这个男人现在心心念念只是我。”
两人仅只瞧了一眼,却已似全都了解了对方的心事。
公子朝眼角瞟了瞟姬元,嫣然一笑。
弥子瑕挑眉笑着点了点头,长身而起,道:“那就不打扰你们了。”
公子朝道:“将军慢走。”
公子朝顾自走到姬元身边,轻轻扶着,弥子瑕悄悄走了出去,只听姬元语声已更模糊。
侍从王西迎在门外,轻笑道:“奴才领将军出去。”
弥子瑕笑道:“多谢阿西。”
王西慢慢走在前面,回头对着他一笑,道:“弥子将军当真是又心善,又多礼,不知道大王怎么就要……要……”叹一口气,摇摇头,又继续在前面带路。
弥子瑕低着头,一路神思悯悯。
顷刻,已走出沁玉园,抬眼望去,月光已洒满庭园,草木散发着芬芳的香气。
弥子瑕长长伸了个懒腰,笑道:“阿西请留步吧。”
王西道:“将军……将军为什么对我总是这样客气?”
弥子瑕摇头笑道:“阿西,你年纪越大,想的东西越来越发奇怪了,我怎么不能对你这么客气,我初来宫中,不就是这般叫你的么……”
王西道:“您当初只是初来乍到,对奴才客气些不足为奇,如今您已经是大将军,却依然对奴才如初.....”
弥子瑕笑仍旧笑道:“阿西,我还是那个弥子瑕,你还是那个阿西,为什么我不能像当初那样对你呢?这个问题不是很奇怪?”
王西道:“这朝堂上,这后宫中,多少是地位不同就变化的人。也只有将军您这样的,才会如此,自己也跟着吃了亏……”
弥子瑕敛去笑,道:“阿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我不能变,如果连自己都变了,我就连自己都找不到了。”
王西听罢,点点头,就往殿内走去,走了几步突又转回头来,道:“将军,切要小心身边之人……”
弥子瑕点了点头,缓步走出遍地月光的庭园。
此刻,他走在冰凉月光下,但觉全身都充满了寒意。今夜再一次相对的疲惫,也正如庭园一般,被月光照得全未留一丝痕迹。
他自信无论什么事发生,都可以应付的。
只是他心里还有几点想不通的事,待他再让陌雪派人打探一下,便可知道答案。
刚走进将军府门,执雪就赶忙扶过来,:“公子你身体尚未痊愈,今日怎么还多饮酒,你看你的脸色........”
弥子瑕道:“我只喝了几杯。”
执雪道:“公子你.....”
弥子瑕笑道:“今日跟肃清出去游玩可欢喜?”
执雪长长叹了口气,道:“独留公子你一人,执雪怎么开心的起来。执雪宁愿在公子身边伺候.....”
弥子瑕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这一阵子事多,等处理完,你们就完婚吧。”
执雪抬起眼波,眼波中充满抗议,轻声咕哝道:“公子都不着急,执雪急什么,那木头,除了我也没什么人愿意要的。”
弥子瑕听到了,笑道:“谁说肃清没人要,我们在死鸟那会,不知道多少当地姑娘看上他......”
执雪笑起来:“那些姑娘小姐看中的怕是公子你吧!”
弥子瑕笑道:“你家公子居然有那魅力?我怎么从未知晓?”
弥子瑕倒了杯茶,方待喝下,突然门被打开,一身黑衣人跃进来,拉开面罩,此人正是肃清。
执雪方才在摆弄桌上吃食,听到响动又似骇了一跳。瞪着肃清,道:“出来也不发个声音,你想吓死人啊!”
肃清低垂着头,道:“没……没有,我只是....只是怕被人发现。”这个寡言侍卫,每每到了执雪面前,就如同三魂少了七魄,木讷呆笨的可以。
弥子瑕笑道:“好了,执雪,你别欺负他了,人家喜欢你这个泼辣姑娘也不容易。肃清,我让你打探的情况如何?”
执雪扭着衣角,红着脸往里屋走了。
肃清一改方才憨摸样,沉声道:“公子果真猜想的没错。接连几晚连续跟踪三公、卿士,发现他们确实在秘密谈论与齐国交好之事。卫国与晋国盟约怕是要毁了。据属下探听得来的消息,不日齐国就将派使节来访。”
弥子瑕道:“消息可准确?”
执雪道:“绝对准确。齐豹府上也是如此说。”
弥子瑕长长呼了口气,道:“我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这几日辛苦了。”
执雪拱手告退,道:“大人您也早点歇息。”
静静地吃完糕点,然后吩咐肃清下去歇息,自己也回到房间睡下。
弥子瑕阖上眼睛,将近些日子发生的事又回想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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